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因州的西北部爲崎嶇的懷特山區,東南部多狹窄的局部沿海低地,海岸曲折,多港灣,岸外小島棋佈。當您開車在曲折的山路上,必能深深沉醉於沿途秋景,真切地體會到‘世上最美週末午後的愜意之旅’。”
孟廷禹再次覺得,數月前自己的決策是如此的英明睿智。
廣文現就讀於緬因大學。從兒子寄回來的照片上可以看出,他和他的母親現在都很健康。
坐在出租車上欣賞緬因州的夜景,原來另有一番風味。路兩旁的樹像在舊時光中漸漸洇開,如一枚秋葉,一首老詩,一場舊夢。
孟廷禹想,如果不是兒子在這裡留學,也許他這一輩子連想都不會去想來美國的國土上走一遭。
廣文適應環境的能力很強,雖然在這所亞洲留學生只佔2%的緬因大學裡,他也能較好地與人相處。
他的母親正在刻苦學習英文,也許是因爲換了環境的關係,她整個人像是脫胎換骨了一般,眼睛裡時常充滿着自信的光芒。
廣文在一次學校聚會中,結識了一個從上海來的留學生喻君,他正在讀土木工程碩士。
“學長,你到美國幾年了?”廣文謙遜地詢問道。
“不過兩年而已。”喻君的臉很瘦,兩道濃濃的眉毛顯得更加引人注目。他的五官如歐洲男人一般俊美突出,特別是那雙深邃的眼睛,好像一直都帶着盈盈的笑意,猶如夜空中璀璨的星光。
“學長的本科是在上海讀的嗎?”
“是的,在交通大學。”
“我之前在上海生活過半年……”如果能夠長出一雙翅膀,我相信我一定能夠飛回去。
“在上海的哪個區?”
“J區。”
“我有去過,記得那裡有著名的孔廟,還有類似於蘇州園林一樣的匯龍潭公園。”
“那麼,敬月淨素面館你有看到過嗎?”
“這個……好像沒有什麼印象……”
“那家麪館在J區很有名的,就在孔廟和匯龍潭公園的路對面……”
“可那時,我好像在讀小學,那次是學校組織去的……我們的午餐也只是自帶的乾糧而已……所以,我真得想不起來有那麼一家麪館。”
“哦……”廣文有點失落,他低頭吃了幾口碟子中的蛋糕。
突然,他意識到自己未來的路可能會變得很複雜,就像碟子中的那塊蛋糕一樣有着複雜的斷面。
“怎麼了?”喻君關切地問道。
“我好想回到那裡……”說話間,他的心毫無預告的,猛的一顫。
“這樣啊……如果想回去就回去好了。”喻君灑脫地揚了揚眉。
“可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廣文的眉頭糾結在一起,如同他此時的心。
“也是,你出國的目的就是爲了讀書,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要將書讀好,其他的事等你再長大一些,再去解決也不遲。”
“只能這樣了。”廣文輕嘆了一口氣。
“今年中秋節我會回家一次,家裡給我安排了一個相親的對象,老媽一直打越洋電話催我回去……煩啊……”
“這個中秋節你會回上海?”
“有什麼需要,你可以擬一個清單出來,我會盡量幫你完成。”
“謝謝……我只是想拜託學長去一趟J區,帶一份禮物給她。只是現在禮物還沒有準備,不過,一定會在學長回國之前準備好的……”
“她?是你喜歡的人嗎?還真的看不出,你年紀這麼小,居然已經有了心上人……”說完,喻君哈哈大笑起來。
廣文被他這麼一笑,頓時覺得無地自容,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小子,她長得漂亮嗎?”喻君一下子來了興趣,他撞了一下廣文的肩膀,提問道。
“嗯!”
“是那家麪館的員工?”
“是老闆……”
“呵呵,你還真勇敢!”
“她還不知道,我喜歡她……我想等到大學畢業之後,再向她告白。”
“她叫什麼名字?”
“荀清月。”
“荀清月……”喻君溫柔地念着她的名字,略帶棕色的眼珠有點癡迷。
“好美的名字!”他由衷地補充了一句。
廣文開始後悔了,他甚至害怕起來。萬一清月看中了喻君,那該怎麼辦?喻君是如此的優秀,如果自己是女人,應該也會愛上他吧。
“我希望你相親成功,也不枉這來回的路費。”
“我對這種相親的形式十分的不樂見,都什麼時代了,還搞這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既然如此,你完全可以拒絕呀!”
“可這是我們家的傳統,就差沒有寫進家譜中了。最重要的一點是我爺爺的身體大不如以前了,而我的婚事又成了他當下最大的心病……”
“學長,你完全可以跟家人說,這邊已經有了交往的對象……”
“可前不久已經分手了,好像是在認識你的第三天。”
“對不起……”
“你對不起什麼?我早就沒關係了,我只是有點喜歡她,但並不愛她,當她提出分手時,我也沒有做任何的挽留。”
“因爲她是韓國人的關係嗎?交流上,或者是文化上……”
“不是!是感覺上。我們在一起,找不到戀愛的感覺。我也知道,她一直都很遷就我,所做的努力我也都能看到,但感情的事誰都無法勉強,無關對錯。我和她都無法給予對方想要的愛情,所以才分手……”
“學長,即使是這樣,你還相信這個世上有真愛存在吧。”
“我一直堅信,這世上一定有真愛,但真愛只有一次,其餘的愛都只不過是彷徨而已。”
“也許在上海等你的那位相親對象,極有可能會是學長的最right。”
“我也這麼想,呵呵……”
喻君又大笑起來。
“我們東方人信奉‘命中註定’,西方人的思想和邏輯相對要簡單很多,他們純粹地認爲,最好的伴侶不是最優秀的那一個,而是最適合的那一個,就像腳上的鞋子,最適合的就是最好的。”
“學長,我有時真得很懷疑,你到底是不是在讀土木工程,是不是早已轉系了?”
“轉到那個繫了?”
“你自創的婚姻哲學系。”
“你這小子,越來越放肆了!”喻君揍了廣文一拳。
“哪有呀!學長,在這方面,你完全可以寫一篇數萬字的學術論文。”
“在我這裡學術論文沒有,但有一句愛情的至理真言可以告訴你。”
“是什麼?”
“明天的晚餐你請,我就告訴你。”
“只要確實是愛情的至理真言,不要說一頓晚餐,就是十頓晚餐我也願意請?”
“君子一言哦。”
“當然!”
“好!孺子可教也!”喻君故作深沉狀。
“我總結出來的至理真言就是,幸福取決於人。”
“幸福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廣文點了點頭。
“你知道人生有哪三大恨事嗎?”
“不知道。”
“張愛玲曾在紅樓夢魘的序裡寫下這樣的文字,她說自己很喜歡紅樓夢,於是說世間有三大恨事:一恨鰣魚有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紅樓夢未完。”
“紅樓夢難道未完?”
“紅樓夢對張愛玲來說,是個大坑呀!她用其後半生去陪伴《紅樓夢》,可見她的珍愛之情。而可嘆《紅樓夢》只是一篇殘稿,曹雪芹窮盡一生,也只是慘淡經營,無奈八十回後已‘迷失無稿’,更怒者便是高鶚之流又在其後加了‘附骨之蛆’,無視曹雪芹的畢生血淚……《紅樓夢》未完,豈不是人生的一大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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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紅樓夢未完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你呀,跟我說話時,用點智商好不好?”
“我又怎麼了?”廣文一副委屈的樣子,低頭撥弄指甲邊的死皮,沉默了一會兒。
“我覺得比起爲了做過的事情而後悔,後悔沒有付諸行動更令人遺憾。你明白我現在所說的嗎?”
“明白,學長所說的紅樓夢未完,是不是可以引申爲放棄愛情而痛苦,從而成爲人生的一大憾事。”
“原來你比我想像中還要聰明嘛!”喻君一把摟住廣文的肩膀,又笑了起來。
緬因大學的夜很美,路燈華麗而耀眼,如同一顆顆蒂凡石寶石在校園中熠熠發光。
如何拒絕那個相親對象,成了喻君當下最頭痛的問題。
他現在只想出去散散心,不想在家裡休憩片刻。
記得郁達夫在散文《故都的秋》中說,江南,秋當然也是有的,但草木凋得慢,空氣來得潤,天的顏色顯得淡,並且又時常多雨而少風……
上海的秋天,是那種半開半醉的樣子,像一首老歌——《半夢半醒之間》。
從Y區去J區乘公交車需要一個小時,原來S市比一般人想像中還要大。
孔廟還是那座孔廟,依然是中國曆代紀念孔子,推崇儒學的表徵。
與孔廟毗鄰的匯龍潭公園氣勢軒昂,與參天古木,名花異草相映成輝。
敬月淨素面館就位於南大街上,匯龍潭公園的斜對面。
秋天的雨,細細的,柔柔的,猶如西施手中浣洗的絲紗。喻君撐着傘立在雨中,並沒有立即走進店裡。
店中有一個忙碌的身影,纖細如絲,曼妙如蘭,寂靜而優雅。
原來她就是荀清月?一個令人心動的女子。
廣文那雙如同朝露般清澈的眼睛,再次浮現於他的眼前。
那小子的雙目中蘊涵着濃得化不開的深情,有時如山嵐的晴靄,有時如黃昏的霏雨。
此次回滬之行,喻君有時覺得豁然恬適,有時卻在舒爽之中夾雜着無名的惆悵。
與家人相聚,不亦悅乎,但被苦逼相親,則煩不甚煩。
有時他反而會羨慕起廣文來,他雖然年紀小,卻已經找到了心中的最right。
半個月前,他爲了給清月準備禮物,特意請了幾天假,乘飛機去了鳳凰城。在那裡找到了一串隕石做的手鍊。
記得當時自己問他,這種墨綠的石頭,有什麼好看?
他一往情深的樣子,真令人羨慕嫉妒恨。
“它是橄欖石,是珠寶當中唯一來自外太空的,是隕石掉落時,在大氣層沒有燃盡所剩下的,因此又被譽爲幸福之石。在古埃及時代,橄欖石被稱爲‘黃昏的祖母綠’,被認爲具有太陽一般的神奇力量,可以去除邪惡,給人類帶來光明和希望,用橄欖石作爲護身符,把橄欖石稱爲‘太陽的寶石’。”
柏拉圖曾說,每個戀愛中的人都是詩人。
原來戀愛如同信仰,不是意力可以支配,可以作主的,她是一個感性的女神,永遠只隨心在動。
喻君也知道,送戀人手鍊,代表想要綁住對方一生一世。
如果自己也能幸運地遇到此生的最right,他相信一定會珍惜她,在他的眼中,在他的全生命的眼中,只有她。
他收起雨傘,走進敬月淨素面館。
她淡然一笑,一種不可比況的婉約,一種不可比況的柔美,一種不可比況的諧和。
他卻突然有點小小的緊張。
似乎有某種未知的力量在促成他們。
“請問你是荀清月嗎?”他終於鼓足勇氣,問道。
她搖了搖頭,淡然又一笑。
原來她不是荀清月,他居然有點小小的激動。
他尷尬地清咳了一聲,環顧起四周。整個店面雖然不是很大,最多隻可以容納三十多人共同用餐,但卻被收拾得井井有條,佈置得古樸典雅。
“請問,是您找我嗎?”此時,從廚房內走出一位素淨的面孔似月華般的女子。
“是的!”正是小生,看到荀清月的瞬間,喻君心中突然想如此回答。
當一個人徜徉在古樸秀美的環境之中,如入桃花源,又好似從現代穿越到了漢朝,恍惚之初,不知自己在何處,也許只緣身在此景中。
“請問,找我有什麼事嗎?”
“那個……孟廣文是我的學弟,他在緬因州讀大學……”
“這樣啊……您先請坐!”
“我也是上海人,所以我們可以不用說國語。”
“好!廣文他好嗎?還適應美國的生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