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酒帖》的問世,讓鍾嶽這個名字,在華東有些響亮起來。
一句“敬拜山陰徐文長”更是讓無數書法愛好者,買上了去紹興的車票,去往那個只有青松鐵杉相伴的鬼才墓冢。
然而這並非是鍾嶽的本意,如果得知是這樣一個結局,鍾嶽情願不寫此篇。不過他也並不擔心什麼,熱度終究是熱度,那處青墳,樸素到甚至沒有什麼可看的,一生潦倒而名垂千古,若是沒有心懷情緒,就算是因一篇《黃酒帖》而來,可能也品不出什麼滋味來。
有人因《黃酒帖》慕名而來,鍾嶽卻在安昌古鎮閒庭散步幾日後,啓程離去。
紹興到滬上,高鐵正好途徑臨安,鍾嶽已經好幾次收到了錢筠堯的邀請,本來已經歸心似箭,然而架不住錢老的熱情,不得已,只好中途改了形成,在臨安東下了車,到了這個南宋古都。
一帖成名,然而鍾嶽卻沒有太多的激動。只有他明白,這《黃酒帖》並非一蹴而就。也只有經歷過那日在蘭亭的劇情任務,感受過那個鬼才笑傲古今,肆意妄爲的模樣,纔會心生敬畏,想到攜酒二斤,去拜謝授畫之恩。
鍾嶽縈繞心頭的問題,更加清晰了。那就是自從《黃酒帖》之後,他再也找不到那種漫步在安昌古鎮的感覺了。王羲之蘭亭之後,再也臨摹不出《蘭亭集序》那種飄逸靈動之風,鍾嶽再看到瘋傳的《黃酒帖》,有一篇論文寫得讓他很有同感。
那就是《黃酒帖》是“現代急就章”。
什麼是急就章?兩漢三國,軍事紛爭繁多,戰爭像家常便飯一樣,時有發生,國家長期陷於戰亂,有戰爭就有緊急軍情,就有緊急任命,於是就有了急就章。
這類急就章大多是“將軍印”,製作有時是迫於形勢,但並不是說,這些印章就一點藝術價值都沒有。恰恰是因爲緊急,恰恰是因爲迫於形勢,這些印章往往在形式上更加顯示出天真爛漫的形態,而且刻法是鑿印刻出,別有一番天地。
《黃酒帖》之所以被人津津樂道,就是因爲一個“急”字。
急帖,如風。
鍾嶽在寫下此帖的時候,絲毫沒有去考慮筆法如何如何,行文如何如何,就像家常便飯一樣落筆生花。有些用筆之法,甚至於自己都無法解釋爲何要這麼用,有些反弧的筆觸,完全是出於着急寫完,靈光一獻而成的,若不是那支秘傳的鼠須小毫非比尋常,一般的筆早就被他摧殘得毫無彈性了。
怎樣把“急就章”變爲常態,這是鍾嶽目前遇到額難題。他問了金農,問了文徵明,同樣詢問了王珣,得到的答案,那都是此題無解。蘭亭老白給他指了條路,不管未來的路如何走,鍾嶽覺得治印,或許是一個可以嘗試的路子。
書法,本來就是講求一個靈感的東西,它是藝術,藝術有時候就來源於靈感的迸發。爲什麼有些人名垂千古,然而一輩子的輝煌,就集中於一本書、一幅作品,彷彿那樣作品就成了他的代號。
鍾嶽還沒到那年邁昏聵的地步,還不想入土爲安,那麼如今鍾嶽要更上一層樓,則需要付出更多了。王珣的建議,則是暫且不去想這些。於是,鍾嶽半道下車,到臨安訪友。準備着手以書入畫的之事。
書法上的瓶頸,已經漸漸讓鍾嶽感覺到,不是筆法的問題,然而一個時機的問題。可能是下一秒,也可能是明年,也有可能止步於此,這種事情他說不好,但是無論如何,鍾嶽都會繼續走下去。
西湖畔的孤山之側,多爲明清古建築,居山而建,園林精緻,環境幽靜。百年印社,雖無縱橫格局,然而亭臺樓閣,依山而建,大有江南園林的妙趣。
如今,印社成了景點,但是這個百年文社已經存在,只不過搬遷到了附近的一處大廈內。錢筠堯在四照閣等着鍾嶽的到來,當看到拎着皮匣,在景區裡東張西望的鐘嶽時,便快步走了上來。
“鍾嶽!”
“誒,錢老,別來無恙啊。”
錢筠堯笑眯眯地看着鍾嶽,說道:“可把你盼來了。一羣老傢伙,都快把我給煩死了。”
鍾嶽轉頭看去,一箇中年男子正尾隨過來。
“哦,這是我徒弟,搞印章篆刻的。”
“西嶺馬峰。”
鍾嶽跟那伸過來的手握了握,“我是鍾嶽。”
錢筠堯笑道:“別這麼生硬,都是老熟人了。”
鍾嶽一愣,“啊?我好像沒有見過錢老您這弟子吧?”
“你是不曾見過,但是《六甲靈飛經》的排版,那都是阿峰負責的。”
“哦,這樣……”
錢筠堯拄着柺杖,說道:“你現在可是一帖成名了,《黃酒帖》,寫得好!”
“哪裡,您過獎了。”
“這次你能過來,我很高興。如今西嶺每年才召開一次理事會,兩年舉行一次社員雅集,五年召開一次社員大會和社慶活動,你來得巧了,這回理事會、社員雅集和社慶活動,正好聚到了同年,準備大辦一次呢。”
鍾嶽一聽,這倒是趕巧了,便問道:“這麼巧?那在什麼時候?”本來曹丹青已經因爲鍾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日程安排有些不爽了,如今若是再請假到元旦,那這個學期,鍾嶽可真的就像是在打醬油了。
“師父,照規矩,非印社的人,是不能參加本社活動的。”中年男子提醒道。
錢筠堯眉頭一皺,“通融一下,應該沒什麼問題。”
“恐怕不好吧。”馬峰臉色有些尷尬地說道。
師父盛情邀請,徒弟立馬反駁,氣氛瞬間就有些尷尬了,鍾嶽微微一笑,“沒關係,錢老。我不參加也無所謂的,本來就是過來玩玩而已。”
錢筠堯訕訕一笑,說道:“先不說這個,守雲說了,你來了一定要見見。阿峰,你去安排一下鍾嶽的住宿,鍾嶽,來,我帶你好好轉轉這裡,晚些的時候,一起吃個飯,和西嶺如今的常任社員見見面。”
“那麻煩錢老還有馬先生了。”
“不客氣。”
如今,趁着《黃酒帖》未涼,鍾嶽覺得,劉同的倡議,是時候提一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