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來,這是第一次,在做人方面,有人對她提出異議。
耷拉着腦袋,董青禾細細回想過往,一點一滴,她是真的一直被嬌慣着。
枉她還自詡自己很厲害,離開了董家的支撐,沒有幾位師傅的輔助,她又有什麼值得驕傲的。
她是幫了很多人,可那是因爲她知道董家會在後面支持她,否則哪來的人力物力去揮霍。
她也治好了很多人,可也是兩位師傅傾力教她藥王谷的本領,絲毫不藏私。這其中也有別人對藥王谷的信任,醫心毒手的傳人,這個名聲在,纔有無數人放心任她醫治。
一直以來,她都是站在其他人鋪就好的道路上,唯一好的,大概就是沒有走到岔路上。
她一心想着肅清天下,卻忘了身邊人。
竟然把這一切都當成了理所應當,實在是不該,雖說這是作爲董青禾的責任,然而還有比責任更重要的,便是賦予她責任的。
韓珍看了她幾眼,嘴脣動了動,想說什麼又忍住了,這個時候可不能打一個大棒又給顆甜棗,必須讓她自己想清楚。
董青禾什麼都好,就是缺一點,她沒有小愛的感情。
作爲母親,她希望女兒可以幸福,這幸福不是權勢可以給的,也不是財富累積的,是從心裡發現的。
董青禾從小性子看起來好,其實是最難伺候的,特別追求絕對,身子不好又導致有些多愁善感,是那種沒朋友的性子。
親人之歡,友人之樂,相悅之美,董青禾這些年也就親人之歡有過,還沒有多放在心上。
抱負是好的,但不能因爲這一點以後被人利用,導致一些不必要的傷害。
董城朔笑了笑:“你母親是不是給你講道理了,好了,咱們家誰不是時常被大才女拎去講道理。”
“走,咱父女倆惹不起,還不應躲麼,爹帶你去看好東西。”
言雨在一邊笑了笑,“老爺,小姐怕是肚子餓了。”
今天這麼久了,一直都在忙,府裡擔心的人肚子都餓了,夫人也沒有喝一口茶水。
“好了,吩咐廚房上菜,這種時候我這個一家之主的作用就出來了,哈哈哈。”董城朔揉了揉女兒的腦袋,又伸出另外一隻手向另一邊,韓珍搭着站起來。
言雨出去吩咐人上菜,銀霜和裴念跟着一起進屋。
太京城所有身有頑疾的人今日彷彿都喝了寶藥精神好幾歲。
藥菩薩來了,他們的病就有指望了。
至於藥材,太京城裡面的人哪裡害怕買不到好的,夏國是周圈最富有國度,他們住在夏國最富有的地方,只要有心,除了龍肝鳳膽,其他的幾乎都在太京城出現過。
皇宮。
延禧宮。
皇帝楚琛站在門外垂手低眉,安安靜靜等着門裡面的人。
撥動念珠的聲音伴着吟經聲從大門裡傳出來,一直到一卷經文結束,裡面誦經聲止住了。
起身時衣服簌簌的聲音傳出來,接着是腳步聲,很輕,像是高貴優雅的女子身披華服,搭着手走在一衆虔誠或羨慕的人前面。
這確實是一個女子,也的確是全天下最爲尊貴的女人。
即便是國家的主人,皇帝陛下,見到她也是行禮,也要在門外面如同稚子一般守候。
可是她沒有身披象徵至高無上的鳳袍,也沒有一個子民的陪伴。
灰色的衣服即便質量再好,手工再考究,也抵不過樣式的樸素古舊。
她是聖安皇太后,皇帝的親身母親,先帝的皇后,也是東山郡世家朱家家主的姐姐。
先帝駕崩時,賀羅兩家勢力達到了頂峰,朝政大權、軍中大權都在輔政大臣手裡,也是她日夜帶着當時的大皇子和二皇子熬過了最艱難的三個月,成功登基,提拔了一批中立人士,鐵血手腕清洗了好些大臣。
牝雞司晨,這是在她還是太子妃即將隨太子入主時趕走當時所有後妃後的又一大詬病。
她不乾淨,坐上這個位子的人,怎麼可能幹淨。
即便是他的夫君,先帝陛下,都不願意同她死後合葬,要她一個人埋在帝后陵寢。
因爲她放着他的面,殺死了他最爲心愛的妃子,他最喜歡的孩子,還下狠手毒殺了自己的夫君,只爲了給兒子騰出位子。
“母后。”
楚琛上前,接過宮女手中的熱帕子,遞給朱太后淨手,順便潤潤左手的經脈。
“可是有什麼事?”
自朱太后禮佛後,朝政大權楚琛要自己奪取,一直都很忙,很少會這樣等在外面。
“是好事。近日武林中的藥王谷傳人藥菩薩來太京城了,兒子想把她接進宮來給母親看看。”
“藥王谷?醫心毒手的弟子?”朱太后擡眸,有了一些興趣,藥王谷的醫術通神,她還在閨閣中時就聽說過。
“不錯,據說這個女子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集醫毒於一身,精通兩道。是母后最好的大夫。”
楚琛隨朱太后走到延禧宮大殿才坐下。
“聽說藥王谷的人性子奇怪,不喜歡和權貴來往,想必更加不願意涉及皇家。”
“不錯。”楚琛點頭,“二弟已經見過那位姑娘了,被直接拒絕了。”
“頊兒?沒想到還有姑娘能讓他吃悶虧。”
提起二兒子,朱太后笑了笑,肌膚晶瑩,劍眉大眼,眼神清澈傲麗,保養得很好,即便脂粉不施,也完全不像四十多歲的人,看上去至多三十來歲。
楚琛也笑了,小時候他就喜歡把這個成天繃着一張臉的弟弟給逗笑,或者欺負哭,至少看上去更像一個孩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兒子自然會讓那位姑娘進宮來給母后看手。”
作爲皇帝,他有自己的打算也有他的霸氣,連一個小小的大夫都奈何不了,還談何天下之主。
“江湖中人大多性子奇怪,做事不顧後果,你不要輕心。”朱太后不管兒子想做什麼,他纔是皇帝,“這姑娘來太京城可是有什麼事?”
“來給董家大小姐看病。”
“董家董青禾?”朱太后雖沒見過,但這位小姐的病,估計全天下無人不知了。
“當年,她師傅醫心毒手也來給董家丫頭看過,可惜沒見效果。”朱太后隨意說着往事,“這次她敢來,必是有一定把握,否則豈不是砸了藥王谷的招牌。”
“那可要恭喜青度了,這些年他也爲妹妹的事操碎了心。”楚琛臉上有了喜色,作爲皇帝他的朋友不多,董青度勉強算是一個。
朱太后微笑不語,當年還是她刻意安排皇帝親近董青度的,因爲和韓珍的一些故情,她對董家是絕對相信的。
這一點,比皇帝尤甚。
“最近朝廷裡面有什麼大事?”
楚琛面色一下子嚴肅了,低聲把錦安伯府、留國公府、開平郡王的事情一一說出。
半眯眼睛,朱太后右手食指指甲不斷摩擦大拇指指腹。
這是她在思索的表現,楚琛噤聲,太后思維一向縝密,想必是有了什麼疑惑。
“韓珍是說送給了開平郡王妃做生辰賀禮?”
朱太后睜大眼睛,嘴角有着一抹譏諷的神色。
“不錯,這是二弟親自確認的。”
“哈哈哈。”朱太后笑了:“韓珍這丫頭,還真是狡猾。”
楚琛有些疑惑,韓珍是在說謊?
“你不知道,韓珍有可能送東西給開平郡王過壽,但是絕對不會送給那個王妃。”
“當年這兩個人可是結過樑子的,這丫頭看起來老實,其實心底可記仇了,纔不會那麼大度,送這種大禮。”
“原來如此,那爲何董夫人要這麼說。”
“東西是在開平郡王府無疑,她不會騙我們。只是,那東西要麼她肯定你嬸子不會要,要麼,壓根就不是你嬸子要要。”
開平郡王府,除了王妃,就是,開平郡王!
“聽說開平郡王近幾年很寵那位側妃。”朱太后嘆了口氣,韓珍這是在試探,看她的態度。
一個低調王叔的側妃,他還真不知道是誰。
“是留國公府的人。”
朱太后道,這是當時先帝去世時的事情,她是太后,也是長嫂,掌管女眷,側妃是要進皇家玉牒的,必須要她的首肯。
“留國公府。”楚琛瞳孔一收,好像這個府邸和錦安伯府關係不錯。
“這些事我也不想多管,你和頊兒自己看着辦,這天下是你們的。”
“是,孩兒知道。”楚琛在太后面前沒有一點做皇帝的姿態,和幼時一般無二。
“明年春闈和選秀才是需要花大力氣,下功夫的。一個關係到江山的治理,另外一個,你也明白。”
氛圍忽然就沉了下來,楚琛點頭:“孩兒明白。”
後宮的事情,他如何能不明白,他就是從先帝的後宮中走出來的。
差一點點,他就死了,死在那個俊美溫和的五弟手裡。
“到了練功的時辰了。”朱太后偏過頭提醒。
楚琛聞言才意識到已經和母后待了許久了,已經快耽擱自己每日的練功。
行了禮,離開了這個一半華貴一半樸實的延禧宮。
竺曉居。
竹亦備好了熱湯,放好了衣服,轉過門出來。
董青禾解開腰帶,慢慢脫下外衣。
適才在路上沾上了爲了幫身邊一個丫鬟躲開結果自己倒沾上了一些。
這外衣可是用青雲錦,花了幾天繡成的。青雲錦,那可是可以用來給皇后做大典鳳袍的。
裡面的裡衣也是暘水軟絲織成的,有冬暖夏涼的功效,這一身董青禾也是今日才穿上,不想就沾了黑油。
全府的繡娘都已經等侯着收拾殘局了,甚至還有人去請教董家鋪子裡的繡娘,這要怎麼處理才能不傷衣服。
暘水軟絲有些透,裡面依稀可見沒有穿着裹身肚兜的手臂。
右手手臂內側,竹亦眨了眨眼,確信自己沒有看錯。
自家小姐是神醫,藥王谷的繼承人,吃了無數靈藥的人。可是,右手手臂內側,怎麼會有一條几寸長,微粗的疤痕。
董青禾是神醫,自然精通保養,皮膚晶瑩如玉,很有光澤,身材胖瘦剛好,就像是一件美麗的珍寶。
就是這樣,才更加顯得那條疤,躺在那樣原本無暇的手臂上,如此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