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 萬物蕭索。
明王王府後院的一簇迎春卻開得甚好。
明黃的花骨朵俏立枝頭,淡雅的香氣縈繞在花枝間,隨着清冷的風傳遍園中每一個角落。
“再有七天就是驚蟄了, 你的新娘子卻還沒有出現。”長平公主擁着狐裘, 伸手掐掉一朵盛開的黃花, 在鼻端嗅了一下, 譏誚的打量着朱雲狄, 揶揄道。
朱雲狄隨意的坐在花下,端着一杯酒,一口一口淺酌着, 似乎根本沒有聽見她在說些什麼,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長平公主繼續戲謔:“婚訊已經通過朝廷的榜文傳到全國各地, 即便是最偏僻遙遠的鄉村, 那裡的人也會知道七天之後, 將是他們尊崇無比的王爺大婚之日,舉國同慶之時。木頭她不可能不知道, 她不出現,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她不願意出現,不願意嫁給你,王爺哥哥, 只怕你要失望了, 這新建的王府, 這高懸的紅綢, 這遍掛的燈籠, 這張貼的喜字,唉唉, 真是可惜。”
朱雲狄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熱反問道:“是淑妃讓你來探我口風的吧?”
她如此不顧死活的想要激怒他,只有一個原因,就是想要他生氣,他反駁,他說出他如何找到木青秋。
被朱雲狄一語道破,長平公主秀美一蹙,扔掉了手裡的花枝,怒道:“你,是,是母妃讓我來的又怎麼樣,朱雲狄,我就是要看你的笑話,你整天不可一世,自命不凡,這次卻被一個女人耍的團團轉,你不覺得很丟臉嗎?”
“如果沒有別的事,請回吧。”朱雲狄輕輕搖着手中的杯子,又喝了一口,十分客氣的說道。
長平公主冷哼一聲,在一旁的石墩上坐下,“我纔不走,我偏要留下看你如何被那個女人搞的顏面掃地,偏要看你再也坐不住裝不下去,急的團團轉。”
“隨你。”朱雲狄冷冷的說着,丟下酒杯,徑直向園外走去。
長平公主忙起身追了上去,“你要去那裡?”
沒有回答。
“你。”長平公主氣得臉都綠了,卻無法可施,只能幹跳腳。
......
臨水的書閣裡,朱雲狄負手而立,指間捻着幾粒魚食,隨意丟進池中,引得幾尾金魚在垂柳的倒影裡爭相搶食。
陳昂健步如飛,從遠處石徑間走來,在書閣外跪下,“參見王爺。”
“起吧。”朱雲狄緩緩轉過身,“事情查清楚了嗎?”
陳昂起身,頷首道:“回稟王爺,卑職已經查清,王妃確實在東廠,請王爺下令,卑職這就去請王妃回來。”
朱雲狄沉吟片刻,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陳昂愣了下,只因爲朱雲狄的答案很出他的意外,他遲疑片刻,才朗聲答道:“是。”
朱雲狄從食盒中又抓起幾粒魚食,緩緩投了下去。
一抹夭紅的影子從書閣中轉出,聲音清清淡淡,“爲什麼不接姐姐回來?”
朱雲狄面色陰鬱,盯着池中的幾尾金魚出神。
“是因爲不確定她心裡是否有了別人嗎?你該知道東廠是什麼地方,那是連魔鬼都恐懼的地獄,不管怎樣,姐姐不該待在那裡。”木水澤繼續說道。
朱雲狄仍舊沒有答言,良久,他纔回頭看了木水澤一眼,“她是我的女人,東廠不敢耐她何。”言罷,轉過身,大步離去。
木水澤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一事,眼睛漸漸明亮起來。驚蟄,他說過,要在驚蟄完婚,所以姐姐一定會在驚蟄之前回來,我真是急暈了。
......
趙王府。
天色漸暮,日影西斜。
趙王顯得興致極高,呵呵笑着,一臉慈祥,“狄兒,來,與父王下一盤。”
朱雲狄緩緩走到棋枰前,盤膝在趙王對面坐下,“劉公公許了父王什麼好處?”
趙王愣了下,笑呵呵的放下一子,“狄兒,一個伺候人的奴才,會有什麼好處?你也太高看他了。”
朱雲狄捻起一顆白子,穩穩的落下,“狄兒覺着他伺候的不好,想換個好的。”
趙王哈哈一笑,又洛下一子,道:“狄兒可是有中意的人選了?”
朱雲狄緩緩搖頭,“暫時還沒有。”
趙王一邊思索棋路,一邊道:“那就先留着他,找着合適的,就換了。”
朱雲狄淡淡道:“謝父王。”
趙王盯着棋盤看了會,呵呵笑道:“幾個月不見,我狄兒的棋藝又精進不少啊。”
朱雲狄謙恭的說道:“多謝父王稱讚。”
趙王拿着顆子,在手裡掂來掂去,久久不落下,忽然一拍腦門,道:“狄兒,你瞧父王這記性,不服老真是不行了,我說總覺着有個什麼事要告訴你,總也想不起來,事情是這樣的,江湖傳言,上古五行法陣中的水靈,已在滇邊桃花鎮出現了,要不你率錦衣衛前往,替朝廷立此大功。”
朱雲狄握着棋子的手稍稍頓了一下,他擡起頭,眯着眼笑了笑,“好啊。”
趙王又落下一子,忽然皺起了眉頭,“狄兒,怎麼不見你的王妃隨你前來,莫不是路上顛簸,身子不舒服,若是有不適,記得傳御醫,別耽誤了你們大喜的好日子。”
朱雲狄低頭盯着棋盤的雙目漸漸暗沉下去,看來,父王果然已經知道了青兒的下落。
良久,朱雲狄擡起頭,微笑道:“青秋她身子確實有些不適,不過已吃過藥了,父王請放心。”
朱雲狄這樣回答,一方面明白無誤的告訴趙王,青兒確實出了意外,同時也是表明,他一定會救出青兒。
趙王輕輕拍着膝蓋,“那就好,那就好。”
此刻,父子兩個,互相試探,互相較量,各懷心思,芥蒂已越來越深,但是趙王一點都不放在心上,他認爲他做這一切都是爲了兒子,他心裡籌劃着,只要能讓兒子對那個女人死心,以後的大計,指日可成。
可是朱雲狄是怎麼想的,卻沒有人知道。
......
傍晚時候,正是京城最大的酒樓五寶齋一天裡最鼎盛的時候,賓客如朋,絡繹不絕。
“現在用你的時候到了。”朱雲狄嗓音沉沉,面無表情的說道。
一個身穿黑袍的漢子跪在他身後,恭敬的道:“王爺請吩咐。”
“滇邊,桃花鎮,水靈。”朱雲狄平平的說出這幾個字,轉過身,“你先去,我隨後會到。”
“是。”黑袍人身形一閃,已消失在窗外沉沉的暮色中。
朱雲狄望着窗外,夕陽最後一絲餘暉終於消失,夜,又一次降臨,而他等的人,也已經到了。
門沒有關,虛掩着,魏揚推門而入,愣了下,眼睛才適應了室內的光線,外面燈火通明,熱鬧非凡,這裡彷彿已被遺忘,漆黑,冷清,孤寂。
“原來是王爺。”魏揚看見朱雲狄,還是有些意外。黃昏,他收到一封奇怪的書信,沒有署名,只寫了時間,地點,約他來此見面。
朱雲狄隨手一指,做了個請坐的手勢,自己先在桌旁坐下,“我想你已經猜到了青兒的下落。”
魏揚一時琢磨不透朱雲狄心思,沉吟片刻,實話實說道:“不錯,我們準備今晚動手救人。”
朱雲狄略點了下頭,“青兒的安危,交給你了。”
魏揚一時有太多疑問,困惑的望着朱雲狄。如果說救人,他身爲王爺,就是說上一句話,也會比他有用。
黑暗中,朱雲狄的眸子中竟然有一絲彷徨,他沉默一會,苦笑道:“錦衣衛被東廠滲透,我猜沒有父王,劉公公做不到,我下午去見父王,青兒落入東廠手裡,是他默許的,看來,他真的跟劉公公在一條船上了,我不知道他們許了彼此什麼,但是顯而易見,他們不想我與青兒成婚,如果我出面救青兒,不好說他們會真的對青兒下手,你瞧,我身邊已經沒有可信之人了。父王還告訴我,五行法陣的水靈已重現人間,東廠的消息一向是最靈通的,我想這個是劉公公告訴他的。”
只因爲有愛,纔會有忌憚,纔會束手束腳,這一點,魏揚很清楚,也很能體會朱雲狄此刻的心情。
魏揚沉思片刻,起身道:“你放心,青秋是我朋友,我會救她出來的,每個人都會有孤立無援的時候,王爺能在這個時候選擇信任魏某,是在下的榮幸。”
朱雲狄嘴角抽了抽,笑的十分苦澀。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也會如此無奈,有一天,他也會無法保護想要保護之人,反而需要藉助於別人的力量。
魏揚又道:“周大人現在就在樓下,魏某把他交給王爺了。”爲了保證周大人的安危,魏揚與他片刻不相離。
朱雲狄點了點頭,從桌上拿起一幅卷軸,遞給魏揚,“這個是東廠大獄的地圖,機關,暗器,卡哨,巡防的分佈都已標識出來,另外特別標註的幾處牢房,是可能性最大的。”
魏揚驚喜的接過卷軸,打開仔細看了一番,讚歎道:“比我們自己繪製的詳盡多了。”魏揚捲起地圖,拱手道:“告辭了。”
朱雲狄略點了下頭,沒有說話,目光卻落在了魏揚腰間掛着的竹笛上,朱雲狄看了一眼,收回了目光。
窗外,一輪孤月,正浮上樹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