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臾區住在渭水下游,以農爲主,兼事漁獵。近些年水患頻仍,耕地屢屢被淹,謀生艱難。前些時,共工氏句龍欲沿渭水西進,與鬼臾區一見如故,結爲兄弟。據句龍講,他的部隊在東夷和祝融氏聯合攻擊下,不得已離開九土,敗走汾河流域,投在軒轅之子駱明部下。當時軒轅正在同鐘山氏打仗,不能前來會面,於是指示駱明從汾河下游的千里草場撤出來,讓給句龍,或耕或牧,由他自便。駱明贈給句龍幾千匹白馬,做爲他遊牧立身的資本,被稱爲白馬氏。句龍不願長期寄人籬下,更不願與相鄰的農耕部落產生摩擦,於是帶領子弟和馬匹,向西部遊牧,實現他考察上游水系、調查水患由來的心願。他的另一部分人員去了中條山投奔術器,他在那裡新建了一個共工國。句龍告訴鬼臾區,汾河流域地勢高而平坦,水患少,很適合開懇農田;並開玩笑說,如果鬼臾區在那裡開發立國,當有一天他流浪回來時,不要忘了賞給一塊地種。
鬼臾區利用自己的威望傳檄渭水兩岸,爲句龍開通西行之路後,便帶領族屬來到汾河彎。不料這裡已被嫫氏佔領,成了牧場。雙方發生幾次械鬥,各有傷亡,但實力相當,誰也趕不走誰。嫫氏部族的首領就是那位女士,雖然還是個大姑娘,卻人人都呼她爲嫫母。她有個好聽的名字,叫作好如,卻是少有人叫起。一天,好如隻身來到鬼臾區駐地,點名向他挑戰。當兩人打到無人處,她忽然停下來說:“我今天把你約出來,是要和你本人直接談判。嫫氏是個遊牧爲主、兼營農耕的族羣,汾河兩岸曾經是我們的農田和冬季牧場,八年前被北方來的駱明擠佔,族人只好分散到各地另尋出路。如今北狄撤走,自然應該重歸故主。我看你千里迢迢地來到這裡,拖老帶幼的,也不好再回去,這樣吧,你答應我個條件,我把這千里沃土全讓給你播種谷黍。”
鬼臾區大感意外,問:“什麼條件?”
“你娶我爲妻。”好如一字一句地說。
鬼臾區盯着她好一會,一臉歉意地說:“對不起,在下實在沒有這方面的考慮。”停一下,又接着說,“如果您顧憐我的族人,可以以河爲界,讓一半給我耕種,我和我的族人都會感謝姑娘的恩德。如果您不嫌棄,鬼臾區可認你做妹子。”
“我需要有個男人,哥哥有無都可。”嫫母堅決地說,“你我各持己見,只有通過武力取捨。爲避免傷及他人,雙方都要勸止羣毆械鬥,自明日起,咱們在河灘見面。”兩人立下君子協定:失敗一方要遵從得勝方的意見。
“我倆打了七七四十九天。每天自日出到日落,風雨無誤,雷打不動,但至今只有雌雄,沒有勝負。眼看春暖燕回,播種季節來臨,如此曠日持久,將貽誤農時。請老兄幫我出個注意。”敘完前因,鬼臾區苦笑着對叔均說。
叔均感到很有趣,笑眯眯
地打量着面前耐人尋味的面孔,輕鬆地說:“這事好辦。我看你倆挺般配,娶個媳婦還帶來一分貴重的嫁妝,何樂而不爲!”
鬼臾區道:“我也考慮過這種選擇,但都被本能地否決了。本人已是形象不佳,如果再有個嫫母在身邊,那真是一門醜類了,豈不做成了人們閒談的資料?況且,爲獲取好處而違心地行事,出賣自尊,豈是大丈夫所爲!如果搭配一件東西過來還好處理;那可是個老婆,不能隨意打發的,老祖宗伏羲那個時候就有說法。老兄,你要是沒有別的辦法,我只好祭出最後一招把她打敗。讓祖宗原諒我吧!”
翌日,叔均觀戰一天。鬼、嫫二人從南打到北,從河裡打到山崗,依然沒有結果。叔均暗自盼望嫫母取勝。他心裡盤算,若是這片沃土交到鬼氏手中,自己幫他全部開墾成良田,定是個天下糧倉,能解決許多黎民的吃飯問題。他擔心鬼臾區使出所謂的“最後一招”,緊盯着他不放。
太陽落山那一刻,鬼臾區突然從腰間抽出一條短繩,順手拋向空中;叔均驚呼:“不好!好如注意!”他的話音未落,四周已被罩在一張恢恢天網之下,包括他自己。也就是在同時,從嫫母手中飛出一個繩套,化作無數繩圈,在頭頂飛舞。只聽“唰唰”兩聲響過,眼前的景象把叔均驚得目瞪口呆:鬼臾區雙手拖着一面大網,網裡沒有魚,卻有一隻大如車輪的龜龍,正在掙扎着尋找出路;嫫母緊緊拽着一條套馬繩,一匹金睛長尾白馬,兀自蹦跳嘶鳴。叔均腦袋裡靈光一閃,脫口而出:“吉量!軒轅?”
叔均猜得不錯,來者正是軒轅。由於炎帝集團鬧內訌,逐漸失去對諸侯的控制,天下爭訟械鬥事件迭起,各部落紛紛請日益強盛的軒轅出面主持公道。句龍投奔駱明時,軒轅正在追剿鐘山神的兒子鐘山鼓。鐘山神名叫燭陰,(2)生有人的臉面,赤練蛇一般的身形蜿蜒千里。他不吃不睡,睜開眼就是白天,合上眼就是黑夜;吹陣寒風冬天就會降臨,呼口氣就能迎來暑氣蒸人的夏日,稱雄一方。燭陰的兩個兒子鼓和欽丕,依仗乃父勢力,橫行地方,無惡不作,人們敢怒而不敢言。最近,鐘山鼓與欽丕合謀,跑到崑崙山南面殺死了無達氏祖江,並搶走了人家的女兒和牛羊,引起公憤,激怒了軒轅。
鼓生就的人面龍身,十分兇猛;欽丕人面豬身,蛇尾八足,也是一位惡神。二人聯袂,神鬼皆懼。軒轅手持天黿劍,大戰鐘山二子,攪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戰況異常激烈。其他各國首領膽戰心驚,只作壁上觀。鼓和欽丕終於不敵天黿劍的正氣神威,敗回鐘山。燭陰屢受天帝告戒,害怕被追究縱子行兇的罪名,更不敢與天黿神劍爲敵,自取其辱,只好眼睜睜地看着兒子被戮於鐘山東面的瑤崖。但他愛子心切,還是運用法力使他們復活了,並改換了頭面。欽丕化爲大鶚,形狀像雕,但它的頭是白
色的,身上披着黑色的斑紋,赤喙虎爪,不失威武;鼓變成一隻鷂鷹,白腦袋,黃斑紋,聲若鴻鵠。經過一番脫胎換骨的改造,鼓和欽丕並沒有從此洗心革面、改邪歸正。欽丕飛到哪裡,哪裡就發生戰亂;而鐘山鼓經過的地方,總要發生旱災,給社會帶來不少麻煩。
軒轅除掉鐘山二子後,召來駱明幫助風后處理善後,自己帶領少數親兵馳馬南來,他要親自會見句龍,併爲他做出滿意的安排。由於軒轅會友心切,龍駒吉量奔走如風,把隨從們遠遠拋在後面;當來到汾河彎時,只剩下單槍匹馬了。軒轅見一男一女鏖戰正酣,叔均一個人袖手旁觀,敵友難辯,不知該幫誰的忙,便隱身在樹叢裡觀察動情。當叔均發出警告時,軒轅應聲撞到陣前,快如閃電,倒令鬼臾區和嫫母大吃一驚。
軒轅自持天黿劍在身,不知厲害。他哪裡曉得,鬼臾區和嫫母手中的玩意兒也大有來頭。當年,伏羲從蜘蛛結網捕蟲中受到啓發,發明網罟,在渭水教民捕魚,豐富了先民們的食物來源。鬼臾區那張網,就是伏羲自用的第一張網,有名叫作罟瀚。罟瀚是伏羲役使億萬蜘蛛吐絲結成,絲細而孔大,小魚易漏,大魚難逃,收起來一把抓,能束在腰間;撒開可網三江。嫫母的繩套是前世聖賢用於結繩記事的工具,上面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個結節,暗含着百世風雲變幻,被後人用來做了套馬繩,縱在萬馬奔騰中,抓獲一匹野馬也易如探囊取物。當這個古老的套馬繩傳到嫫母手上時,她給它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叫作勿忘我。
軒轅倉促間撞上罟瀚和勿忘我,自是難逃晦氣;一時靈魂出竅,法身顯現。不過,只有旁觀者叔均纔有幸驚鴻一瞥,當他眨一下眼再看時,場景已經大變,他甚至懷疑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
軒轅立馬揚劍,天黿劍直刺晴天,毫光閃閃;嫫母和鬼臾區各退七步,跌坐在地,望着軒轅發呆,以爲碰上了天神。他們自認爲出手必勝的傳世寶貝,遇見天降神器便溜之大吉,藏在主人身上再也不敢出頭。軒轅跳下馬,徑直走到還沒有回過神來的叔均面前,雙手搖着他的肩膀叫道:“三郎,三郎!我再也沒有想到在這裡碰上你!”
叔均好象剛從夢裡醒來一般,喃喃地說:“我這才相信,龜蛇斗的那段傳說原來是真的。”他指的是在靈山天梯上,軒轅和危那場殊死決鬥。對於自己變龜龍的過程,軒轅從來就沒有任何覺察;他晃着叔均叫道:“三郎,我是軒轅,你忘了?”
注(1)《雕玉集》卷十四《醜人篇》:“嫫母,黃帝時極醜女也。…而但有德,黃帝納之,使訓後宮。”(錄自袁珂《中國神話傳說詞典》)
(2)鍾山之神名曰燭陰。視爲晝,瞑爲夜,吹爲冬,呼爲夏。不飲,不食,不息,息爲風,身長千里。在無啟之東。其爲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鍾山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