這日,天氣晴好,連臺上講着枯燥佛理的老夫子也變的也被窗外的春光勾的有些倦怠。於是,我踮起了腳,悄悄的從學堂的後窗溜了出去。
一路分花拂柳,在躲避父君眼線的同時,還不忘從木樨樹上摘下兩三朵花來。我一直想不明白,論輩分,我是天界最小的帝姬,論資歷,我是最笨的一個,理應讓阿姐去學習這些枯燥的課程,可結果往往事與願違。我琢磨了琢磨,覺得父君大概是看我不順眼。
我的三個哥哥,除了百里長淵之外,雖說武力方面不怎麼出色,但臉皮還是厚的,算的上是出色的政客,好歹能拿的出去支撐門面,父君着實是犯不着因爲不順眼而讓我如此辛苦。我上次同沈言這般說,他無奈的對我表示,老是這樣揭穿歷屆天君的本質不好。
對於他的話,我一向是深以爲然。
就這樣想着,輕車熟路的便來到了言清殿的偏殿中。果不其然,沈言正在臨窗的書桌前捧着一本我向來討厭的佛理書。有時候我會發愁,長着這樣年輕的一張臉,卻讀着一些老夫子津津樂道的書,找一些共同語言實在是太難。
我走上前去,一把抽掉他手中的書,自顧自的說:“這麼好的日光,你還在這裡乾坐着,不覺得悶麼?”
他瞟了我一眼,語氣淡淡的:“昨日不是聽滄夷說,今日要帶着你到四海八荒去轉一轉,怎麼有時間跑到我這裡來?”
我坐到他的書桌上,隨即身後有硯臺掉在地上發出脆響,他無奈的看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若是一次兩次的還好,可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八次,讓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我將頭偏到一邊,悶悶道:“滄夷是說要帶着我去四處遊歷的,誰知今日老夫子不知抽的是什麼瘋,明明說好的要放春假,一大早的又說要佛理考覈,我怎麼去遊歷?”
他將書從我的手中抽出,“唔”了一聲道:“那你怎麼跑到我這裡來了?”
我將頭偏了回來,皺了皺鼻子,有些苦惱:“你又不是不曉得,佛理課我從來都不肯聽。”頓了頓:“我跑你這裡來怎麼了?你就如此不待見我?”
他拿着書的手一頓,嘴角掛着疏離的淡笑:“你是天界最小的帝姬,我怎麼會不待見你。只是,好歹是一個姑娘家,老是往我這裡跑,恐怕會引起一些風言風語,不太好。”
我滿不在乎的擺了擺手,說:“這個你不用擔心,即便是有些什麼風言風語,依你的這個身份,他們也不敢明着說。既然不敢明着說,你說的那個問題就不是問題。”
他慢悠悠的將書放在書桌的另一邊,坐在我身前的雕花梨花木椅上,瞟了一眼我係在腰間的滄夷在凡間淘來的小玩意,什麼話也沒有說。
我有些捉摸不透他在想什麼,越是這樣的話,越是讓我感到忐忑。我不怕他對我冷言冷語,怕的是他不理我。我覺得我有必要找個話題打破沉寂,斟酌了一下,開口道:“前幾日,我去了碧海一趟,從滄夷那裡搶來了許多凡間有趣的小玩意,你要
不要?”
他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你最近倒是同滄夷走的挺近的。”
我的心募的一涼,這大約就是凡間話本上常說的誤會了,我急忙從桌面上跳了下來,沒想到落地時沒有踩穩,一下子便跳進了他的懷裡。
我的動作一頓,也只是一頓,便心安理得的賴在了他的懷裡。這是我與他相識以來,隔得最近的距離,那時年紀還小,還不大明白臉皮的重要性。
他涼涼的看着我,就像看着一樁木頭,我感覺有些挫敗。揉了揉臉,覺得既然已經如此,不如就不要臉個徹底:“沈言,你剛剛那樣說,是不是醋了?”
他修長白皙的手指輕點着書桌:“蘇葉,你爺爺的婚事,是我主持的。”
我半跪起身子,居高臨下的看着他,有些灰心:“你這些話,已經說了很多次了,我也告訴你很多次了,我喜歡你,我不在乎。你若是真是討厭我,你告訴我,我保證不再來纏着你。我已經夠不要臉的了,貼在你這塊冰上也夠久了,沈言,我不想給我的臉留下病根子。”
他竟是笑了一下,淡淡道:“我有時候會想,你說你喜歡我,卻和滄夷鬧得沒有分寸,我可以當做你孩子氣,心性不定。”又瞥我一眼我腰間繫着的小玩意,“而今日,你卻戴上了這個物什……”
我一把就將這個紅絲線擰成的結從腰間拽了下來,扔在了地上,心裡說不出的委屈:“不是就一個破結,你就說我孩子氣,就說我心性不定?這個結招你了?我招你了?你能不能講點道理?”
因爲動作較大,直接導致我整個人搖搖欲墜,他不得不扶住了我的腰肢:“你給我安分一點。”
我掙扎了一下:“你不是要我不來找你,就是要我安分一點,離你遠一點。有句話常說,女追男,隔層紗,我追你,那隔得根本就不是一層紗,簡直就是隔了一層金剛罩。”
眼眶有些酸澀:“沈言,我好歹也是一個姑娘家,你就不能對我好一些?”
他平靜的看着我,我咬了咬牙:“你不是總愛說你的年紀比我大了將近一個洪荒麼?滄夷的年紀也大了我好幾輪,我若是像對你那般對他,結果肯定不一樣。”
他扶住我腰肢的手漸漸加重了力道,我倒吸了一口涼氣,酸着眼眶,接着道:“你爲了一個破結對我發脾氣,說我爺爺的婚事是你主持的,擺明了就是討厭我。”
他騰出一隻手來,掐了掐眉心,輕輕的嘆息如同夜風一般的落在了我的耳側。他捏住了我的下巴,在我的脣角印下輕輕一吻。
“葉兒,我不討厭你。你戴的那個,叫同心結,你說我應該不應該對你發脾氣?”
……
我恍惚的睜開了眼,臉上一片冰涼。明明是一個好夢,怎麼就哭了起來?
還未等我看清周遭的事物,眼前便撲過來一團黑色的影子,哭的撕心裂肺,嚇了我一跳:“帝姬可算是醒了,我以爲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愣了一愣,半
晌,將將看清趴在我身側的黑影是小瞳。
我顫顫巍巍的擡起了手,連嗓音都是發抖的:“小瞳,你掐我一下,這,這不會是清荷殿吧?”
她眼睛一眨,又是兩行清淚,我的手一顫。她一把抱住了我的胳膊,點了點頭,語氣裡很是興奮:“對啊對啊,這裡是清荷殿,小瞳等了帝姬一千多年,總算是把帝姬給等了回來。”
我閉上了眼睛,直挺挺的躺在了牀上,眼前的場景委實讓我有些消化不良。試想一下,一個本應該在誅仙台消逝的人,突然又出現在了公衆面前,除了質疑誅仙台兇殘的傳言,似乎也沒有其他的感慨。
若是我偷偷跳下去的還好,偏偏鬧得人盡皆知。跳下誅仙台還存在,我是個特例,而往往衆人都覺得自己是個特例。萬一日後引起跳誅仙台試真僞的熱潮,那我簡直就是個罪人。
我以爲喝下千日醉,會飄上個十多日,最壞的結果就是飄到了天界,可是哪裡有這麼多最壞的結果,明明飄的是反方向。媽的,還真是最壞的結果。
半晌,我睜開眼睛,看着執着抱着我胳膊的小瞳,無力的問道:“我是怎麼來到這兒的?”
她愣了一愣,喃喃道:“你飄回來的啊。”
千年未見,小瞳果真是智商銳減,我揉揉額角,溫柔的循循善誘道:“我是怎麼飄回來的啊?”
“躺在雲上飄回來的啊。”
我嘴角抽了抽,問:“誰發現我飄回來的?”
她一派茫然的看着我:“不曉得啊。”
我:“……”
千年前還是一個忠心耿耿的小仙娥,唔,此時卻變了一個模樣,歲月果真是一把殺豬刀。
我料想着父君會找我聊聊天喝喝茶,談一下人生,順便再解決一下危機公關的問題。沒想到父君這麼沉不住氣,在我還在牀上坐着與小瞳討論什麼是忠心的時候,門外就有仙侍扯了嗓子卻又不乏優雅的說:“天帝請小帝姬去大殿一敘。”
我隨意披上一件外衣,在小瞳的聲聲叮囑中,走出了門。我看着眼前金碧輝煌的景象,有那麼一剎那的不適應。我想起在華胥在青丘在西海搜居住的地方,發現這裡竟不比那幾個地方來的舒適。想來,父君看我不順眼也有幾分道理。
一路上,雖已經做好了心裡準備,但是看到路過的各位仙家那見了鬼的神情,還是沒由來的感到悵然。在我昏睡的時候,我究竟都錯過了一些什麼?
我戳了戳在我身前領路的仙侍,問她:“噯,你可曉得父君傳喚我的時候是個什麼樣的表情?”
她扭過頭來,向後跳了一步,欲哭無淚:“小帝姬,算我求你,你說話歸說話,能不能不要嚇人?”
這話說的,讓我着實傷感起來。
大約是我的表情過於悲切,她向前挪了一挪,道:“本不該存在的小帝姬又回來,我想即便是天帝也會接受不能。所以,小帝姬不要緊張,天帝這一次不敢打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