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嶽看着紀伯昶爽朗地笑聲,不卑不亢地說道:“沒辦法啊,總得有人站出來。當初滬上書法圈風氣奢靡,名利喧囂過盛,在下對賭小楷王王格,摘下滬上小楷王招牌,後來雲徽雲老接棒出面,組織業內人士自覺遵守書法人的自律操守,雖不敢說海晏河清,但是至少讓黃浦江滾滾向東流的黃沙河水,清淨了一成,諸位覺得呢?”
鍾嶽在過來的時候,就預料到會有重重阻礙,但是他還是之前那個鍾嶽嗎?還是那個只會用“吳下阿蒙”來暗中嘲諷一句的學生?呵呵,那也太小瞧他了點。
包廂之內安靜得可怕,有些事情,不說,別人永遠也不會覺得你有多了不起,這就是鍾嶽的本意,低調謙虛,那些只能與君子交心可用,至於和某些人,呵!
紀伯昶輕笑道:“賭鬥就賭鬥,爭強好勝,匹夫之勇,只是人家雲老資歷深,藉此機遇來做文章,又豈是和你同謀而合的說法,莫要太往自己臉上貼金。”
“伯昶,怎麼能這麼說。”錢筠堯臉面掛不住了,“鍾嶽要是如此,早自封小楷王了,何必給徽之鋪路搭橋?”
小人度君子之腹,永遠都有他的理由,紀伯昶說道:“誰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邵守雲也是深吸一口氣,搖頭說道:“這件事,確實做得漂亮,伯昶,話說得太刺耳了,鍾嶽做得對,你就別酸人家了。”
“就事論事罷了,老師你可別怪我話太難聽。”
鍾嶽喝了口大麥茶,這餐飯,註定要吃得不太平,“華東這裡的情況,不用我說,當初錢老來找我,也提到過如今書法文化傳承缺失的問題,我想,這件事已經刻不容緩了。至於誰來扛鼎,這個到時候再選舉,都沒問題,我就是想問邵社長一句,這個提議,您贊不贊成?”
“支持,當然支持。”
“老師……”
邵守雲打住紀伯昶的話,“我向來都是很欣賞有能力的年輕人。對於書法傳承問題,當然也想要盡一份綿薄之力,而且你說得很對,總得有人站出來。有些事情,並不是能不能行的問題,而是敢不敢做,願不願意。
只是鍾嶽,你或者你們學院的教授的想法,還不是太完善。
組建一個社團,經費呢?什麼性質,到底要如何做,策劃哪些東西,這些都是得有一個完備的計劃書,你有嗎?”
邵守雲說得很對。想法和計劃,那是兩碼事。
“這些都是之後大家坐下來協商後決定的事情,現在只是停留在一個想法上。”
邵守雲點了點頭,“恩,我的意思就是隻要是非牟利性質,能通過文聯審覈的,我西嶺一定支持,舉雙手贊成!”
鍾嶽笑了,這纔是真君子,不藏着掖着,和而不同,不跟你打太極扯皮。
“錢老,有酒嗎?”
“怎麼,你剛剛不是說不喝酒嘛?”
鍾嶽將杯子裡的茶飲盡,“我替劉教授,還是青藤書派的前輩們,敬邵社長一杯!”
有西嶺印社的加入,那這個所謂的華東青年書畫聯盟纔不至於是個空殼,畢竟如今天下第一社,百年治印天下知的名號還是在的。
“呵呵,老師,您要當心點,別被某些人利用了,毀了西嶺的名聲,到時候這個爛攤子誰來擦屁股?當年王格的凱宏軒,不也是這麼起家的?名利啊,嘖嘖。”
兩張飯桌上,有人贊成,有人反對,更多的都是觀望。
錢筠堯早有此意,只是就如同鍾嶽所說的,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沒人做啊,做得好,那確實功在千秋,做不好呢?名聲盡毀,好心辦壞事,到時候還要揹負一個罵名,於是解圍道:“哈哈,好了好了,這事情日後再細細詳談。鍾嶽,你在紹興寫下黃酒帖,這次喝了我們臨安的酒,是不是也要寫個驚世名帖來?”
錢筠堯刻意提到《黃酒帖》,讓某些有些搖擺不定或者心懷不爽之人聽出點味道來,那就是鍾嶽是有這個資格的,現在別看還只是個學生,但如果國賽問鼎呢?
而且這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他們有些人消息靈通,京北之前的商議,也走漏了些風聲,這個問鼎,花落誰家,可能即將要水落石出了。
那麼,鍾嶽確實有這個資格來講此事。
國賽舉辦十幾屆來,華東誰有此本事?
無一人。
只此一人!
當然,他們當中很多都是半路出家,並非是高校書法生,但是如今華東這邊書法風氣,確實不容樂觀,這就像是一去不復返的江水,要去逆流而上,談何容易?
鍾嶽看着錢筠堯親自替他倒上酒,耳邊的小紀紀還在冷嘲熱諷,舉杯說道:“再寫出個驚世名帖目前是不可能了,來,邵社長,我敬您。”
邵守雲舉杯,狐疑地問道:“哦?怎麼不可能了,你這麼年輕,大有可爲。”
鍾嶽輕笑道:“誠然,如某些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擔心我藉此名義鍍金,來擡高自己的聲望,騙點什麼潤格,所以我決定,無期限擱筆不書。”
邵守雲手中酒杯一抖,差點將酒灑了出來,“什……什麼?”
在場不少人也是驚訝到了,什麼?擱筆不書?瘋了嗎!
一個靠筆吃飯的人,居然說擱筆不書?
書法家不是神仙,也要食五穀,頭頂也得有片瓦,靠什麼?名氣。
但是要化作實質性的鈔票,那還得是拿自己的作品去賣錢,現在居然聽到說擱筆不書,這是真的瘋了,要自覺後路嗎?
“鍾嶽,你莫要置氣,這可不是隨便開玩笑的?”
鍾嶽輕笑道:“在沒有拿出比《黃酒帖》更震撼的書作前,我意已決,擱筆不書,拒絕所有約稿題字,而且我明天就會發聲明宣佈。現在諸位,可以相信我了嗎?”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某些從事了幾十年書法、篆刻的老一輩聽完鍾嶽的話後,有些觸動了,這真是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該有的作爲嗎?他們這幾十年,都活到狗上去了!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
飯桌上有幾個之前一語不發的老頭都紛紛站起來,舉杯說道:“鍾先生,失敬了!”
“在這個浮躁的社會裡,還有如此赤子之心的君子,是老朽這雙濁眼狗眼看人低了,我自罰三杯!”
“我贊成邵社長的提議!”
“對,我也贊成!”
一時間,西嶺印社的仁人志士們紛紛起身響應。
這本來就是一件書法人應該做的事情,但是誠然,如紀伯昶所說的,就是怕所託非人,但是聽到鍾嶽都賭上了他的前程,那還有什麼可以懷疑的?幹啊!
紀伯昶看着雲淡風輕的鐘嶽,咬牙切齒地眯縫着眼。
這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