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裡頭帶着驚訝,把商瑜從她的懷裡扶了起來。
“商瑜,你爹爹回來了,這樣的話我不想聽見第二次。你爹爹會不高興的。”
商瑜像是聽不着她的話,繼續笑着說:“學校裡好多同學都說肖叔叔長得帥氣,到時候要是辦了喜宴,我一定要把她們全都請過來,讓她們瞧瞧,你和肖叔叔纔是真正的郎才女貌。”
“商瑜!”
何寧是真的生了氣了。這樣的話,要是放在之前,她只會笑之不理。可現在商澤修回來了,商瑜是他的女兒,怎麼能把自己推給肖孟九!
商瑜垂着腦袋,兩隻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扯着身上的衣裳。何寧瞧不下去,又心疼商瑜,把她那兩隻不規矩的手抓進了自己手裡。
“瑜兒,你長大了,別總那麼孩子氣。當年你爹爹是不得已……”
商瑜一臉不耐煩,抽出那兩隻手就跑到了門邊去。
“知道了知道了。”
何寧含住她,皺眉不悅。“你又要去哪裡?你爹爹回來你都還沒去看過他。”
商瑜突然沉默了下來,低着頭望着自己的鞋尖。何寧心又疼了起來,剛起了身想要走到她的身邊,又聽商瑜說:“我就是喜歡肖叔叔,我想要肖叔叔做我爹爹,而不是一個突然消失又出現的人!”
她耍了性子,說完這話就跑出了門外。門口站着一人,正是秦連扶着慢慢走過來的商澤修。
商瑜一愣,隨後冷冷看了他一眼,又接着跑了出去。
何寧擔心她,追着出了前廳,這才發現了臉色蒼白難看的商澤修。
“夫人,我去看看小姐。”
秦連不是傻子,這樣的場合還是沒有自己的好。話說商瑜近幾年來的性子,還真的就給何寧跟肖孟九給慣出來。
要說商瑜對肖孟九親,確實是有道理的。
在商澤修不在的這些年,肖孟九對商瑜就像是親生的閨女,什麼好就緊着什麼來。瞧得蘇禾柳都咂舌,說這應該是肖孟九的親閨女。
當初的商澤修對商瑜就沒上過心,全是老太太跟何寧兩個人寵着。老太太走了,一個沒了父親的孩子,怎麼還會記得他的好?
秦連暗歎一聲,追着商瑜就出了前院。
商澤修的傷還沒好,只能用單手撐在牆上,臉色蒼白,眼裡卻透着冷冽。
何寧靜靜的看了他一會兒,還是上前去把他扶進了前廳坐下。想要轉身去給他倒杯茶,商澤修卻緊緊的抓牢了她。
“我還沒死。”
她垂下眼眸,掙脫開那隻手。“我知道。”
她話裡不再像當年的那般溫柔,其中的冰冷,讓商澤修慌了起來。她坐到了他對面的位置,直直的望進了他的眸子。
“你走的那年,商瑜才四歲。當初她喊我娘,喊你爹爹。六年後的今天你回來,她叫我媽,說你是叔叔,連你當年給她抱回來的小黃狗都長大了。你不知道,當陳景俞把你帶進商家的時候,叫的最兇的,就是那條狗。澤修,他們都不記得你了。”
何寧的話字字都戳進了他的心裡,讓他疼的鮮血直流。可是這些話,他卻絲毫反駁不起來。她說的是事實。
“肖孟九對我的意思,我一直都明白。當年我要是沒嫁進你們商家,當年他要是沒走丟,我現在早就成了他的小媳婦兒。”
商澤修的心瞬間緊了起來,緊緊抓着椅子扶手的大掌用了他能使出來的全部力氣,兩者相接的地方咯咯作響。
他看了一眼自己腳上的傷,勾起一絲苦笑。“當年你要是沒嫁進商家,也就不用受那麼多的苦。”
何寧只是沉默,只是那雙剛纔還還輕薄淡意的秋眸,終於盈盈的動了動。
“是我對不起商家,對不起商瑜,更加對不起你。”
“你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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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澤修猛然擡頭,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他擔心何寧會說出退縮的話來,他擔心商瑜口中說的事情,變成了真實。
何寧雙眼有些溼潤起來,她擡頭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壓住了心口的那股委屈。
“如果你要離開商家,或者你要我離開商家,我不會多說一句。”
何寧揚着眉梢,似乎是聽不懂他的話。“什麼?”
商澤修把自己已經快要麻木的雙手從扶手上撤下來,放到了雙腿上頭。“如果你覺得累了,覺得你想要去別的地方,我不會攔着你。同樣,如果你覺得我現在礙了你的眼,你可以直說。”
“我聽明白你的意思了。”何寧收斂起了自己臉上所有的情緒,臉色如同死灰。“你是商家的人,而我就只是一個外姓,怎麼能夠霸佔着商家呢?商澤修,你這是在攆我走?”
他擰着眉心,胸口疼的厲害。低垂着眼,不敢去瞧何寧,怕她看見他眼中的悲傷,瞧見他強撐起來的虛僞。
“你瞧你,竟然不想讓人知道你是當過兵的人,就不要坐的這麼端正,跟從前一樣就好。這裡是你的家。”
商澤修直愣愣的擡眼望她,心口處一熱。
“原來你都知道。”
她走到商澤修的跟前,擡手將他整個腦袋都懷抱住,下巴嗑在他的頭頂,忍着眼裡的淚。
“我們是夫妻,你別這麼對我說話。我要是對肖孟九有心,就不會等你到現在。澤修,別那麼對我!”
商澤修身子猛然一震,只覺得身上的沉重一瞬間都被卸了下來。他擡手緊緊擁住想了多年的女人,聞着屬於他一個人的味道。
我們是夫妻……
當晚,秦連把老太太生前住的屋子收拾了收拾,何寧跟商澤修就住在了裡頭。商家的家當都賣得差不多了,雖然這幾年是有在賺錢,可是何寧沒給商家添置傢俱,而是接着還債去了。
當初陳掌櫃給何寧找門路抵押家當的時候就跟那些個老闆說明白了,商家的東西有人買掉就最好,沒人買的話,就勞煩老闆先放着,以後商家會來贖走。
可是這幾年,戰事不斷,生意明顯的沒有之前幾年的好。人人想着保命,都明白錢財不過是身外貨。
而商家,唯有老太太這張梨花木大牀沒有賣走,這也是商家現在唯一的一張大牀了。時隔六年的夫妻又重新躺在一起,何寧說不出來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像是陌生,可心裡又覺得熟悉。說太熟悉,又總有那麼一點兒的彆扭。
她翻了個身,側躺着看着身邊的人。商澤修講得有味兒,連眼睛都是亮着的。她聽着他說這些年遇上的故事,心底就泛起了酸兒。
她的情緒感染到了一張牀上的商澤修,他微微轉身,卻又不小心碰到了腿腳上頭的傷,疼的倒吸涼氣。
“怎麼了?又碰到傷口了?你別動,我往後頭靠一點兒。”
商澤修卻伸手拉過了她,十指相扣,緊緊的。
“你在想什麼?我說的是不是很枯燥,一點兒樂趣都沒有?”
何寧淡淡笑着,輕輕回握他的那隻手。“沒有,你的故事很精彩。”
他緊緊盯着她,空出來的那隻手輕撫着她的眉眼,動作輕柔到擔心會弄壞她一樣。“你的心裡,在想什麼?”
她抿着脣,小心的靠到他的身邊去,蜷着身體像只大蝦,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胳膊。
“我在想,你的這六年時間,每一天都跟陳景俞在一起。從前的你已經被陳景俞霸佔了那麼長的時間,這六年,她又一直都在你的身邊。而我,只嫁給了了半年。”
十指相扣的地方驟然捏緊,何寧看見他眼瞳裡頭不安的自己。
“當年她用別人的屍體來假裝成你,商家出了事兒你出了十二,我心如死灰,這纔跟着她進了軍,成了兵。可是寧兒,這裡永遠都只有着你一個人。你人不大,在把她從我心裡擠走之後,被人就再也進不來了。”
他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眸子真純又炙熱。何寧垂了眼眸,再擡起時,他聽見她問:“那你告訴我,這些年你們都做了什麼?你現在爲什麼受傷,你們在躲誰?”
商澤修微瞌上眼,半響都沒動靜。何寧輕嘆一口,想要從兩人相扣的交握中抽回自己的手,可那手卻被商澤修給握得更緊了。
“我不能說,寧兒我不能說。我不知道她會把我帶回商家,我也不知道,你原來還活着。如果我知道你還活着,我就不會做這麼不要命的事情。我怕我說了之後,會給你惹來麻煩。”
何寧抿着脣,整間屋子裡就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
“如果不能坦誠相待,我們還做什麼夫妻?”
商澤修睜開那一雙漆黑的眸子,裡頭深沉的暗色就好像一道深不見底的深淵,六年之後的何寧差一點兒又掉進了裡頭。
“正因爲是夫妻,我纔不能說。”
她咬了咬脣,淡淡一笑。“睡吧。”
第二天一早,何寧給商澤修打來水擦了臉,又去找了蘇禾柳,說了一下要給唐夫人做的那身衣裳,然後纔去找了肖孟九。
“他沒說。”
肖孟九深深望了她一眼。“對你都不肯說?我真是小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