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
若水並沒有什麼大改變,她依舊喜歡穿一些寬大的衣服,彷彿還是那個剛上山的小姑娘,然而眼看就要參加會武比試了。
這一個月來,風平浪靜,悄無聲息。
不管當初元州是怎樣在二長老和三長老的極力勸阻中下山去的,最終結果他跟祥玉兩個人在衆人面前,雙雙揮手告別而去。猶記得,當時寒風吹仙袂,衣帶飄飄舉,他二人好似天界神人,步態輕盈。
倘若是不知情的人,真要以爲是一對山野仙侶。
鹹真看着他們,就想到那日偷聽到的話,他總覺得祥玉和元州之間不會那麼簡單,也絕不可能再也不回來了。
可是他沒有精力去想祥玉和元州了,他站在絳雲山的入口,曲曲折折的彎道上。今日是元宵,他之前就算好了要和若水一起看燈展的。
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漸漸響起來,鹹真歡心地一回頭,頓時,笑容硬生生凝固在臉上。
對頭走來的是韶年和若水兩個人。
韶年將平時披散的頭髮梳理得整齊服帖,穿着一襲白淨利落的青色長衫,被若水半拉半拽着,拖拖拉拉、極不情願地一齊走過來。
“我可跟你說好了,到時候你無論是玩累了,還是爬不動了,我可不會再揹你了啊!”
“不會啦,我現在的體力可不像以前。”若水一旦玩起來本來就屬精力旺盛,練了武功以後更是沒有達到上限過,關切地道,“師叔,你不能總是悶在屋子裡啊,也要出去散散心的。”
自從祥玉離開之後,韶年睡覺的時長相比以往更甚,常常是過了三五天的,突然看見他只着一件單衣出現在廚房裡。
若水以爲這是祥玉跟元州離去使得他傷心煩悶所造成的。難得趁這個時機,也定要叫上韶年,好讓他暫時放下心事。
走得近了,方纔發現鹹真今日的神態不甚自然,若水疑道:“鹹真,你哪裡不舒服嗎?”
“呃,我……”他稍一愣,發覺情不自禁中,他竟然將心裡的憤懣表露出來,連忙鬆開身側握緊的拳頭,勉強笑了一笑,“可能昨晚沒睡好,感染了風寒吧。”
他偷偷斜眼去看若水,果然見得她神情焦急地追問:“真是不小心,要不要緊啊?”
鹹真的臉色稍稍好轉,道:“沒事,我服過藥了。”
到底是第一次跟着到城鎮來。
若水從來只知道鄉野間偶爾會有姑娘們趕着去參加一些花會燈展,但她到底還是聽說的爲多,也還是頭一回趕上這事,歡呼雀躍之情溢於言表,一張小臉興奮地漲紅着。
天色漸晚,鎮子中心已經有不少攤販擺出花燈來賣,吸引了大量的姑娘小姐,而文人墨客都齊齊聚集在古亭跟前吟詩作對猜燈謎。
星星點點的燈火照亮了黯然的小鎮,沿着河的兩旁,襯得小鎮是流光溢彩,璀璨非凡。
這番精緻與絳雲山上一比較就是別有一番故土風情,難得一見這麼熱鬧的場面,若水左看右看,對韶年鹹真的喊話渾然不覺。
車水馬龍的街市,很快就跟韶年他們被人流阻開,然而她毫無知覺,隨着閃亮的燈火,獨自來到古亭。
她不識得幾個字,但也許正是因爲這樣,竟然覺得跟一盞盞花燈比起來,清新的墨香更能吊人胃口。
仗着身材嬌小,若水很快就擠到最前面的幾排,爲了方面後面的人能圍觀得更清楚,她撐着兩隻手,蹲下身。
瘟疫過去了大半年,各處周遊到此的文人墨客也多了起來,一個個都是風流才氣,妙語連珠,讓若水看得好不痛快。
雖然不懂他們說的都是意思,但這並不妨礙她圍觀的雅興。
例如猜字的時候,有人問:“入門無犬吠?”
衆立有答:“問”
還有一些問題類似“自小生在富貴家,時常出入享榮華.萬歲也曾傳聖旨,代代兒孫做探花”、“一朵芙蓉頭上戴,戰衣不用剪刀裁.雖然難比英雄將,一唱千門萬戶開” ……以及很多若水連聽都沒有聽說過的詞。
對聯的時候,有人出:“萬點春燈,銀花有色。”
那人又立刻答:“一輪皓月,玉宇無塵。”
這燈謎出得當真是應景,而回答的人也是□□。
前面好多人都抽了一隻主人家的花燈,這時候那家主人正好走到若水跟前,見她聽得一臉興致勃勃,笑道:“姑娘也抽一支吧?”
抽了就要答的,答不出謎來就會覺得難堪。若水抿了抿脣,不知如何是好。四下一看,這才發現韶年和鹹真都不在身邊。
在羣衆的鬨然中,若水紅着臉,反正什麼都不會,便隨意抽了一支。
“姑娘是對聯。上聯是‘萬戶管絃歌盛世’,姑娘對個下聯吧。”
“這個……”若水使勁絞着衣襟,煙火的光映照在她臉上,看上去更顯得嬌羞。
“滿天焰火耀春光。”
倏然,一個男子搖了一柄羽扇,慢慢從人羣中踱步出來。
一身奢華錦袍,衣領和袖口袍鑲着金絲,頭戴紫金髮冠,腰繫玉帶,與夜下的煙火交相輝映。舉手投足中是一副倜儻風流的模樣,光潔的下巴高擡,半闔着一雙狹長的鳳眼,神情倨傲目光平淡。
“姑娘覺得在下對的可是工整?”他微微低頭對若水溫柔一笑,然而眼睛中的眸光冷淡平常,好似並不在問她。
“呀,是於公子。”古亭下辦燈謎展的主人家一見這男子,便顧不得什麼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去,對着那人一鞠躬,“呵呵,不知公子到訪,駱某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來了好一會了。”於傾笑了笑,“小鎮庭滿喜氣,特地過來沾染些。”
“如今的小鎮興旺還不是多虧了於公子。要不是於公子和宮主的大恩大德,我們怎會有今天?”燈謎主人笑哈哈地用袖子拍了拍他方纔坐過的高椅,這才畢恭畢敬地端給於傾,“不知道宮主近來可好?”
於傾坐道:“她老人家福壽齊天,但惦記着鎮上的百姓,特地派我過來看看。”
什麼於公子,什麼宮主。
若水只覺得自從這個公子出來報了下姓名以後,身子就不由自主地被激奮的人流擠到後面去。
衆人口中喊着“於公子”喊着“宮主萬福”,好像早就被燈謎那些忘得一乾二淨了。
她沒有了樂趣,正想起該去找韶年和鹹真了,毫無準備的時候,背後被人推搡了一把,頓時整個人跌撞出去。
好在絳雲山整整一年多時間的練武不是白練的,足尖點地,運起內力協調身體平衡,總算沒有摔得很慘。
背上一暖,有人接住她,在她背上運了功力,若水轉頭一看,竟是那位於公子。
“多謝。”
“姑娘是鎮上的人?”
“不是,我是絳雲山弟子下山看燈展。”
於公子看着她,點了點頭:“哦……難怪我看姑娘還是有些內力的。”
“於公子,還有什麼事嗎?”
“沒有了。”
“那先鬆開我吧。”若水動了動後背。
他們兩人從方纔開始就以一種很奇異的姿勢靠在一起,她的後背緊貼着他的身子,每動一下都好似小貓在他懷裡蹭毛。
於傾偏過頭去,嘴角微微上揚。
“啊,我想起來了,剛纔就覺得姑娘特別可愛,想請姑娘跟我花前月下美酒對酌,姑娘意下如何?”
“我……”若水眨了站眼:“我不會喝酒呀。”
於傾輕笑道:“原來姑娘是不想給在下這個面子。”
他這麼一說,從剛纔開始就呆愣在一旁的衆人頓時醒悟過來,以爲於傾又替她解燈謎,又邀請喝酒的,果然是對這位小姑娘有意思,一齊起鬨着要若水答應。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真不會喝酒。”若水羞赧地低頭,“但是我師叔酒量很好啊,我先去找到他們,再跟你喝。”
“好啊。”於傾終於鬆開手。
若水剛鬆了一口氣,卻聽得對面人前,一聲嘆息:“真令人傷心,那麼容易就把師叔給賣了?”
“師叔!”若水奔過去。
但見韶年不知何時已經在他們跟前。
他抱着胳膊斜眼看他們,略顯單薄的長衫襯得一個非凡的身影。
“你在叫哪個師叔?酒量很好的師叔是說我嗎?”任其拉着自己的衣袖無動於衷,韶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咦,我以爲師叔是什麼都會的嘛。”
韶年笑着拍了下她的腦袋瓜:“這等低級馬屁對我不管用。”
“鹹真呢?”
“他找你去了,我跟他說好一個時辰後在橋東碰面,走吧。”
“恩。”若水轉而對於傾道,“對不起不能陪你喝酒了,我們要去找我師兄啦。”
“也好,這位姑娘,我們有緣再見。”
“既是朋友就不要叫我‘這位姑娘’了。”
於傾一笑,拱手道:“請問貴姓?”
若水還沒來得及開口,韶年轉過身去抱了抱拳,笑:“免貴姓韶名年,有空可以去絳雲山找我,屆時一定跟於公子花前月下美酒對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