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心裡記掛着玲瓏鏡的事情,秦青決定夜探王妃所住的冼梧宮,將那支珠釵偷出來好好鑽研兩日再說。
夜半,秦青輕巧地掩上房門,一路順暢地來到冼梧宮宮牆外,藉着一株梧桐翻過了牆頭。順牆根走了一段,又一路順暢地來到了王妃寢宮外邊。
王妃正準備就寢,散落下來的發上並沒有當日的珠釵,秦青自是不甘心,在牆根待了半晌,估摸這寢宮的人應是都睡着了,便悄悄兒進了殿門,直奔王妃的首飾盒而去。藉着月光,首飾盒裡的首飾一覽無餘,可是,卻沒有那支珠釵。
外面有巡夜的人走過,隱約的人聲由遠及近,秦青不敢耽擱,合上首飾盒迅速溜了出去。
順着原路返回,在即將到達宮門的時候,卻聽見不遠處的矮樹林中穿來低低的窸窣聲,秦青不敢大意,只得蹲下靜觀,只見兩個太監模樣的人似擡着個宮女往宮門外走,宮女無聲無息,身體僵硬,竟像個死人。
秦青心中一緊,暗地跟了上去。那兩個太監一路上盡撿暗處行走,不多會兒便到了吳王宮西北角一處古井旁,二人四下看了一眼,倉皇將宮女給扔進了井裡。
秦青大驚,見那兩人迅速走遠,忙上前扒住井邊朝裡看去。宮女的面目還未及看清,身後卻有火光一閃,嘈雜的聲音立刻圍攏過來:“什麼人?在這裡作甚?!”
秦青再次被毫無懸念地抓了起來,只是這次是被宮中侍衛當場捉拿,現場的情景是秦青跪在一口老井邊張望,井內是一具宮女的屍體,而這個宮女不是別人,正是麗貴嬪身邊的貼身宮女。十幾個人親眼目睹,秦青就算是滿身是嘴也難立時說清。
在慕容楚匆匆趕到之前,流言已象發酵一般傳遍宮中每個角落,道是吳王新請進宮中的所謂聖女並非是個聖女,而是一個披着聖女外皮的妖怪,這個妖怪專門吸食年輕女子的腦髓,入宮不久,宮中已有兩名女子遭其毒手,被侍衛抓到的時候,她竟連嘴邊的殘液都還未來及擦去云云。
對於整個吳王宮來說,這是個不眠之夜。秦青跪在大殿的中央,王妃則帶領一衆妃嬪聲淚俱下地跪在一邊,口稱:“秦青定是不忿宮女當初指證她才下了殺手,此次人證物證俱在,抓個先行,大王若再偏袒維護,定是無法服衆。”
慕容楚鐵青着臉一言不發,望着秦青的目光不減溫柔。
“請大王給我一點時間去查證,三天,只要三天時間便能還自己清白。”秦青聲音不高,卻有着十足的篤定。
不等其他人反對,慕容楚已先行點了頭:“好,寡人就準你在三天之內查證此事,不過你所行事皆有人監看,不得胡來。”所謂監看不過是派了人暗中保護,秦青自然曉得,心中感激。
慕容楚偏袒妖女之事很快從宮中傳到了朝堂之上,一時間大臣議論紛紛,更有一些激進的老臣,在堂上長跪不起,聲稱古有妲己禍國,今有秦青惑主,妖女不除,國之危矣。
慕容楚爲此很傷腦筋。
慕容湮卻是意外之喜,他原本並不指望秦青通過接近慕容楚向自己傳遞更多的情報,但是至少可以亂了慕容楚的心智,心智一亂便會影響對事物的正確判斷,那麼對自己的計劃也更加有利一些。如今秦青入宮時間尚短,已絲毫不費力地亂了朝堂,他覺得這樣的趨勢甚好,讓自己甚滿意。
悅寧在庭芳閣中憂心忡忡:“你可想到什麼法子證明自己的清白?”
秦青啃口饅頭嘆口氣:“不曾……”
悅寧失望道:“那你說的三天原來是緩兵之計啊?”
“不然呢?”秦青繼續啃了口饅頭,“其實我應該說三個月的,不過就怕他們不讓。”
悅寧定定神:“你可看清當初兩個擡屍首的太監的模樣了?”
秦青搖頭:“夜太黑,能看清是兩個太監就不錯了。”
“那你確定他們是從王妃的冼梧宮出來的?”
“確定,我跟着他們出來的。”秦青點點頭。
“你去冼梧宮幹什麼去的?”悅寧突然問道。
“我……”秦青愣住,“夢……夢遊走錯了地方……”
悅寧的到來毫無建樹,秦青扒住窗臺惆悵地望着外邊皎潔的月光,心裡揣摩着三日後若沒有頭緒該從什麼路線逃出宮去的問題。此時,窗臺一角突然爬出一個不明物什。
秦青覺得這個物什長得有點眼熟,物什伸長了脖子嗅了嗅秦青手中吃剩的半塊饅頭,嫌棄地扭過了頭。
秦青笑起來,將那物什翻了個個兒:“大師兄,好久不見,長得比前次帥了些。”
落離伸手伸腳地掙扎了一會兒:“臭丫頭,能不要每次都把我翻過來麼?做姑娘要矜持些,把男人四仰八叉地放着不合適的。”
進到屋中的琁龜落離轉了人形坐定,向四周打量了一番道:“住的這麼好,虧得雲兮那小子還擔心你的安危。”
秦青眼睛一亮:“你見到小白了?他怎麼樣?”
落離望着她,嘴裡“嘖嘖”有聲:“你倆你儂我儂的,卻要生生分開三個月,這難道就是上天的考驗嗎?”撇撇嘴又說,“三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我去看雲兮,見他身邊有個叫做詔蘭的姑娘,那長的可真美,聽說是青鳥族的郡主,王母身邊的仙使。我覺着她看雲兮的眼神不大對,像是情根深種的樣子,丫頭你好長點心了。”
秦青撥弄着落離帶的吃食:“怎麼這麼少?一定被你偷吃了。”
落離充滿同情地看着她:“你看看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人家詔蘭就知道給雲兮做個小菜縫個香包什麼的。雖然雲兮沒有收那個香包,不過天天有這麼個溫柔可人兒在身邊,難保哪一天一感動就動心了,一動心就以身相許了……”
秦青將吃剩的饅頭塞進了落離的嘴裡。
落離和秦青頭碰頭地想了一個晚上,終於在落離的堅持下確定了一個方案。這個方案是經過了否定、肯定、再否定和再肯定的複雜推敲後最終確認的。
最初的方案其實是這樣的。去王妃宮中將所有的太監排成一溜排,由秦青挨個兒認身形,凡是身形值得懷疑的,就拉出去嚴刑拷打,一直打到招認爲止。這個方案很快便被秦青否定了,以王妃冷血的心性來看,這兩個太監很可能已提前被滅了口,而且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自然無法找到。
第二個方案是秦青提出的,秦青秉着“心壞之人必怕夜鬼敲門”的心態,決定由自己和落離裝扮成麗貴嬪和宮女的模樣,夜半去王妃的寢宮嚇唬人,王妃在驚嚇之下定會聲淚俱下地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爲,如實交待一切。
這個方案落離認爲整體框架基本合格,但是尚需進一步優化,場面尚需進一步擴大。落離之前拘了本地的土地上來問了一問,方纔知道這位王妃自入宮以來,統共害了兩名嬪妃三名宮女並五名太監,身負這麼多人命仍然能夜夜安寢絕對不是個一般二般的人。因此,落離覺得這個料要下的足一點。
於是第三個優化的方案是個華麗麗的盛大場面。由落離去鬼界一趟,將那幾個冤死而無法轉世的鬼魂給拘上來,排着隊來找王妃索命。至此,秦青才發現她這個大師兄平日裡看起來隨隨便便馬馬虎虎,在三界之中竟還是很吃的開。
方案既定,落離便帶着秦青偷摸去了一趟王妃的冼梧宮,將辟邪驅鬼用的器皿符節一概收了去,落離又捏了個昏睡覺將宮中除王妃之外的一概人等順利放倒後,實施起計劃來。
彼時的王妃正準備就寢,喊了兩聲卻無宮人進來,不覺有些煩躁,頭上的簪花又牽住頭髮,她拉扯了兩下卻沒有成功。就在此時背後伸來一隻柔軟的手:“這種事情何必娘娘自己動手,讓臣妾來做好了。”說着那隻柔軟的手猛地一用力,簪花連着幾根長髮一併被扯了下來。王妃驚呼之下回頭,只見溺水的麗貴嬪正一點點地攀上來,珠串般的水滴落在地上,身上,如寒徹之冰。
王妃驚慌之下急忙向殿外的方向跑去,口中不斷呼號着“來人速速來人”,殿內立柱後果然速速轉出一個宮人,上前攙扶住王妃道:“王妃莫要害怕,前幾日您將我害死的時候可看不出一點兒心慌啊。”王妃打眼看去,正是麗貴嬪貼身的宮人,那宮人笑盈盈地道:“娘娘讓我殺了自己的主子我便做了,讓我配合演後面那一齣戲栽贓秦姑娘和寧嬪娘娘,我也配合了,本以爲拿了錢財從此便能出宮過好日子,不成想卻要封我的口!”
王妃邊躲邊跑,還不忘順手操起一隻如意砸了過去,然而鬼魂自是虛空,這邊消失那邊又冒了出來,朝着始作俑者盈盈笑着。門外窗外前仆後繼地又進來了幾個,俱是一副索命的姿態。王妃東躲西藏,卻無法跑不出自己的殿中,終於逐漸癱軟在地,俯身請罪。
第二日清早,整個宮中便傳遍了一件奇事,道是王妃大半夜衣衫不整手捧簽字畫押的狀紙跪在吳王的寢宮之外,聲淚俱下地將自己給告了。狀紙上樁樁件件寫的清楚,將王妃入宮以來大到害人性命,小到搬弄是非的事情都給陳述了一遍。慕容楚震怒之下將王妃下了大獄,此事一時間成了朝堂內外不敢提及卻又時常想提一提及的大事。而最關心此事的則莫過於慕容楚的親弟弟慕容湮。
王妃母家掌握的吳國兵權不容小覷,如今王妃匆忙下獄,朝堂上早亂成一團,衆多老臣憂心忡忡,紛紛啓奏要對王妃輕判。慕容湮沉默不語,只靜靜地站立一旁。慕容楚偏頭看向他:“郡王,你怎麼看?”
慕容湮淡淡一笑:“這是王兄的家務事,外人又怎麼好評論是非呢?”說着又云淡風輕地整了整衣袖,道:“臣弟近日來身子愈發的不適,還請王兄准許臣弟告幾天假。”
慕容楚收回目光,面色無波:“準了,郡王可要好好保重,寡人的江山還要倚重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