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公子,教我點東西吧,不是書冊上那些大道理,我需要實用的。”
闕曉潛總是會找着機會和柳卿一起用膳,幾天下來,柳卿也習慣了,不過就是一起吃飯嘛,兩個人吃總比一個人吃得香。
不過聽到他說出這樣的話,還是覺得人怎麼可以這麼不要臉,在她這吃在她這住,還想要她腦子裡的東西?
柳卿氣得笑了,“我爲什麼要教你?你和我什麼關係?再說你有專門的皇子師吧?”
闕曉潛摩挲着杯沿,組織着語言,“我現在沒什麼可給你的,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我也不會給你什麼承諾,大概說了你也不會信,但是我知道你心軟,想讓你看在我現在落難的份上教給我些以後用得上的本事,我知道你懂這些,可能比我想像中還要懂,衛叔讓我不要和任何人聯繫,我明白他的意思,只怕我母親那邊的親族也不是全部可以信任的,我私底下也一一琢磨過,這才發現除了衛叔,我居然找不着可以信任的人,柳先生,你……教教我。”
這是一個在慌亂中想抓住一切能救他命的浮木的孩子,沒有母親爲他操持,就算是原本理所當然應該站在他身後的人也不可信了,在權力中沉浮的人,真可憐。
利用與被利用,信任與背叛,算計與被算計,這都是皇家的人必須學會的,不然就會處於下風,不知道衛孚知不知道,從先天上來說,這個皇三子就已經輸人一步了。
至少其他人的後方是穩固的。
要教他嗎?又能教些什麼?她哪來的資格去做一個皇子的先生?論權謀,她絕對不是這隻得她一半年紀的孩子對手。
“別叫我柳先生,這讓我很有壓力。”
闕曉潛笑得有些苦澀,早就知道這樣冒冒然的提出來柳卿肯定不會答應,心底的失望還是掩不住。
“我不知道要教你什麼,很多方面你都比我強,你想要的那些都不是我擅長的。”
闕曉潛愕然擡頭,不敢相信柳卿會說出這樣的話,這話裡頭的意思是……
“你不是不願意教我?”
柳卿大笑,很大聲的笑,愉悅顯而易見,“爲什麼要不願意?怎麼說你也是皇子,和你打好關係我還能吃虧不成?三公子,別把我當成不食人間煙火的人,說到底,我也就是俗人一個,也要吃喝拉撒睡,並且還得給自己留下隨時可以撤退的後退,這京城,水太深了,誰知道我能混到何時。”
“……我以爲你是最不把這些事當事的人。”
她到底是給人留了個怎樣的印象?神仙姐……不,神仙公子?
收斂了笑容,輕敲着椅子扶手,“三公子,我是確實不知道要教你什麼,不是爲自己找理由藉口,不然這樣好了,我們敞開來聊聊。”
闕曉潛坐正了身子,全神貫注,“好。”
“全叔,你帶人守在門外,不許任何人靠近,全嬸,你守裡面這道門。”對府裡的人柳卿算是比較信任,她防的是突然往她這裡來的人,比如杜容夏,比如劉禮行。
“喏。”兩夫妻對望一眼,迅速行動,紅玉想退出去,嘴巴動了動,還是站到了公子身側,心裡本能的有了不安。
整理了下思路,柳卿問得直白,“三公子想要坐上那張椅子嗎?”
第一句話就打了闕曉潛一個措手不及,皇子中哪個不肖想那個位置?咬了咬牙,“想。”
滿意於他的配合,柳卿點頭,“你知道坐上那個位置會付出些什麼嗎?”
“……知道。”
“說說看。”
大概這個問題闕曉潛考慮過不只一次兩次,回答得很順溜,“首先,聯姻是必須的,已經有了幾個人選,不過一直沒有和外公他們達成共識,就拖了下來,然後會要分出去一部份利益,拉攏現在還在搖擺中的勢力……”
柳卿搖了搖手,打斷他,“這些都是你應該付出的,和我所說的那個付出不一樣。”
闕曉潛皺眉,無法理解,柳卿嘆氣,要是有相機,這一副茫然的樣子真應該拍下來,和自己不願意付出的那些相比,這些根本不值一提。
“三公子,你剛纔說的那些不是付出,而是一種交易,用你的婚姻交易,把別人綁到你的戰車上,分出去的利益也是因爲你知道總有一天你能更多的收回來,這些都只能算是等價交易。我說的付出,是指不在你控制範圍內的,不是你願意的,但是你又必須妥協的,想得到什麼必定就會失去更多,這天下從來就沒有白來的東西。”
闕曉潛抿着嘴,帶着些孩子氣的不滿,“如果是我非常在乎的,不一定就得妥協失去,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你想得太天真了。”柳卿搖頭,毫不客氣的打擊,“就算是皇帝也會有不得不妥協的時候,更何況是你,不信,哼,打個比方,有個勢力願意倒向你,但是你必須娶他們家的女兒,問題出來了,那個女人有着最嬌縱的脾氣,容不得人,最主要是,這時候你才知道你曾經愛得死去活來的女人就是死在她手裡,那麼,你要如何做?”
“當然先是選擇權力,那個女人已經死了,就算現在拒絕她也不能復活,還不如先娶了那家的女兒,等完全控制住了再爲那個女人報仇。”
意料之中的答案,柳卿一點也不意外,皇家多寡情,她拿這個打比方本就是一種試探,更何況眼前這小子還是個沒被情愛折騰過的孩子,“記住你的話,如果哪天真的有這種必須選擇的時候,希望你也能這般爽利。”
“我一定可以,如果你所說的代價是這些,我想我能承受。”闕曉潛回得斬釘截鐵,以前他的心還沒這麼堅定,被老2和老四這一逼反倒讓他非得得到不可,他要讓他們知道,就算他沒有母親幫忙操持,就算老四選擇了老2而背叛於他,那個位置也輪不到他們來坐。
“好吧,這個問題先放一邊,三公子,你說說我能教你什麼?你又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這問題很大,也很靈活,不在一個框架裡,反倒讓闕曉潛一時間不知道要問什麼,想了好一會才幹巴巴的道:“教我怎麼樣立於不敗之地。”
柳卿搖頭,“這個不需要我教你也知道怎麼做,真要說起來,這方面我沒你懂,不過就是利益與利益相纏罷了,若是對方不答應,也就是你所出的酬碼還不夠高到讓他心動,京城的各方勢力是一個怎樣的角逐我不懂,但是我相信你比我更明白,他們和他們所支持的人之間不可能有百分百的忠誠,不過是互惠互利罷了。”
確實如此,闕曉潛知道柳卿沒有胡亂應付自己,這讓他開心不少。
喝了口茶,看他不說話,柳卿決定按自己的思路來,“三公子,你覺得你父皇對你有怎樣的期望?”
“父皇對我有期望嗎?”闕曉潛愕然,“這次若是父皇稍微提醒一下我,我也不會敗得這麼慘。”
“同是兒子,他能幫誰?”柳卿嗤笑,“我還以爲經過這次的事你不那麼天真了,沒想到是我高看你了。”
這樣一個人,真是皇帝和衛孚看中的人?別不是被他們故意推到前頭來送死的吧?
柳卿難掩失望,連對話都不打算再繼續下去了,“你需要的不是我教你什麼,而是自己成長起來,我不是那個可以扶着你往前行的人。”
闕曉潛雙手握拳,用力的指甲都掐進了掌心,連心的痛讓他繃緊的心舒服了點,原來他心底裡對父皇有這麼高的期望,原來他心裡一直是有着怨的,他在怨父皇沒有幫他。
是啊,同是兒子,父皇憑什麼就得幫他,他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讓父皇對他另眼相看到幫他的地步?父皇一直對他不錯,也不過是因爲母親留下的福廕罷了。
看柳卿有了退意,闕曉潛搶先起身,恭恭敬敬的躬身行了一禮,“多謝柳先生提點,我知道錯在哪裡了。”
“我沒有提醒你什麼,還有,我不是你的先生。”避無可避,柳卿受了這一禮,這下也不好站起來走人了,能這麼快反應過來,反應倒是挺快。
闕曉潛有着他的固執,“我先回房了,等我全部想明白了,再來打擾柳先生。”
這是硬賴上了?柳卿有些想笑,“不着急,好好想。”
這次談話算得上是失敗了,但是闕曉潛找出了自己最大的問題,也算是有所收穫,能這麼快發現問題,並且打算解決問題,柳卿有些理解皇帝和衛孚爲什麼看重三皇子了。
“公子,小的有急事求見。”
什麼事讓全叔連聲音都變了?書房中,柳卿放下筆,“進來。”
彷彿柳全的手一直放在門上,柳卿話音剛落,門便被推開了,柳全快步走進來,一臉壓抑不住的驚喜表情,“稟公子,外頭有人送來許多書簡,點名要見您。”
“許多是多少?”柳卿挑眉,動作卻不慢,從書案後繞出來就往門外走,全叔趕緊拿過一邊的披風追過去,邊給公子披上邊道:“具體多少還不清楚,全裝在箱子裡,用馬車送來的,小的數了下,馬車有十二輛。”
十二輛……柳卿差點左腳拌倒了右腳,“全叔,你確定沒數錯?”
“喏,小的數了好幾遍纔來回稟公子。”有這大手筆的,除了柳家還能有誰,柳全心裡高興得無法言表,家族終於是有動靜了,他懸了許久的心終於是放下了一些。
柳卿看了全叔一眼,這種喜氣是她從不曾在全叔身上見過的,全叔向來穩妥又沉默,沒事可以一天不吱聲,在山上的時候更甚,一開始她都差點以爲全叔是啞巴。
愛書的是她,就算全叔是爲她高興,也不會這麼……這麼……表露於外,太異常了。
柳卿沒有再說什麼,一路琢磨到了柳府門外,愛湊熱鬧是京城人的特色,這麼大場面的送書吸引來一大批人,再加上看到了一直藏在府裡不見人的柳公子,一時間柳府門前熱鬧得像是菜市場,一片的起鬨聲。
“柳公子,可算是見着你了,你那字體什麼時候才能讓我們一睹爲快啊”
“就是,再讓我們等下去,我們可要直接衝進柳府了。”
“哈哈,柳公子,明兒個我們有個聚會,你賞臉來露個臉唄。”
“憑什麼就賞你的臉,我們明兒個還有個聚會呢,柳公子,來我們這,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
真是說什麼都有,柳卿覺得自己就是一隻獨自闖入狼羣中的羊,明明她就沒那麼柔弱。
不理會那羣人,柳卿數了數馬車數量,真是十二輛,每輛馬車邊都站着個站得筆直的人,那種架勢瞎子纔會把他們當成普通馬伕。
“公子,這是他們的管事。”柳全引着個蓄着黑鬚的文雅中年人過來,這人身上有墨香,那是長年浸yin在書卷中才能沾染上的,哪家用得上這樣的管事?柳卿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番,心裡的疑問一個又一個的冒出來。
“在下文林,見過柳公子。”
不知底細的人,柳卿不願意受禮,移開一步避開,直接問道:“不知道文管事是屬哪家,這麼重的禮,柳卿不敢收。”
文林笑起來極是好看,溫溫和和的,讓人看着就一點脾氣都沒有,“柳公子不用多慮,這些書只是送給古今書局,爲衆讀書子行個方便,柳公子不用擔心在下會以這個脅迫公子答應什麼無理的事。”
柳卿聽得眉眼一挑,“文管事的意思這全是白送?這裡有這麼多世家公子在,文管事要是應下了,作證的人可是大大的有。”
“自然,這裡的人全可以作證,柳公子只管放心收下。”
柳卿搖了搖扇子,眉眼上挑,風流態盡現,“文管事能代表你身後的人嗎?”
文林眼中閃過興味,以及柳卿無法理解的高興,“這便是主家的吩咐,文林不過是聽令行事罷了。”
如此嗎?柳卿一點點的收攏扇子,在文林和柳全之間來回打量了幾眼,施施然的走向最前面一輛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