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沒有因爲勝利換來歡呼雀躍,衆人反而慢慢地從一開始的興奮陷入了沉思當中,連一向不甘寂寞的趙旻也在一旁好好地摩擦着手中的變形棍。現在場內壓力最大的是莫愁,雖然他們勝利了,而且重創了第一小隊,但是川馬組織會不會舉兵來襲,還是個未知數。在上古戰場,一次勝利並不能代表一切,勝利與失敗往往只在一剎那之間,只要一方不死,天知道誰能笑到最後。
顧嵐不知何時走到了許戈的身後,與一向的大方不同,卻是靜靜地沒有說話,她似乎能夠看出眼前這個年輕人有點疲倦。
許戈卻是有點疲倦,他能夠義無反顧地橫衝直撞,但是也是人,只要有人,總會有心靈上的倦怠期,這一刻,他爲救治崔然然而疲倦,爲與妖人妖獸的戰鬥而疲倦,爲現在野狼團遇到的複雜情況而疲倦。但是他從來沒有鬆氣,因爲可以疲倦,但是絕不能放棄,這是自小天生的價值觀。
許戈一直在這紛擾之中不斷地成長,承受着各種壓力,但是各種磨難卻將他的性格磨礪的越發尖銳成熟。他不再像十二歲那年,整天圍着錢無痕問東問西,也不會像十六歲那年,因爲愛情而墜入了雷闊的圈套,更不像一年前被自己的救命恩人視作棋子而拋棄。許戈變得不再單純,他看這個世界的眼界也更加的寬泛,眼中的萬象並不只有好人與壞人,男人與女人,親人與情人,還有各種複雜的無法咀嚼出來的故事。
眼前的莫愁看上去是一個首領,但是他內心當中何嘗不是有着對川馬組織的憤怒,而他帶領着這支野狼團,未嘗沒有自己的一絲私利在裡面。所以,儘管在看似有些正義與公平感的野狼團,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很複雜,沒有人是絕對的純淨,沒有人是絕對的毫無私念,有的不過是一個相對公平的衡量標尺,讓人們在這個標尺之間最大限度的去遵守。
而處在敵對面的妖人,那些自稱爲古歐族的戰士,他們除了在川馬人眼中暴虐殘忍以外,對待自己人卻是愛護及禮待。所以,當許戈經歷得越多的時候,他也更能瞭解這個社會,瞭解人性,也瞭解天下。
人或者不一定是爲了權力,也不一定是爲了財富,但是總需要有種信仰,如當年他倆建立了賞金公會,將孤單的賞金獵手凝聚起來,這就是一種信仰。有了信仰,組織纔會壯大,有了信仰,人活着纔有意義。
野狼團也有信仰,與賞金公會同出一轍,都是爲了將孤獨的人聚集起來,從而抵抗強勢力的不公。這種力量雖然小,但是一旦成勢,那必定是鋪天蓋地,星火燎原。
許戈看過《國經》,他知道天下的合分過程,林錦河創國除了憑藉其個人的大智及手下的勇武外,更重要的是,他拾起了前朝末帝分散了的人心。他講究世界大公,以法度來衡量國家,結束了人治,所以他才能獲得無數人的擁戴。
但是數十年過去了,林錦河的法治帝國並沒有出現,更多的是偏重軍政治國,主要原因是,當年林錦河建國看上去獲得了巨大成功,但是清洗得還是不夠徹底,雖然信仰提出了,但是構建的步伐還是越來越慢,最終,在林錦河清除第一個敵人,四大家族的天南鄭家時,所有的矛盾全部被激化了出來,帝國原本看似牢固不可破的體制,開始分崩離析,風雨飄搖。
隨着秦川大帝治國數十年,原本前朝的毛病雖然少了許多,但是利益的分配不公,越發的明顯,因爲沒有戰爭的壓力,人們的喜好都慢慢地往金錢上面靠攏,大家族的實力越發凸顯,所以當林錦河看似徹底清除鄭家之後,其他三家的實力不但沒有縮減,反而變得更加龐大,這壓得林錦河喘不過氣來。
林錦河是個明君,他想要收拾好這個爛攤子,但是事實給了他太多的困難。並不是說林錦河不善於布棋子,否則他不會將這隻要一碰就會倒塌的帝國象牙塔穩定了這麼多年,並不是說林錦河不擅長謀權,否則他不會將整個秦川大陸包裝的如此精美。
不知爲何,許戈的腦中始終留着“賞金”二字,看上去是一個頗爲市儈的詞語,但是未嘗不到處了人世間能夠維繫平衡的重要點。所有人的努力都需要賞金,這是一種最基本的需求。許戈與閔禪曾經談過對賞金的認識,雖然沒有很深入,但是雙方都認可,只有給自己身邊的人提供足夠的“賞金”,才能自己的原則更加豐滿。賞金是廣義的,是錢,是權利,是自由,是快樂,等等。
林錦河也是喜歡運用“賞金”之道的高手,但是他個性太爲詭譎,使得招術雖然高妙,但是事後會讓棋子感到十分的不適。如當年閔西來助他奪位,林錦河承諾了五十年的經貿自由,通過鄭家向物資稀缺的西丁國運送各種激活經濟的商品,但是二十多年後,林錦河卻是如此赤裸的翻臉,而留在秦川帝國內的西丁國勢力已經根深蒂固,沒有了賞金,只能公開地要背叛者一口。
看到許戈在不停地沉思,顧嵐終於還是開口說話了,“許戈兄還在回顧剛纔的戰鬥嗎?”她以爲許戈一直沉浸在與邊玉的戰鬥之中。剛纔許戈與邊玉之戰卻是驚天地泣鬼神,兩人均已經達到深不可測的地步。顧嵐原本以爲三年之後,自己的實力有了不可思議的進步,但是與許戈變化想比顯得又渺小了些許。
因爲顧嵐的提醒,許戈終於從胡思亂想中醒了過來,他笑道:“沒有,我只不過是在想,爲什麼我們要與川馬組織這般火拼,呵呵,這個問題有點傻吧。”
莫愁從一旁走了過來,道:“不,許小兄弟的問題一點都不傻,剛纔的戰鬥正如你所想的毫無意義。但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我們不抵抗,面對的將是死亡。呵呵,野狼團曾經有過血的教訓啊。”
“幾年前,野狼團曾經要想過與川馬組織進行協商,採取共治上古戰場,結果換來的是數百兄弟慘遭屠殺,那真是不能回想的記憶。”莫愁眼睛中有着深深地憤怒,因爲在那場戰鬥中,他最深愛的人也死了,“我不能對不起我的兄弟們,當然我不會影響你們,如果你們不願意與川馬組織進行正面交戰的話,我不會勉強你們。”
許戈望着莫愁帶着一絲痛苦卻又清明的雙眼,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道:“既然我們選擇與你們站在一起,就會和野狼團所有人站在一起承擔各種痛苦。”一旁的閔禪趙旻還有殷立華眼中都露出了堅定的信念。
這無關大是大非,任何人當到了一個環境中,必定要選擇角色扮演。當許戈進入野狼團的那刻起,他其實便已經做好了準備,要與川馬組織勢不兩立。其實,自從被川馬組織拋棄後,許戈已經下定了決心。
莫愁拍着許戈的肩膀道:“好,從現在起,咱們就是真正的兄弟了。”許戈感覺到溫暖,閔禪也感覺到溫暖,或許人有着雙重性格,有光明面和黑暗面,但是他可以確定莫愁嫉惡如仇,絕對不是兩面三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