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萱藉着月光一路朝偏殿走去,李澈服了藥睡的很沉,連她推門發出的吱呀聲也未曾驚動他。
她來到牀邊坐下,看着這個面容明顯消瘦的男子,她緩緩伸出手去扶上他的眉,他的眉間緊鎖着,即便是在睡夢之中也未曾舒展過。
她有些心疼,她到底錯的有多離譜,纔會將這個面如神邸一般的男子折磨至此。
他閉着眼又濃又密的睫毛在月光之下投出剪影,她的手指順眉而下拂過他的面頰,因爲消瘦,他的面頰顯得有些堅毅,可她知道他堅毅的面頰之下,有一顆守她護她的心。
而這樣的心,這樣情,即便是在他痛到極處之時也未曾變過。
從前她不懂,即便是懂了也不敢信,等她明白了信了,卻自以爲是的做了一個自認爲對他好的決定。
可他不好,她也不好,就連鄧玉也是不好的。
她的自以爲是,她的莫名執拗,差點毀了三個人的一生。
不過還好,如今她已醒悟,一切都還來得及。
她看着他的睡顏有些不能自拔,她的歉疚和愧疚也折磨着她的心,她是不是該慶幸自己遇上的是世間兩個最好的男子,一個爲她堅守,一個爲她放手。
她不該也不能再次辜負了。
她收了手看着他的睡顏低聲道:“我知道錯了,你可會原諒我?”
她說完自己便無聲的笑了,不管他原不原諒,只要他的心中還有她,她便再也不會放手了。
她默默的坐着陪着看着,直到抵不過睡意趴在牀頭漸漸睡去。
天漸漸浮白,睡夢中的她感覺到牀上之人的動靜,立刻睜開了眼,這一睜眼對上的便是一雙深邃又含着些微驚詫的雙眸,她朝他展顏一笑:“早。”
李澈聞言回神,立刻皺了眉。他的聲音仍是清冽或許還含着一絲剛醒的黯啞:“你怎麼會在這?”
劉萱直起身子,朝他眨了眨眼笑着道:“我來陪你呀。”
“胡鬧!”李澈聞言頓時斥責出聲,他坐起身來看着她皺眉道:“快些回去!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劉萱撇了撇嘴,看着他皺眉的模樣笑問道:“這裡不是我該來的地方?那何處纔是我該去的地方?”
“自然是……”李澈張了張嘴想要將後面的話說完。可他雙脣動了幾動,後面那句自然是鄧玉身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劉萱看着他的模樣哧哧笑了,她從袖口取出那封休書來在他面前晃了晃道:“你瞧,如今我已被休了,我如今是個下堂婦了。你是不是因此嫌棄我了?”
說到此處她故意吸了吸鼻子,讓自己瞧上去有些可憐,她皺了眉頭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朝着眨呀眨呀,看上去仿似一個無辜又脆弱的小動物一般。
李澈愣愣的瞧着她那模樣半響,而後突然回過神來移開了目光:“你們到底在胡鬧什麼?!這等事情怎能如此兒戲!”
他說着一掀被子便起身下地,扯過一旁的黃袍隨意穿上,看着外間喊道:“崔來福!”
崔來福聞聲急忙一路小跑走了進來,他擦了擦頭上根本不存在的汗水道:“陛下喚奴才?”
劉萱看着崔來福的模樣很想笑,若是她沒有記錯,崔來福可是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高手。當初先皇去世喚他擬旨,他可是悄無聲息就出現的。
李澈見他這副模樣,眉間更是緊鎖,他指着仍舊坐在牀上正晃盪着自己兩隻腳的劉萱道:“她怎麼會在此處?”
崔來福看了一眼劉萱,而後一臉惶恐:“這……這……這奴才不知道啊!奴才守了一夜的門未曾見過有人出入。”
他說完轉頭看向劉萱,一臉訝色:“劉姑娘,你到底是如何進來的?”
劉萱忍着笑意眨巴眨巴眼睛:“這個,我也不知道,反正一覺醒來就在這裡了。”
李澈哪裡不知崔來福和劉萱在唱雙簧,他的頭顯然被二人弄的有些疼了。他揉了揉眉心微有些煩躁道:“胡鬧!崔來福你也跟着胡鬧!給朕將她送回去!”
崔來福看了一眼李澈,又看了看神態自若的劉萱,沒有動。
李澈瞧着二人模樣似有些氣極,但他偏偏拿這二人無可奈何。他深吸口氣壓下心頭火氣厲聲喊道:“龍一!”
龍一沒有現身。
李澈頓時火了,他指着崔來福道:“好,很好!如今你們一個個都當朕是什麼?朕的話一個個居然都不聽!”
劉萱見他真的動怒了,蹭的一下跳下牀來,她深深嘆了口氣有些委屈道:“好吧,既然你不願收留我。那我便走了。”她說着又委屈的看了一眼李澈,而後蝸牛拖步一般慢慢朝外走去。
她邊走邊哽咽着道:“想想我真是可憐,大婚當晚被休不說,如今死皮賴臉的送上門來,你也不要了。原來我如今竟是人人嫌棄。”
她說着還假裝擦了擦臉,而後又轉過頭淚眼婆娑的瞧了李澈一眼。
那模樣那神態,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李澈的頭更痛了,但他沒有出聲,仍是站在原地看着她。
劉萱見他不動,又深深嘆了口氣道:“你今日一早便要出征,想必此刻皇宮已經聚集了送行的百官,就讓我這麼出去吧,讓他們看看我這個下堂婦如今悽慘的下場。”
李澈聞言嘴角微抽,他抿了抿脣沒有說話。
劉萱也不再言語,慢慢拖着步子往門外走去,臨到門前之時她終於聽到他無奈的聲音:“等會兒。”
劉萱心中一陣雀躍,他果然還是心疼她的,果然還是放不下她的,果然還是依舊如從前那般拿她沒辦法的。
她將心中的雀躍掩下,回過頭來依舊是一副可憐模樣,她吸了吸鼻子委屈問道:“你是要讓我留下麼?”
李澈閉了眼,有些懊惱道:“正如你所言,外間已經聚集了送行的文武百官,你這副模樣出去讓他們瞧見,豈不是以爲朕是那種奪人臣妻的昏君!”
劉萱聞言皺了眉頭。看來自己的意思表達的不夠清楚,她又重新取出袖中的那封休書在他面前晃了晃:“你真不明白麼?我已經被休了。”
李澈深邃的眼睛在那封休書上一掃而過,他皺了眉頭似有些怒氣:“婚姻大事豈能兒戲,給朕傳鄧玉來!”
崔來福把頭低了低。當自己沒聽見。
劉萱聞言頓時有些惱了,她三兩步走到李澈面前看着他道:“你就真的這麼希望我嫁給鄧玉麼?以前是我錯了,錯的離譜,以前是我不敢信你,可當我信你的時候。我的聲名已經毀了,我不願你受我所累,這才自以爲是的做了一個以爲對我們都好的選擇,可我現在才知道,這纔是真正的大錯特錯,你真的不能原諒我麼?”
李澈微微偏過頭去,似不願面對她的問話,他的喉結上下滾動着,在她的注視之下半響也未曾開口。
劉萱瞧着他的模樣,面上頓時一片淒涼。她後退兩步看着他苦澀道:“好,我知道了。這本就是我的錯,如今我已經是個下堂婦,也沒有什麼資格要求留在你身邊了,我走,我這就走,離你們都遠遠的!”
她說完立刻掉頭,垂落的青絲因爲她的動作而飛舞着,她將休書藏於袖中收好,而後便大步離去。
然而她只邁出了一步。她的手腕便被扣住了。
劉萱回頭,眸中有了水霧:“你都不要我了,還拉着我作甚?”
李澈抿了抿脣,艱難的吐出幾個字來:“沒有不要你。”
劉萱擡頭看他。語聲有着控訴:“可是你老是趕我走!”
李澈微微閉了閉眼又睜開,面上有些尷尬,他低聲道:“朕只是不需要你的同情。”
這下換做劉萱愣住了,原來在他心裡,自己來到他身邊僅僅是因爲同情他?同情他什麼?同情他爲情所傷?同情他情深不壽?
高傲如神邸一般的男子,何時竟變的如此沒有自信了?
劉萱心中大痛。她上前伸出手想要輕撫他的面頰,可李澈卻微微側首偏過了。劉萱一惱,乾脆直接撫了上去,感受着他臉上泛起的鬍渣,低聲道:“是我不好,我該早些明白的,我不是同情你,也不是一時衝動,我是真的明白了醒悟了,所以即便我現在的聲名比以前壞了千倍,但我還是來找你了。”
她放下手牽起他的手來,放在脣邊狠狠一咬,直咬得他的手間落下深深的齒痕,這才擡頭看着他道:“所以李澈,你要同我一起被萬人唾棄,我要拉着你一同下地獄了。”
李澈幽黑的雙眸泛起波瀾,似古譚的深水一般盪漾着,他靜靜的默默的看着她,他看的如此認真,似乎不想放過她的一絲一處,他的喉結上下滾動着,最後黯啞着道:“認識你之後,朕便一直在地獄了。”
他深深的看着她:“所以,不是你拉着朕下地獄,而是朕將你拉下了地獄。”
劉萱聞言眸中水霧化成了水珠,她重重點頭:“今後不管是不是地獄,只要你願意,我都會陪着你。”
說完她輕輕依偎進他的懷中,感受着她堅硬的胸膛和溫熱的體溫,而後在他懷裡輕聲低喃:“今生今世,不離不棄。”
李澈沒有說話,他只是用力的將她圈進懷裡,而後越收越緊。
一旁的崔來福掏出一個帕子來,抹了抹臉上的淚水,人老了不中用了,老淚都不值錢了。
一聲輕咳打斷了這溫馨的一幕,龍一不知何時現了身,他低着頭稟告道:“屬下已經將小柱子放了出來,時辰已經不早,陛下該準備出征了。”
李澈看他一眼,那眸色有些複雜,最終他什麼也沒說只淡淡道:“朕知道了。”
龍一面無表情的行了一禮,而後又消失在了暗處。
李澈揉了揉劉萱的柔軟的發頂,而後柔聲道:“陪朕一同用飯。”
劉萱在他懷裡點了點頭,卻並沒有鬆手,李澈微有些無奈,又將話重複了一遍:“萱兒,朕該洗漱用飯了。”
劉萱嘟了嘟嘴離開了他的懷抱,而後微有不滿:“我又沒攔着你。”
對於這樣的劉萱,李澈是沒有辦法的,他只得輕咳一聲化去面上的尷尬之色。
一旁的崔來福十分機警的開口解圍:“那個奴才給劉姑娘尋件衣衫,雖說時辰已經不早,但讓姑娘沐浴更衣還是來的急的。”說完他便行了一禮下去準備了。
崔來福不說,劉萱還未在意自己此刻仍是一身嫁衣,她看了看這滿目的紅色,眸中神色頓時一暗。
李澈將她的神色看進眼裡,淡淡開口道:“你若是想……”
“不想!”劉萱急忙擡頭打斷了他的話:“現在的我只想呆在你身邊,我先前只是想起鄧玉,心中對他愧疚。”
李澈半垂了眸子,而後低聲道:“虧欠他的不是你,是朕。”
劉萱看着他垂眸模樣,輕輕一笑:“我想正如他對我說的那樣,只要你好我好,他便好了。”
李澈沒有說話,而是輕輕攬過她至胸前,微微用力將她圈緊。
劉萱在他懷裡低垂了頭,或許她與李澈要帶着這份愧疚,一直到老了。
小柱子指揮着衆人將乾清殿偏殿之後的湯池注滿熱水,他的臉上皆是笑意,一邊忙碌一邊時不時瞧上一眼正在用膳的李澈和劉萱,劉萱偶爾偏頭能瞧見他投過來的目光,她對他微微點頭一笑,表示見過。
小柱子見狀笑的更歡,連指揮宮女之時的聲音都大了些。
劉萱用完飯後便要沐浴更衣了,她看了看一旁等候的宮女,對李澈道:“我還是習慣秋菊和冬梅的服侍,我來時她們還在寧王府呢。”
李澈皺了皺眉正要說話,一旁的小柱子急忙上前道:“奴才已經將秋菊與冬梅接進了宮,眼下她們二人正在收拾行禮,劉姑娘沐浴更衣之後便能瞧見她們了。”
李澈聞言一個目光便掃了過去:“朕好似聽聞你纔剛剛被放出來,嗯?”
一個嗯字帶了威壓,小柱子渾身一抖就要跪下,劉萱上前一步飛快的將他攔在身後,一隻手在身後朝小柱子晃了晃,顯然是讓他離去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