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府。
董青禾整個人是懶散的,一直到艾雨進來稟告,明弘大師來了。
董青禾到的時候,韓珍已經同他說了一會兒話了。
全天下都知道,韓珍這次能夠好起來,多虧了董青禾在圓寒寺上香的功勞。
圓寒寺和董家的關係,應該很好纔是。
實則不然,圓寒寺丟了一個和尚,就在董青禾拜佛的當天丟的。
這件事被明弘方丈壓下去了,在所有人都爲圓寒寺的將來欣喜的時候,自然不會有這種不詳的消息傳出來。
明弘方丈不會不知道這事和董家有關,畢竟他纔是圓寒寺的方丈,一個連自家寺廟都沒有掌控力的方丈,又要怎麼幫助其他人。
“阿彌陀佛,董施主。”
“方丈大師。”董青禾行禮,這是方外之人,需要禮敬。
董青禾用眼神示意韓珍,韓珍微不可聞地搖了搖頭,她也沒有問出來這和尚是來做什麼的。
“董施主,貧僧這次來,只是爲了敝師弟的事。”
不等她疑惑,明弘方丈主動開口。
“大師師弟衆多,不知說的是貴寺哪位大師?”
董青禾裝糊塗,這些天老和尚都沒來,她還以爲事情已經過了呢,沒想到過了這麼久才找來要人。
“自然是明空師弟。”
“不知明空何人。”董青禾含笑搖頭:“只知道我是識得佛緣廟的叛徒慧岸和尚。”
“正是慧岸。”明弘方丈低頭合掌,在心裡默默唸了一聲佛號。
“既然是佛緣廟的叛徒,自然是被佛緣廟的人帶走了。”
“阿彌陀佛,多謝施主告知。”明弘方丈已經知道了,就有了去意,就要起身告辭。
“慢着。”
董青禾阻止他,“每一個人都有自身的來歷,做人有做人的準則,做和尚有做和尚的準則,犯了錯不是換一個寺廟就可以抵過的,人命、財產、規矩都是要緊的。”
“可他終究是我們寺裡的人。”明弘心中不忍,他對圓寒寺的人都有一顆善心,原本想着董家是慈善之人,不會爲難師弟。
“大師糊塗,以您的心思,劊子手娶了親就可以抵消殺死親生父母的罪了,畢竟分出來已經不是一家人了,就沒人能指責了。”
董青禾冷着一張臉,寒若冰霜,目光中蓄着嘆惋。
明弘方丈嘴角動了動,終究沒有說出來。
“大師,回頭是岸,可在你們這裡,他回不了頭啊。”韓珍開口,解鈴還需繫鈴人,慧岸和尚真正的心結是在佛緣廟。
佛緣廟怎麼處理人董青禾纔不會管,只要穩住這個老實的和尚就可以了。
“大師,佛緣廟是江湖中的,明空和尚以前因爲偷主持的東西被主持弟子發現,殺人拋屍,而且,這次我拿的東西,是他偷的藥王谷的。”
明弘方丈臉色蒼白,尤其是最後一件事,藥菩薩是來過的,明空說東西用完了,當時他是在場的。
“大師,或許你可以先問一下寺裡面其他掌座的意見。”
董青禾可以肯定他們不會答應。
“阿彌陀佛,施主說得有理,貧僧這就回去了。”
“方丈慢走。”韓珍吩咐艾雨送他離開,並且準備了一輛馬車。
“青禾,你說說爲什麼明知道慧岸不是好的,明弘方丈還是放下當下圓寒寺的事爲他操心?”
韓珍看着董青禾,慢慢詢問。
細細皺眉,董青禾也不明白,她稱呼這個行爲爲迂腐,這和尚有些傻。
“並不是每一個人都無憂無慮,天資聰穎。更多的人可能會被孝義,所謂的道理壓一輩子,因爲這是根深蒂固的,不是兩句話就能改的。”
董青禾似懂非懂,她遇到的人裡面真的和她交心的,也就藥王谷、蒼家堡的,都是大方淡然的好人。
“每個人天生就不一樣,而這個天下天然就有更多人被永遠束縛,我們家一直在做的,也是盡力幫人擺脫這些束縛。”
在心裡,韓珍還是希望女兒可以嫁在太京城,她自己已經嘗夠了嫁得遠,見不到父母的日子,不希望日後女兒也這樣。
而且,董青禾遇事更喜歡武力解決,說不通就放棄,不交流了,這在家裡沒事,在別人家裡可怎麼好。
“孃的意思不就是衆生皆苦,師傅他們有教我的。”董青禾在韓珍邊上坐下來,一臉懂事的樣子。
“青禾,你治的是病,可有時候真正病的,是心啊。”
這道理她明白,不就是她回來的主要原因,天下安定,百姓安居樂業,不就天下太平了。
可這話好像說出來有些自負了。
“母親,我們救不了,我試過,可還是眼睜睜地看着他們一次又一次被欺負,明裡暗裡,除了他們自己,誰也救不了。”
董青禾見過形形色色的病人,其中不乏一些連求救都不敢的。
“是我想多了,我們也只是商人,盡力就好,無愧於心,我知道你和青度的想法,但,算了,隨你們吧。”韓珍好了之後,想法也少了很多,忽然就明白爲什麼父親母親扔下這麼大一個董家出去游完了。
等青度娶親了,青禾嫁人了,她也和董城朔出去多走走。
董青禾並不知道,即便是這時候,她在韓珍心裡還是被快快嫁人的想法。
朝廷裡面有太師、太傅、太保、左右丞相,門下、中書、尚書三省,下面六部,禮、刑、兵、吏、戶、工,這些大致都是文官,還有大將軍、將軍、指揮使等武官。
董家在文武官裡面影響力都還可以,武官主要是當年董千未的事影響甚大,很多邊關的人感受更深。
對董千未的事蹟,除了一些老人,夏國裡面沒有什麼人會經常談起,在其他國家則不然,東昇國整個國家都知道他,是憤恨,當年被打敗的恥辱。
大汗國也有很多人知道他,是對於強者的崇拜,大汗國和夏國最大的不同就是對強者的崇拜,對個人的崇拜。
大汗國起初是由一些本地居民和被其他國家流放驅逐的人經歷世世代代建立起來的,骨子裡就有變強的熱情。
大汗邊關的人,即便是打掃的大娘,都知道這片土地上,曾經有一個叫董千未的人戰鬥過。
夏國卻不然,官吏腐敗、政治昏暗,更多人把東西往自己口袋裡劃拉,統治者用層層洗刷認知的方式鞏固統治,難免出現弊端。
真正武功高強的,很多都是武林中人,然而他們並沒有太大的拯救這個朝廷的心思,曾經有武林中有名望的人組織過,然而最後,戰爭失敗的帽子,很大一部分被扣到武林中人不守紀律頭上,因爲他們武功高,就必須做最危險的事,白白犧牲了絕大部分。
自此,朝廷和武林,算是劃開了界限。
周大師並不是一個迂腐的人,他主張弟子要從大局觀入手,從天下的角度去考慮事情。
董青度是故人後代,也是他最喜歡的一個弟子,除了因爲天資和爲人,更多的還是性情。
他的弟子,多的是學術好,心術正,偏偏沒有亦正亦邪的,對付正常人還好說,遇到身份高還不要臉的,總會吃虧,而身份高的人往往私下都是不要臉的,所以他纔不敢讓他的弟子當實官。
董青禾要來,他還是很高興的,女孩子總是更容易讓人歡喜。
周大師住在南城,但住宅尤其廣,這裡原本是一處學館,後來拆了成了別人的私家園子,輾轉又到了周大師手裡。
周大師好幾個入門弟子沒地方去的都住在這裡,有些是收養的孤兒,有些是在其他地方拜師,跟過來請教學問的,還有些,是被人硬塞過來的關係生。
王昌就是其中一個。
他一直覺得自己的運道在太京城估摸着已經快用完了。
他是外地人,得了舉人的功名,辭別家中貧困的父母,靠着手裡一封當地董家善堂的舉薦信來了太京城,甚至爲了節約車費,來的路上都是搭的董家的送貨車。
舉人老爺,一些親戚都是有送東西的,也送了錢,不過還了之前借的,給父母留了些,來了這太京城。
雖說吃穿不愁,但總有必須要去的宴會,必須要買的東西,一來二去,他手裡已經沒錢了。
這時候,董家病弱的大小姐忽然出現了,要看文章。
他不是沒有想過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看上窮書生的,畢竟話本子裡都是這麼寫的,然而,他更加明白,這只是話本子。
沒料到,他被董家相中了,起初還有些惘然,這是要做什麼。
被送到這裡,知道眼前的老師是他之前深夜抄書都要抄完的書的寫書人,一代國儒周大師。
國之大儒者,真的是他這輩子都不會想到會見到的人,尤其是聽說,董家少爺就是師傅的一位親傳弟子。
董家大少爺和他同出一門,前兩天還在爲銅板發愁的少年忽然就覺得天上真的掉餡餅了。
董家大少爺回來後,他跟着師傅在讀書,就聽到外面的童子說小師叔回來了,進來的人,年齡比他估計還要小些,丰神俊朗,踏步如飛,這纔是真的芝蘭玉樹、風流倜儻,古人誠不欺我。
原本不出所料,他能夠得一個同進士就已經是老天開恩了,一般第一次考是什麼都得不到的。
跟着周大師學習後,他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坐井觀天,同門若是下場,自己連一個舉子都難。
沒想到,這次董家大小姐要來,王昌比所有人都要開心,因爲他知道,自己是因爲那篇文章,被董家大小姐看中的,他不能讓她失望。
董青禾是和裴念、竹亦、秋葦主僕一起來的,周大師的夫人早年就去了,一直沒再娶,留下了一個女兒嫁到南邊,生產時廢了老大的力生下一個兒子,落下病根,不到一年鬱鬱而終。
這小孩長到幾歲的時候被自家嬸子因爲妒忌心理指使人害了,雖說後來查清楚了,那嬸子也償命了,她孃家毀了,二房完了,但人都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周大師沒有兒女,只有一個女婿,也被家裡面的事刺激了,在外面遊山玩水,書畫造詣極好,大名鼎鼎。
“哎呦,我們小菩薩來了。”
人還在門外面,周大師就笑了,臉上很是高興。
“周爺爺。”董青禾甜甜地稱呼他,笑着拉他的袖子。
“可來了,老頭子的好東西呀等你半天了。”周大師是從小看着她長大的,那麼小小的一捧,就要吃那麼多藥,每次看到她都當成自家女兒來疼。
“都進來,都進來。”
幾個人來自然是帶了禮物的,這裡因爲都是大男人,爲了防止兒女私情,打雜的都是男人,只有幾個收拾做飯的是大娘,自從女兒出嫁,這府裡就沒其他年輕女孩了。
周大師是大儒,卻不是迂腐的,他把董青禾當自家人,況且這裡年齡大的也是小時候見過董青禾的,又是董青度的妹子,哪裡用見外。
這是王昌第一次見到這麼多美麗的女孩,和以前見到的那些脂粉味堆砌的小城裡的姑娘不同,這些都是大人物。
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給了他光明的董家大小姐,他知道前些日子在圓寒寺的事,當時師傅氣得差點昏過去,他聽師兄們說才知道原來師傅和董家大小姐也這麼好,他也很擔心,日日打聽消息,讀書也更用功了。
“原嬸。”
“哎。”
這是周夫人的陪房,她家裡的管着周家的產業,她幫着打理內院。
“青禾小姐可來了,上次讓青度少爺捎回去的青梅糕吃了嗎,這次我做得更多,回頭都帶回去。”
“好咧。”董青禾朗聲笑了,原嬸做的青梅糕特別好吃,是每年周家的青梅自己做的,酸溜溜的,董青禾小時候可喜歡了,經常讓董青度偷偷給她帶。
王昌在最後面看着最上面,衆星拱月的董青禾,目不轉睛,心情越來越激動。旁邊一個人伸肩膀碰了碰他:“幹嘛呢,看得這麼着迷,你這是要把董小姐給吃了。”
這是周大師一個老友的孫子,成天看不進書,家裡父母庇護着,就把他扔這裡來了,倒是這些天和王昌關係不錯。
臉色微紅,王昌回過神來:“胡說什麼呢。”
他也不知道怎麼解釋,總不能把那件事說出來。
“那就好,我告訴你,青度兄可疼愛這個妹子了,從來沒人敢在他面前說一句有絲毫不尊敬的話,你要是敢打主意,嘿嘿。”
“哪兒能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能在這兒都是董家幫的。”王昌對於自己的家世背景沒有絲毫隱瞞,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被董家送來的。
王昌並不知道,從一進門開始,董青禾也在關注他,畢竟是董青禾親手選出來的。
他的畫像董青禾是知道的,這次見到本人,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