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屯兵鎮十七公里,御林堡方向,一列車隊在沙化草地上疾馳,車過之處,捲起了滾滾黃塵。
“……前天得到的消息,公司的公關部聯繫上了爆料的娛記,有關抗日劇組未殺青被曝的事,是他向屯兵鎮一個羣演手裡買來的,花了八百塊……這個人叫皮三娃,總公司公關部花了不少代價纔得到這個消息,還警告我們,以後類似的事情不能再出現,影響到公司形象和劇組聲譽,後續處理很麻煩……情況就是這樣……”
大西北影視旅遊開發公司秘書張瑞霞駕着車,把這一情況簡要向隨車的金彥國、宗鵬程、郝來運說了一遍。
抗日神劇被曝光的事,最終查了這麼一個不鹹不淡的結果,皮三娃這個人,就是祁連寶手下的二皮,鎮上典型的那類上無片瓦、下無寸土的閒漢,現在還關在派出所呢,受人指使,乾點這種事換倆錢,很像他的風格,最起碼宗鵬程清楚鎮上這幫閒漢的得性,給頓酒錢,啥事也敢幹,何況掙了好幾百。
他憤憤地剜了車上的郝來運一眼道着:“回頭再給你算賬。”
郝來運尷尬地擰了擰脖子,這賬算他頭上可有點冤,每場幾百羣演,誰可能看住下面人搞小動作,更何況,二皮根本就不是他的人,他委曲地道着:“宗老闆,這真不賴我,這些年您不常回來,祁連寶就是這片的土霸王,下面那羣貨,打着他的旗號什麼事也敢幹,我那管得了啊,他們就連您大舅哥馬老闆的賬都不買。”
郝來運很客氣和這位侄子輩的說話,宗鵬程不耐煩地打斷了:“閉嘴,也不怕人家笑話。”
前面的人果真笑了,金彥國笑着道着:“宗哥啊,郝來運說得不錯啊,你確實有點脫離羣衆了,根在這兒,最終發家致富,還得靠着這兒啊。”
“那是,主要是還得靠您吶……金總,這可萬事俱備了啊,您那邊可別給出岔子。有消息了麼?”宗鵬程客氣地問,《鐵騎》試鏡在即,下面的緊鑼密鼓,已經忙乎了快兩週了,眼看着錢流水介地花出去了,宗鵬程快開始心癢癢了,這可是一本萬利的生意。
“二十四號夏秘書要帶着劇組的製片、佈景、道具和攝影來一趟,驗收啊,你們沒偷工減料吧,別到時候籤不了協議啊。”金彥國提醒着。
“呵呵……那驗收還不得您說了算,再說了,現在的木材可是緊俏貨,擱北寧市周邊,已經買不到大批量的木材了,呵呵,都在屯兵了……那就二十四號啊,馬隊提前一天到,齊林格爾的馬隊,最正宗的蒙古馬,當年拍《成吉思汗》時候,就是這個馬隊帶頭的……我辦事,您放心。”宗鵬程幾分得意地道。
“你快算了,我就是不放心才親自來看一趟,給你聯繫個抗日劇組,你給我捅這麼大個婁子,知道我有多難麼?總公司和劇組兩頭說好話,裡外不是人。”金彥國佯怒道。
宗鵬程哈哈笑了,笑着連連道歉,直說老哥對不住了,張秘書不在的時候,咱們哥倆再商量商量怎麼補償你吧。
張瑞霞淺笑了,湊着趣道着:“宗老闆,那我呢?我可是總公司面前也替您捱罵了。”
“沒說的,這單生意成了,讓我以身相許都行啊,哈哈。”宗鵬程道,惹得張瑞霞一陣浪笑,那浪的樣子,反倒讓金總有點看不過眼了。
駛近目的地,遠遠地已經能看到忙碌的現場了,堆積如山的木料,幾臺電動的大鋸,因爲這些佈景,還專程走了十幾公里的動力電,再往御林堡深處走,已經成形的各類道具,排了滿滿一場。
“那個,攻城擂車,長十七米,40架;月底能全部趕製出來……火把,做了2000多了,糧草車也有四百多架了,弓箭難度大點,驗收時候,七八千沒問題……都是按劇組提供的圖樣做的……”
宗鵬程信心百倍地帶着一行人蔘觀着御林堡的製作進程,一樣一樣介紹着,這項工程用的都是當地的手藝人,而且這種工序可不是現在只會用木工板的匠工能做了的,木匠是市郊各縣區請來的,郝來運長年浸淫此道早已輕車熟路了,介紹着工序,成品一做舊,上漆,再用火燎一遍,絕對上鏡。
“瑞霞,多拍幾張,給夏助理髮過去,讓她心裡有個底。”金彥國臉上笑容多了,這趟子事終於快見眉目了。
張瑞霞應了聲,用手機拍着照片,各個樣子拍了一套,又拍了一個全景,金彥國興致勃勃地看着,宗鵬程趁着她拍照的功夫湊到身邊,小聲道着:“張秘書,多多美言啊。”
“不是吧?宗老闆您什麼身份,還需要我美言?”張瑞霞故意逗着。
“肯定需要了,以前咱屯兵和華鑫的關係處沒那麼好,我這心虛不是……那個,夏助理就能當了家?”宗鵬程小心翼翼地打探着內情。
“夏助理,是孫總孫昌淦的私人秘書,原來負責海外業務,華鑫的主要業務在出鏡旅遊上,那麼多事,您還指望孫總日理萬機啊,她點頭,基本就相當孫總同意了。”張瑞霞道。
“那夏助理這個人,好相處麼?我是說,招待時候,是不是得準備點什麼,注意事項,一定提醒我啊。人家見過大世面,別在咱們這小地方受委曲不是?”宗鵬程道。
“您放心吧,渡假村能復工,對她來說就是大功一件了,說不定她還得看您臉色行事呢,畢竟在這兒投了幾個億,不能一直這麼虧下去啊。”張瑞霞道。
“那……那沒問題……來運,渡假村道路清乾淨了沒有?別耽誤人家施工啊。”宗鵬程作勢吼了句,化解了這番對話裡的尷尬,從對抗走到合作,這道坎宗鵬程自問跨過去問題不大,可就怕人家心裡彆扭啊,他心裡清楚,生意人的盤算誰也不吃虧,對方給他這麼大單的生意,肯定要求回報了。
回報,自然是那拖成爛尾的渡假村嘍,這是他最得意的事,想起來心裡就有點成就感。
郝來運屁顛屁顛跑上來,點頭哈腰地道着:“您放心吧,垃圾全部清完了,收破爛的全趕走了,隨時可以開工。”
“哎對了……金總,那施工隊,您得用咱們的啊。”宗鵬程道。
張瑞霞噗哧聲笑了,宗鵬程的嘴臉,不要臉的程度絕對超乎你的想像。金彥國卻是繞着道着:“別跟我講,這事得看到你的本事了。不過我可以透露給你一點消息啊,夏助理此次來,還要就主體工程亮化進行招標,到時候看你的表現了。”
金彥國使着眼色,那眼色雙方都能意會,招不招標是個過場,兩人私底下已經商量過了,那事還不是您說了算,大不了再把垃圾給他倒回來不就成了。
“哎呀,咱們一家人說什麼表現,不行我專程跑一趟京城見見夏助理……以後睦鄰友好,我們鵬程唯華鑫馬首是瞻……您說是不,張秘書?”宗鵬程笑着道,笑得真假。
生意人的臉皮不值錢,這不,反正就是恭維加客氣,等着從對方的賬上划走真金白銀。
這一行離開御林堡,又到後盤溝看了校場、點將臺的進度,幾處工程宗鵬程幾乎動用了全鎮的人力,對此他是頗具信心的,對於華鑫這兩位的滿意,他倒一點也不意外,最後一站回返鎮上,車泊在已經清理乾淨的渡假村口。
場上,隆隆的車聲吼着,幾臺重卡正在回填土方,曾經敵對的兩方,笑容可掬的站在同一個現場,這場面,怎會顯得如此地不和諧!?
………
………
攻城擂車、攔馬架、糧草車、火把,營寨尖木………
一張一張圖片顯示在張政和的電腦屏幕上,他細細地看過,數過,計算木方的使用量。這算一項,又翻查着照片,校場已經平整,用了多少砂、灰、水泥;清運土方的垃圾,用了多少臺車,用時多久。一項一項,他草寫了滿滿一頁。
然後,他愜意地靠着椅背,長舒了一口氣。
對了,還有一件事沒有處理,他打開了即時通訊,看了看哈曼公司的留言,雙方有約定,通過這種方式聯繫,提供即時消息,而這連着數日來,哈曼已經提供不出有價值的信息了。
這一點似乎正在他的預料之中,他又靠着椅背,笑了,思忖着是不是該結束和哈曼的委託了。
應該結束了,這件事即將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他想了想,向唐瑛發去了視頻通話的請求,過了一會兒,對方打開視頻了,張政和擺手“嗨”聲打招呼,對於哈曼這位女主管,他還是很欣賞的。
“張經理,有何貴幹?”唐瑛笑着問。
“您說呢?”張政和道。
“哦,應該是對我們的調查進展很不滿意了吧?”唐瑛道。
“呵呵,我就喜歡和聰明人對話,事實確實如此,不知道貴公司派去屯兵的那些人怎麼樣了?”張政和笑着問。
“我們做商務調查的,難道會把自己的商業秘密告訴您?”唐瑛笑着拒絕了。
“沒關係,我隨便一問……不過唐主管,根據咱們之間的君子協定,您這後續的表現,實在差強人意啊,就我個人而言,我倒不介意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不過從公司的角度來看,我們後續的簽約是不是就沒必要了。”張政和委婉地道。
商人變臉,永遠是笑着變的,唐瑛聳聳肩膀,給了個鬼臉,直接道着:“那別忘了在初次的調查報告上簽字,收到報告即視爲委託履約,我們兩不相欠。”
“好的,我今天快遞給您……嗯,如果不介意的話,週六有興趣出去吃頓飯嗎?”張政和笑眯眯地道,公事完了,該私事了。
唐瑛又聳聳肩,做了個鬼臉,視頻關了,給他的q上留了一行字:
已經履約,我們兩不相欠。
對這行字,張政和愣了許久,不得不哀嘆一聲,京城這些妞們可是真務實啊,無利不起早,無利不給笑。
……………
……………
兩個小時後,前臺把一封快遞送到了唐瑛的辦公桌上,她拆開,翻看下簽字,合上,手撫着協議,思忖了好久。
這單生意並沒有延續之前的奇蹟,因爲突發祁連寶搶砸事件的原因,派往屯兵的四人傷了一對半,今天的消息的,仇笛剛能下牀了,單靠管千嬌一個人,根本無法獲取什麼有價值的信息,委託到此爲止,也在情理之中。
有點遺憾啊,她想起了兩週前和張政和的那頓晚餐,張政和介紹的高雨田高總給她認識,雙方討論了一番屯兵鎮的商業潛力,高雨田甚至拋出橄欖枝,隱晦地透露要和哈曼籤一封有關商務諮詢、策劃、安全的長期協議。
如果做成,那對於哈曼的影響可想而知,唐瑛一度很狂熱地爲此徹夜難眠,以爲在京的生活就此要發生轉機,不過現在看來,還是過於低估商場爾虞我詐的程度,所謂允諾,不過是延遲結束調查的藉口,現在調查陷入困局,看來,對方已經另覓途徑了。
事以至此,唯餘呵呵一聲苦笑了。
她整理後這單生意的所有資料,鎖進了櫃子,又不忍心,枯坐在辦公室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與之前和謝總的討論如出一轍,渡假村施工放開,鵬程積極着手準備新片的拍攝的籌備工作,從唐瑛這個角度看,應該是華鑫做出了妥協,用犧牲利益的方式,換取了在屯兵鎮的通行證。
所以,雙方暫時地媾和了。可爲什麼……做爲外人張政和卻掩飾不住的那份得意?他並不是華鑫的代言人,那個颶風傳媒和華鑫八杆子打不着的關係啊。
她覺得有鬼,可又說不出問題出在哪裡,偏偏能獲知的信息源,現在全瞎了,她又一次意識到,爲什麼間諜會成爲了世界第二個最古老的職業,因爲他是所有決策的視聽,不可或缺。
可惜,哈曼現在已經缺了。
此事很快彙總給謝紀鋒,當天便接到了謝紀鋒的安排,催促屯兵養病的數人,按原計劃,全部撤回。
…………
…………
“快,這兒一窩……”
“這兒……這兒還有,這螞蟻個頭真大啊,長得快趕上臭蟲了。”
“草原沙化,環境破壞得厲害,再沙化幾年,怕是連螞蟻也生活不下去了。”
三個腦袋擠在沙地上,包小三拿着窗紗做的小網兜,耿寶磊一手拿棍子拔拉螞蟻窩,一手拿着玻璃瓶子,把螞蟻趕撮進瓶子,給包小三倒兜裡。
苦逼都不矯情,歇了兩週又生龍活虎了,閒不住都遛出來了,不過現實可不等人,就業情況太不樂觀,馬胖子的後廚又上了兩臺蒸機,加了臺裝卸車,不但沒有加人,反而連原來的廚師也打發了不少。倒是鎮上不少新項目用人多,裝卸沙水泥、打夯、做木工還有清運垃圾,那兒都是人手不足,整個鎮上像個大工廠,一到上工時間,各式的運輸車把全鎮的人運向各處,鎮裡反而靜悄悄的,少見人跡。
又撮了一窩,包小三樂滋滋地看着,揚了揚問仇笛:“黑球啊,看,成不?”
“別叫我黑球,難聽死了。”仇笛道。
“我聽着不錯啊,叫你黑機啊。哈哈。”包小三故意道,仇笛抓了沙揚他,他奸笑着溜了,耿寶磊蓋着罐頭瓶蓋子,一屁股坐到了仇笛旁邊,笑着問:“有點鬱悶是不是?”
當然鬱悶了,三人躺倒後,第四旬的錢根本沒有到位,現在看來,就即便回京城恐怕也不會有好結果,本來早就可以成行了,因爲猶豫不定,一直拖到現在了。
“你別裝得上曉天文,下知地理行不行?”包小三坐到仇笛的另一側,挖苦着。
“我沒裝,我特麼犯愁着不是?這兒黃了,那頭懸了,咱們一路連吃帶喝,還得加上打吊針輸液,敢情最後沒落下多少錢啊……我還準備掙一筆,過兩天舒坦日子呢。”仇笛道。
事實確實如此,躺了兩週坐吃山空的,房租又高,還真沒落下多少,耿寶磊安慰了:“風吹雞蛋殼,財去人安樂,人沒事就好。”
“哇,你倒看得開啊?”包小三道,這多像個有錢二貨的裝逼話。
“咱們從苦逼華麗麗的一轉身,咦,還是苦逼,沒有什麼失去的嘛,有什麼想不開的,我不覺得很失落啊,和你們在一起,我都學會打架了。”耿寶磊道,說着他自己先樂了。
“要打架,讓仇笛教教你。”包小三道,仇笛一笑道:“還嫌不夠丟人啊,被人打得牀上躺了半個月,拳頭解決不了問題,就祁連寶那勇猛樣子都折了,咱們就再練二十年,也達不到他那水平。”
三人相顧黯然的時候,管千嬌的電話來了,還以爲是找不到三個人着急了,耿寶磊一接電話,一聽消息,說了句知道了就掛了,然後他對仇笛說着:“唐主管催了,讓咱們撤回去。千嬌讓咱們回租住地,一塊準備下,該走了。”
這句一出口,仇笛明顯地臉上很不舒服,像是壯志未酬那種,包小三也憋屈,像是錢沒掙夠那種,耿寶磊一看兩人如出一轍的得性,自顧自地笑了。
“走吧,看來得說服一下千嬌了。”仇笛起身拍拍屁股上了灰,叫着兩人,耿寶磊起身駁道:“她不會同意的。”
“同意就不用說服了嘛,看你這位閨蜜的嘍。”仇笛無所謂地道,包小三臉湊近耿寶磊逗着:“寶蛋,你這小嘴口活不錯,都會咬人呢,還不會說服人?呵呵。”
兩人奸笑着跑着,耿寶磊面紅耳赤站了半晌,直罵着:
“一對流氓!”
對,不知道什麼也學會爆粗口了,耿寶磊自己都沒有發覺,屯兵之行,讓他變得地方太多了,這樣草草收場,其實連他心裡也有點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