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癥結

第二日清晨醒來,若水還以爲身在絳雲山她那張小牀上,跟往常似的伸了伸腿腳,一個不下心竟然碰到一個柔柔軟軟的東西。

“噔——”她心裡一緊,憶起下山夜祭的事情,慌忙去看,果然對頭是韶年光溜溜的下巴。他砸了砸嘴,脖子一仰,又睡過去。

若水大驚失色,差點滾下屋頂。好吧,她現在把師叔的兩腿當枕頭,把他的衣服都扯過來自己蓋着,而且最大逆不道的是她剛纔居然踹了師叔的下巴兩腳!

若水一個打挺,趕緊正襟危坐。

過了盞茶功夫,韶年絲毫沒有影響。

若水小心翼翼地走近,把衣服給他蓋上,隔着這麼近的距離看,韶年睡着的臉,乾淨祥和,簡直像貼了“無害”兩個字的標籤。

若水望得出神,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韶年則雷打不動地繼續睡。

難以想象,他們就這麼靜對着,直到若水腹中飢餓,肚子咕嚕一響,劃破了荒廢的宅子的寂靜。

卯足了勁,若水用指頭戳了戳他:“師叔,天亮了。”

“師叔,我餓了。”

“我們該回絳雲山了。”

……

若水這麼喚了不下數十次,終於察覺有異。

“師叔,師叔!師……”若水想了想,換了個稱呼,“韶年!”

果然,躺在地上跟裝死似的某人,氣鼓鼓地嚷道:“幹什麼呢,沒大沒小的!”

若水以爲這下子他終於該醒了,哪知正鬆下一口氣,韶年又翻了一個身,拉緊了蓋在身上的衣服倒頭就睡。

這是什麼情況?若水一呆。

“師叔,韶年……”她如此反覆地喊,竟然都不再見他有什麼反應,這下子她才急了,徹底沒主意地一屁股坐在屋頂上,傻傻看着依然癡睡狀的韶年。

不知道是過了多久,若水搖晃起韶年,試圖他能清醒過來。

依然沒有效果。

“當”的一聲,從他懷裡掉了一個瓷瓶。若水在指間轉動了下瓶子,果然能看到瓶頸上有一個小字“玉”。這是祥玉的東西。

忽然想起來拜祭之前,祥玉找到韶年並且給了他這個瓶子,但奇的是下山之後就沒有見他拿出來過。

“隔兩天服下一粒,如果還出現那樣的情況就吃兩粒,如果連續一個月還沒有效果……我再另想法子。”

“這纔剛剛試藥,你卻偏要這兩日下山,我連藥效也不得而知,若是萬一有個不測……”

聽祥玉的口氣,好像早就知道韶年會發生什麼意外。而現在意外真的發生,拿瓶子裡的藥給他服下會不會有效呢?

若水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取出一粒紅色小丹就給韶年喂下。

祥玉被稱作是妙手醫仙,好歹這藥總是補藥,就算不能把韶年給弄清醒了,好歹也不會醫死他吧。

這般揣測着,若水的眼睛卻被不敢輕易眨動一下,生怕韶年醒了她都不知道。

她這樣等着等着,天色從正午的燦爛又漸漸昏暗下來,期間她也有心灰意冷的時候,就走過去摸摸韶年的臉皮,看看有沒有僵硬有沒有僵硬。

他就這麼睡着,恬靜而祥和,脣角自然微微向上,好像在夢裡都忍不住嘲笑她的傻,讓若水有一刻真忍不住要拿腳踹他。

每當她以爲他就要醒了,他卻只是翻個身繼續睡,若水支撐了很久很久,上下眼皮子都打了好幾場架了,她終於忍不住睡過去。

醒來的時候是次日清晨,肚子餓得呱呱叫,大概是被餓醒的。她四下尋了會,發現宅子裡的樹沒有被燒死,採了僅有的兩個小野果充飢,左右想了想,把大一點的那個剩在韶年臉側。

他又呼吸的韻律,分明是和睡着了無異,可到底什麼時候會醒呢?

若水以爲今天又將是失望地睡過去,然後明天再繼續瞪着眼睛等他醒來。

再次,夜色即將降臨的時候,韶年好像冬眠的蛇一樣窸窸窣窣有了動靜,然而若水已經餓得頭昏眼花,四肢無力,她還以爲眼前的是幻覺。

他伸展了下腰站起來,饒有精神和情調,很開心地捏了捏她的臉蛋:“小山豬,你戀牀啊,一個晚上都沒睡嗎?也好,等下陪我看日出吧!”

若水喊道:“韶年,這是日落。”喊完,一頭栽倒在地上,居然就輪到她就昏睡了。

她這兩天喊“韶年”喊得有氣無力,最後這一聲卻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

韶年偏頭一愣。

屋頂另一側,有一排香。

這是他剛到那日趁若水睡着的時候,悄悄留着計數時日用的。

香一根抵着一根,大致是四五根,一根點完就能在東南風的吹動下點燃另一跟,按兩炷香大概能點足一天看來,如今是第三天夜幕將至,第四根香已經快燒到底了。

他方邁開一步,腳底就踩着一樣東西,低頭一看竟是若水給他留着的野果子,雖然已經踩得稀巴爛,但依然能分得出果肉和核。

韶年再是一愣。

他快步走過去抱起若水,發現她手裡拿着那隻瓷瓶,倒出來一數,顯然已經是少了一顆。他略一思忖後便收起瓷瓶,施展輕功,足尖一點輕身一躍,人已經在丈外。

她昏過去了,肚子裡卻還是能發出一陣陣咕嚕咕嚕的聲音,大概是餓得很了。

他睡了兩天兩夜,比祥玉預估的時間還要長。

若水已經給他服下了解藥,怎麼也不見好轉?

他行了只一段路之後,又感覺有些無力。這個嗜睡乏力的毛病到底該怎麼治!果真是若水的那幾根髮絲太細,依然不起作用嗎?

必須是有血緣關係的人的精血方能解除這個術?

若水是他最後一個親人了罷,或許是天命,他根本不願意拿別人的精血來醫這個怪癥結,既然那麼多年都已經過來了,能不能治好又有什麼所謂。

韶年該是頭一次將這麼憤懣的情緒展露在臉上。

山上下了一場雨,滴滴答答的雨點聲中,房門被狠狠叩起,祥玉披了一件長衫下牀來開門。

韶年沉着臉把若水交給她:“她餓壞了,快點弄醒她,我去拿點吃的來。”

淅淅瀝瀝的雨夜裡,祥玉手裡抱着一個女孩,怔怔地望着夜幕,她救了那麼多人,這次竟然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