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畫中人

店裡的人來來往往,與他鬧個不愉快,也不再理他,後見他身上總是那件衣服,從無換洗,當初白衣勝雪,面相?

其實柳楓終日在山頭來去,哪有不沾塵的?且他還沒回過京城,牽掛天紹青安危,在紫金山各處瘋狂的找尋。

他料得天紹青走不遠,行動不便,加上事關重大,關鍵時刻,她不可能走,而且比鬥結束不久,他還去原先在山裡歇息的地方找過天紹青,可以想象的是,那曠野之地,並無天紹青的影蹤。

柳楓當時還非常傷感惆悵,自從決鬥過後,一來他遵循李清塵之計,刻意隱瞞,二來真相大白,他還沒機會知會旁人,師徒二人就在此間住着,天一老人也幫他打聽過,天倚劍一家人並沒帶走天紹青。

兩個人花銷甚大,且經歷一場戰爭,這四處物缺,以致銀子稀有,價格飛漲,半個月就用去三十兩銀子。

世態炎涼,尤其漂泊在外,受人白眼相待,在所難免。

這是每個漂泊流浪兒的淒涼,也是司空見慣之事。

柳楓也無有閒情計較這些,顧不上返回府邸,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時時都寢食難安,一會兒想着‘她必恨我至死’,一會兒又思量着:“青兒必是躲在山中某個地方,不肯相見。”少焉,又隱隱擔憂,唸叨道:“若青兒怪我,果然尋了短見,豈不就應了那程品華之言?”

他心事藏掖甚深,輕易不對人言。

夜半燈殘,他孤寂地拿起天紹青的畫像,出神的看,然後他就說:“青兒,你不要難過,柳大哥知道你定然很難過!”

摸着畫中人,俄而他就喃喃自語:“你一直都有勇氣,肯承擔我帶給你的一切,哪怕是苦痛,並希望可以導我重拾本真,不要對人世那麼絕望,可是很多年前,我就變了,我沒有勇氣教身上那股人世溫暖重生!”

接着,他就展開畫像延視,燭光暗影下,畫中人娉婷而立,雙手搭在左肩,挽着秀髮,朦朧之氣掩映生姿,柳楓呆呆的,好似天紹青活過來一般,淚水盈眶着問:“你明白嗎?”

沒有人回答,他就自我苦笑,安慰自己道:“你一定明白!”

尋不到天紹青時,他就自言自語道:“我難過的時候,總有青兒陪着我!現在我好了,也知道誤會了她,我想找到她,好好的待她,可是青兒在哪裡孤寂,在何處難過呢?我此生對不起她,倘若她果真再無生還……啊,我不敢想,但是……沒有找到她一日,我虧負她的,就不得解脫,又豈可還在這裡享受快活?”

他心裡甚急,連日在茫茫深山裡快步如飛,不斷奔馳,也不知奔了多少里路,始終一無所獲,天一老人就憂心地在遠處看着他,捻鬚沉吟,不作一聲,可老人的氣色並不佳,還逐日加重,有時跟上一陣,體力不支,就立在原地張望,有時就轉身回去了。

天寒了,夜也冷了,柳楓身子單薄,也不去外面買厚衣裳穿,只是念着‘青兒’,天一老人憐惜這個徒兒,就爲他醫傷,可他這樣下去,風裡來雨裡去,一刻也不消停,只會讓傷勢惡化,甚至常常夜裡三更,他一個人奔在黑夜裡嘶呼,嚎叫聲暗啞,掩藏着他多少苦和痛。

寂靜無人之地,他還抱着柱子和大石,當是天紹青魂魄歸來,來向他託夢,經常產生幻境,彷彿天紹青還是那麼婀娜嬌俏,穿着輕柔的衣裳向他走近,又來安慰他了。

可是他想安慰她呀,她嘴角微笑,和他捉迷藏似的,時而閃到茅棚的柱子一側,時而躲在衰草裡,時而又在樹林中一閃不見,時而又在他行走之時,猛然在身後的山路間喚他,待他回身,她就會站在嶙峋的山石上朝他招手,滿懷神秘地道:“柳大哥,來呀,來呀!”

柳楓就急切地伸手去抓,亂揮亂舞,卻什麼也摸不到。

殊不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也睡不着,就都是思念至盡處,一種自我慰藉之法。

有時他會獨坐羅帳裡飲泣,思緒飄飛的一霎,會突然看見她出現在屋中,隔着羅帳,渾身散發着朦朧之美,立在那裡,朝他點首而笑。

等他騰地下牀撲過去時,卻都抓了一空,魂牽夢繞的,總是她飄渺的倩影。

柳楓好難受,今時今日,才知這情義多麼可貴,她是他的青兒,又是他不可替代的一個親人,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再難分割。每每在屋內四望,在山間盤亙,對着那消失的幻影狂呼大叫:“青兒!”撕心裂肺,從來也沒有這麼痛。

他擠出了眼淚,滿目空無,幾欲哭出聲來,大叫之餘,竟耳畔嗡嗡作響,只能聽見自己的迴音,有時連回音也無一聲。

天又黑了,這種時候對柳楓來說,就是一種沉重的打擊,他又回到了好多年前的夜晚,親人一個個離世,只有他焦急無助在四處奔跑。

他悶得慌,是那麼思念天紹青,一直安慰自己:“青兒沒有死,還沒有見到我,她怎麼捨得死?就算是離別,她也會讓我看到,或者知道,啊,青兒,你在哪兒?”

他衝出房門,靜靜的院落中,四下燈火已無,一片黑暗,猛然間,看見程品華提着一盞嫣紅的紗燈,沿着院中那條小徑嫋嫋往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在悽迷昏蒙中,夜色斑斕,他忽然將她看成了天紹青,奔過去將她肩頭抓住,喚了一聲:“青兒!”

但當他走近,定睛看時,卻發現飲了些酒,以致認錯了人,於是他又失望地轉回屋裡,跪倒在門後邊,抱着個大酒缸,看着遠方,誰也不理了。

程品華與他說話,任是怎樣淺淺微笑,始終不能換回他的神智。

他還是隻能看到酒缸,看到黑夜,甚至洞穿門戶,望到山的那一頭,想起與天紹青分別的情景,她在熟睡,她的樣子悽美安詳。

希望越來越渺茫,更加印證個事實,天紹青極有可能已死,不然怎會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也早就有人議論,天紹青也許對柳楓失望,故與蘇喬結爲連理,怕柳楓尋釁,所以躲起來。

就連皇帝等人,全都是如斯想法,只是柳楓一直未曾回朝,又着人將奏本密封,送入太尉府託人遞至宮中,言稱告假月餘,他尋思着近日裡京城無甚要事,皇帝也不會過問自己,果然皇帝就沒有在意。

本來皇帝就對他存疑,巴不得少見幾日,今下他被瑣事煩擾,正中下懷,也免得柳楓在朝廷結黨。

皇帝也勒令李弘冀,不許出城,實是爲防李弘冀與李楓交往過密,深陷對方那裡。

除了那奏本外,熟識之人就再也不知道柳楓身在何處,至於天一老人如何尋到柳楓,那也是老人有心,瞭解他多些。

關於諸人揣測天紹青背離自己,柳楓並非不知,因爲程品華現下就與他這麼說,天紹青氣他,感恩蘇喬,兩人同時消失,這樁樁件件,都證明一件事,兩人私奔,再也清楚不過了。

柳楓羞怒中,大吼:“絕不可能,青兒不會這樣做。”然後就把程品華趕了出去,叫她混蛋!

程品華剎那間如被雷擊,似受到極大的委屈一般,柳楓在她眼裡,竟比以往更陌生,她原本還對柳楓存有一線希望。

她承認今番來此,本意是爲看柳楓如何難受,以安己心,當然她能理直氣壯的說,對柳楓毫無情意麼?

她也有少女的夢,崇尚英雄,傾慕一個有才華的男子,何況這個人雖然冷酷,但神武十足,與柳天楓神韻頗爲相似。

而且柳天楓固然對她很好,也比柳楓更解溫柔,故而更能引來女子喜愛,但凡見過柳天楓的,多半被那股個人魅力所吸引。然柳天楓在衆多姑娘中,卻偏偏接受了她,這使得程品華異常難忘。

那時,她還是個少不更事的天真少女,他一笑傾城,在一家酒樓裡飲酒,縱然旁邊擁簇好幾個藝伎,但他顯然注意到了她的張望,就邀請她共桌同飲。

他們並不陌生,柳天楓是天聖老人的徒弟,天聖老人的行蹤,鬼醫子很早就清楚,只因柳天楓年輕的時候,若與人結怨,也經常去鬼谷拜見鬼醫子。

奇怪的很,天一老人所不能獲知的消息,他竟然知道?這隻能說機緣湊巧,柳天楓在河西走廊聲譽太大,恰巧當初明月教滅亡後,飛天聖女張萍與教主邊靈在西域呆過。

柳天楓當年創立勢力時,自也艱難萬苦,難免受傷或怎的,這張萍爲拉攏他,就將他救下,帶回丈夫鬼醫子那裡醫治。

一來二往,柳天楓與他們就熟絡了,也認識了程品華,也把自己是太白山弟子的身份如實相告。

別看那人是李清塵,甚至整個天玄劍派,乃至白衣國的仇敵,但那只是前程衝突,各爲其主罷了。

柳天楓對待自己欣賞的女人,的確很熱忱,這也是李清塵遠不及的。

但人總有那麼點私心,柳天楓與白蓮是生死相依的戀人,雖也喜歡年幼的程品華,但他畢竟不全屬於程品華擁有。

見到柳楓,程品華是非常矛盾的,柳楓態度差,目標準確,不似柳天楓那般來者不拒,也不能同時容納兩個女人的存在,柳楓是個比較孤僻的人,感情淡漠,掩藏極深,旁人不容易接近他,他也從不輕易施捨感情。

縱然柳楓一旦用情,必是專一到底,但也還得講究天緣,並不是說人人都可以得到,程品華對此,是既怨且恨。

她崇慕柳楓這種精神,因爲勝過了柳天楓,但柳楓這一點,對她也是一種詬病,只能望洋興嘆。

這樣一番比較,她的情感就傾向於已故的柳天楓,但人死不可復生,於是她就很怨,而柳楓就像是遠在山巔,只能遠看而無法褻瀆。

所以她被柳楓一罵,柳楓言辭裡是那般嫌棄,她就哭了,吃愕地呆立了半響,盯着柳楓,倒退着訴道:“柳楓,柳楓,你爲什麼對我這麼不好,天楓根本不是這個樣子,他是多麼有情,對女孩子多麼溫柔,大凡女子見到他,都很難抵抗他的魅力,可你爲何總是大發雷霆,你不應該這樣啊!”

柳楓氣極了,也根本沒有心思聽她絮叨,就更談不上安撫她,換句話說,他心情很不好,而且想起能有今日,也有程品華的算計在內,當下一掌拍在酒缸上,大怒道:“混賬,我是我,不是他,要找他,就別在我面前出現!”說罷,還是氣不打一處來,轉面斜視程品華,眸光似劍,又道:“你給我記住,我柳楓永遠不會是別人的影子,別把我與不相干的外人相提並論!”

程品華難過,一邊抽咽,一邊叫道:“你竟然說天楓是外人?”

好似要讓柳楓明白似的,她強調道:“他是你的兄弟,也是凌萬山的外孫,你知不知道啊?他是被天倚劍給殺了!”

柳楓聞話略有一驚,猛然心念電轉,瞠目意識到程品華逗留在此的目的,原來她假借自己與天倚劍的仇恨,來爲柳天楓報仇。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自己得知這結果,必不會置之不理,就是這樣,才讓他與天紹青錯失,哪怕是早一些知道,哪怕是遲些時候也好,或許就有不同的結果,偏偏在這節骨眼上,一時氣血上涌,直氣的吐出一大口血,強忍着劇痛,厲聲叱道:“你給我滾,滾得越遠越好!”

程品華見他目中兇光暴吐,嚇得駭退三步,心知惹怒柳楓必無好事,看了一看,就小心翼翼地避開柳楓所在,急朝門口而去。

哪料得她才奔出,柳楓就陡然直立起來,凶神惡煞地用劍指定她的背脊,冷冷問道:“說,青兒的死,你怎會如此肯定?”

程品華驚嚇着不敢回頭,生怕柳楓手一抖,劍就刺穿自己,但對於柳楓這話,委實回答不上來,就戰戰兢兢道:“那也許她沒死呢,是與那蘇喬走了!”

柳楓怒喝道:“還敢說!”劍尖微一遞出,已將她抵住。

程品華見這是他的軟肋,也就可以是自己掌控的把柄,忙就道:“那……我也是猜的!”

柳楓罵道:“胡說,這麼巧,就被你猜着了?”面目陰寒,走到程品華近側,冷問道:“這隻能說明一件事,你一直跟着我,我在紫金山上的所有行動,你都瞭如指掌,說,當日那封挑戰書,是不是你假冒我的名義發出去的?”

程品華心口一顫,哪還能再說一句?只後心冒汗,緊緊盯着柳楓的身影,防止着那可怕神色。

就聽柳楓極是確定道:“挑戰書,是你下的,決戰之地,是你定的,青兒才一出事,你就頭一個獲知,前來報信……”說此,冷望程品華,直讓程品華身軀一慄,不發一語地對視柳楓,以免開口,會出現錯漏。

柳楓把劍鋒轉到她的頸項,逼進道:“你最好老實交待,把青兒帶哪裡去了?”言說間,咬牙怒道:“不然我就殺了你!”

程品華吸了口涼氣,道:“天一老師祖就在外面,你敢殺我?”

柳楓不讓她狡辯,板起臉喝道:“回答我的話!”

程品華底氣軟了半截,怯弱道:“反正沒出紫金山,我說過她死了,你又不信,你可以在紫金山再找找屍首……”就把落崖的地方,告訴了柳楓。

柳楓大驚,死活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乍聽程品華這麼堅定的說話,心神俱無,手上一鬆,以致程品華擺脫掣肘,逃向門外。

柳楓這才反應過來,待要提氣追將出去,程品華早已嚇破了膽,就在門口狂亂地疾呼:“天一師祖,救命呀,小師叔要殺人啦!”

看看此女怎生狡詐,轉瞬之間,就改稱柳楓爲小師叔,博取同情。

天一老人本也就杵在附近,程品華話聲才落,他就現身門首,橫身擋道,直教柳楓衝出沒多遠,就適時止步。

天一老人捻着飄拂的白鬚,面色也不好看,看了柳楓一眼,沉聲道:“放她去吧,楓兒,到底是之煥的血脈!”

柳楓動氣過甚,又被適才的噩耗所累,聞話後放鬆神智,直接虛脫,軟倒在天一老人足下。

這位老人低望愛徒,深深長嘆,將他扶回屋內,尋着一地躺下,又緊閉門戶,確定四下無人了,才又走回柳楓身邊。

此刻,柳楓正自昏昏沉沉,猛然間,他看見天一老人神容有異,立在一丈外,久久端視着自己,好似再也見不着一般,不由覺得奇怪,叫道:“師父!”

天一老人感喟一聲,截住他的話道:“楓兒,你這會兒感覺還好麼?”

柳楓與老人多年情厚,在老人跟前從來都是個實誠君子,就老實答道:“師父,我想趕去那處山峰看上一看,可是四肢提不起力氣,想來是傷勢復發了!”

天一老人頗爲心酸道:“那是你幾個晚上不睡,太勞累的緣故,還有你心疲,也不治傷!”說着,話聲一頓,突然衣袖揚起,五指搭在柳楓肩上。

柳楓但覺身子往上一拔,頃刻被天一老人提了起來,在牆壁跟側坐定。

老人移到他的後面,與牆壁僅有丁點距離,抓住他手臂,說道:“爲師用內力打通你體內的鬱結之氣,將受損的經脈調合,從現在起,你莫要亂動!”

柳楓總覺哪裡不妥,還要開口再言,天一老人已不容他再說,捏住他的脈門,當下他手腕處一熱,一股內力已自手臂節節攀升,以電閃之勢傳入他的心口。

柳楓覺得丹田肺腑舒暢了許多,就知道天一老人果真在爲自己療傷,也就不再多疑。

過不多時,天一老人叫他凝目,不可分心,然後身子拔高,在半空中倒轉須臾,頃刻雙足蹬住壁面一撐,倒落下來,雙掌拍向柳楓脊背。

但有絲絲熱流一股腦地涌出,全都從天一老人那裡轉向柳楓身軀,直通心經,老人雙臂動作,顯得沉穩熟練,掌心所在,炙熱如火。

柳楓這才驚覺當中詭秘,原來他接受了老人的內力,自覺舒妙了,全身更有一種新生之力源源不絕地化入,而且老人與他本就一個門派,如此一來,老人的內力與他原有的內力融合更快,不及他做出響應,就消散了,全被他吸收。

這內氣濃如烈火,一下子宛如江河決堤,從老人體內倒流,淌出這許多,老人能承受得住嗎?

柳楓便趕緊喝止天一老人,可身後的天一老人神情冷肅,對他的話,根本充耳不聞。

柳楓大急之下,擰身欲走,但老人的雙掌好似具有吸附之力,他半分挪動不得。

柳楓就伸出雙手,反轉向後,試圖將老人推拉下來,可一推之下,忽覺自己手臂軟綿綿的,就是身子也早就無力了,哪能阻止老人?

約莫盞茶工夫,他的真力復生,體力逐漸充沛,由無中生有,由弱變強,越來越有精神。可他明白,如今木已成舟,天一老人這是箭在弦上,真氣逆流,悉數倒灌而出,難以遏止。

柳楓想到日後,就分外驚怖,心裡嘆道:“哎,師父的命休矣!”

所謂他頭腦徐徐清醒,接納這麼多內氣,人如在瑤池仙境飄着,雲裡霧裡一般騰駕,天一老人卻如墜煉獄,霎時頭昏腦脹,待到傳功畢了,睜開眼時,已幾近暈厥。

老人衣袍盡溼,大汗淋漓,終於與柳楓分開,橫臥於柳楓身旁。

柳楓趕忙回身相看,叫了聲‘師父’,話纔出口,目光過處,不由驚駭已極,只見老人從頭到尾已完全變樣,現出應有年紀的老態。

原先老人雖是耄耋之年,但鶴顏白麪,目中神光熠熠,如星曜也似,長鬚縱有白色,也還不是那幹疏的模樣,滿頭白髮也還算濃密,今下卻掉落無幾,人也龍鍾不堪,喘息幾聲,也是乾澀嘶啞,皮肉塌陷下去,使得他連那身衣袍都撐不起來。

整個人似乎隨時都能被風吹落,柳楓見此,心痛不已,就伏在老人身上流淚,老人眯着眼睛,有氣無力地笑道:“好啦,爲師已將畢生功力傳授於你,免去你許多艱辛苦練,楓兒你以後行事,就方便多了!”

柳楓感激涕零,立刻躬身拜倒,誠懇地磕了幾個頭,想及老人不計得失,把一生心血傾與自己,而這全是老人所費幾十年寂寞時光勤修來的,就覺不是滋味。

他話聲已有些顫抖,哽咽道:“弟子身受大恩,實在不知該怎樣才能報答恩師!”一語未盡,跪行到老人跟前,扶住老人問:“師父,您還有何心願,弟子竭盡所能,也必爲師父完成!”

老人瞧着他,胸膛不住起伏,笑道:“傻孩子,師父最大的心願,就是你呀,師父老了,上次被丹陽那孽徒震傷經脈,他那掌力不比凡俗之人,師父縱使想盡辦法,這把年紀,也是回天乏術,師父怕你難過,就沒告訴你。後來呀,端木靜那女娃揮劍自戕,情急之中,她性命難保,片刻耽誤不得,用藥已是不及,爲師唯有用內力爲她延續一命……”

言說未盡,天一老人慘然苦笑,嘆道:“爲師壽元已經到頭,正如雪上加霜,遲早要去,又何必把這一身功力也帶走?”伸手摸了摸柳楓的頭,道:“目今了去一樁心事,剩下的,你它日若有空暇,就多照顧泗義那孩兒,你們都是爲師門下,爲師歸天在即,再無機會多做交待,只望你們師兄弟二人齊力同心,互相敬愛!”

柳楓含淚遵從,突覺天一老人身子向前一衝,手臂垂落,頭也倒向一旁,柳楓詫異着探他鼻息,已然氣絕。

數年來,恩師就像他的親人,情誼之厚,遠非外人可以想見,恩師也待他如同己出,隱隱之間,老人也是他人生中不可分離的一部分,而且老人傾囊相授,恩情莫可名狀,自己儼然就是半個老人的生命。

換句話來說,他之所以能有今日地位,老人功不可沒,卻就這樣離去,柳楓霎時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哭了一陣子,他跪在老人的遺體前拜了幾拜,突在深夜中挾起老人,衝上山。

他一連奔了數裡,才找着個幽靜所在,緩緩放下老人,刨了個土坑,將老人屍體埋了,以木牌立碑,在墳前守到日上三竿。

下山時,經過天紹青墜崖之地,他孑立崖邊,望着山谷深深,只覺得親人個個不在,當真是孤家寡人了。

昔日與師父的一幕幕,與天紹青的點點滴滴,交融在一起,出現在他面前,他孤身立在那裡憑弔,頰面留下了眼淚。

但柳楓忍住哭聲,沉痛地回憶了一會兒,突然人如飛鳥,向山崖方向,呼地一下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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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楓當然也沒有死,他只是衝出崖邊,攀着石壁下去,期間險阻無比,幾次手指打滑,抓不住陡峭的山石,會滑落數丈,才能勉力找着落足點,真真是死裡逃生。

他五指緊緊把住石崖,時而依靠輕功,使身子靈便,藉着一股衝勁,看準下方苗頭,可落數尺,終於看見了谷底,他身形一折,宛如木葉般落地。

只聽撲通一聲,他落入一片湖裡,激起水花四濺。

但他彼時一切動作,都是自然反應,腦海昏昏沉沉,還是空白,只有一個信念:“青兒在哪裡?是否還活着?”

他就下到水底搜尋,時刻緊繃着心絃,不敢放鬆一分,生怕錯過什麼,或者懸起的希望,又落回原點,變成失望,看到個自己害怕接受的事實。

寒天裡,湖水冰涼,好在有天一老人的內力護體,他一時還不至於有事。

但尋找數遍,他什麼也沒有看到,就又來到岸上,四下瞥視,不時在周圍走走停停,直至出了深谷,也一無所獲。

柳楓纔要抱着一線生機,當做天紹青無事,忽在前方谷口見到兩具棄屍,他的心就懸了起來,屏住氣息,壯着膽子走近,果然那就是一男一女的身形和衣着。

柳楓滿心顫抖地看了看那女屍,看到面貌時,突然一愣,只因**迸裂,已模糊難辨,身軀也已潰爛不堪,但那身衣裳,確實有些像是天紹青穿的。

他回看男屍,也是差不多的樣子,那一剎那,柳楓整個神智全失,只覺渾渾然,似乎這個世界,已不屬於他,喉頭髮出一種嘶啞之聲,只有他才能聽到的哀鳴。

山風溢勁,挾裹狂卷之勢,打起他的衣角瀝瀝作響,柳楓不覺難受更甚,過了數個時辰,才醒轉過來,忽的扔下那兩具屍體,狂奔而去。

後來的幾日,他去了蘇家,探問蘇喬有無回府。

柳楓不相信面目模糊的屍體,會是他們。

從崖頂摔下來,的確有可能摔成那般模樣,但他卻告訴自己,天紹青一定是摔在湖裡。

他認爲程品華在欺騙他,拿了兩具假屍體頂替,那麼天紹青究竟是生是死,身在何方,必須找程品華一問究竟。

柳楓心智已然迷亂,但也許亦可以說他異常清醒,回京後的路上,他都在思量着京城的變故,但他回去,卻一切安然無恙,只有柳敏兒躲在暗處,遠遠瞧見他進府,鬆了口氣。

滿朝之人,是比較在乎他的生死,但他上殿時,並沒有多少人現出開心之色,皇帝也一樣,還對他出現頗爲意外。

那一天,下朝後,他就在思索着李清塵的話,在這個地方,他確實已經成爲了衆矢之的,即使有一些與他有交情的,或憐憫的,在皇帝跟前,也說不上話。

大勢去時,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這朝廷中人,已不再如當初那麼需要他,他繼續呆下去,極易招致禍難。

李清塵說的對,既然皇帝早有忌憚,朝廷難以立足,何不暫且隱退?

正好他已有尋找青兒之心,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歸來,但柳楓不是個完全背離信念的人,他盤算着找到青兒,帶她一同享福,他要讓青兒分享他的成果。

是以他略作沉思,又返回宮裡去了,還是將早已準備好的奏本遞於皇帝。

皇帝聽說他陡然要走,本也是求之不得,盼也盼不來的事,但從未想過他會自願提出,一瞬間還覺得心酸,興許真有冤枉他的成分,想想他以前立下的功勞,自己還曾許諾,待他如兄弟。

今事已至此,李璟瞧着他半響,也有不捨,就問他這告假還鄉,前往江湖尋妻,要歷時多久?還說天下好的女子何其之多,爲何要爲個女子而隱退。

柳楓說道:“非是隱退,只是暫別朝堂,日後皇上若有需要,或待臣找到青兒,定會回朝覆命,重新爲陛下效勞!”

其實皇帝也是起了憐慈之心,才轉而改了措辭,但柳楓知道,皇帝並非清醒之下挽留自己,也可能是做做樣子,而待自己果真留下來時,必爲皇帝輕賤,還當自己這是刻意演戲。

柳楓當下拜倒在地,恭揖道:“皇上應該知道,臣這輩子不是爲了女人而活,雖然那樣的生活是臣嚮往已久的,但臣不敢奢求,情雖醉人,也可以殺人,夢雖是甜美,可是這些是不屬於臣的。”

李璟這時也沒心思留他了,僅僅念及他的一腔癡心,真誠地感喟道:“那卿家你何苦還要去找那名女子呢?何況此刻,她也許已經和另一個男人走了,縱使你找到她了,又能改變什麼呢?”

柳楓堅決道:“不會,這個世上,誰都有可能背叛臣,但是她不會!”

李璟聽了這番話,半響沒言語,也不知柳楓這話有無話外之意,否則這背叛又是何指?

但李璟再沒攔阻他,柳楓走的那一天,燕王李弘冀親自送出十里,在城外一間長亭裡爲他備上幾杯薄酒,並承諾道:“大哥,珍重,時過不久,我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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