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女以她和軒轅兩人的名義，送給女鮁一件見面禮——伏羲女媧的古琴瑟花韻，並告戒她不要撕掉黃封。女鮁與花韻一見如故，無師自通；她信手撥弄，竟是素女當年懷孕期間彈奏的曲調。軒轅邊聽邊讚不絕口，稱姑娘的技藝不亞乃母。素女暗暗稱奇，心想，難道這丫頭在我肚子裡就把琴聽會了？
更令素女喜出望外的是，琴聲改變了女鮁，使她真正認識了父母，迴歸了家庭。直到這次見面之前，女鮁還沒有喊過素女一聲娘；剛見到軒轅時，眼睛總是望着地面，一聲不吭，完全把他倆當成陌生人。幾曲過後，女鮁開始偷偷地打量這個男人；繼而，又不斷地向素女和軒轅點頭微笑，琴聲歡快流暢，熱情洋溢。素女和軒轅相視而笑，擊節以和，其樂融融。女鮁專心直至地彈琴，技道合一，天地與琴聲共鳴。此時正直秋色蕭蕭，落葉亂舞之際，忽見陰雲四合，其大如席的雪花飄飄落地；繼而春風徐來，細雨潤物，叮叮噹噹的泉水流下山澗。百鳥唱和，羣獸翩遷，鳳凰在空中上下飛翔。西王母和衆仙女都跑出洞穴翩翩起舞。
“是誰又在演奏天地之音啊？”西王母評論說，“聽聲音，委婉中包含着剛勁，喜悅中埋藏着深深的憂慮。素姑娘，你可沒有這麼厚的功底啊！”
“是小女在演奏，經王母這一說，看來真是青出於藍而剩於藍了。”軒轅喜悅地回答。
琴聲嘎然而止。琴聲嘎然而止。女鮁抱琴跪在雙親面前，說：“娘，爹，女兒終於見到你們了…”說罷，已是泣不成聲。一家三口抱頭痛哭。軒轅向西王母提出，要把素女和女鮁帶回部落。西王母說，女不外嫁、嫁不離國是西王國的基本國策，概不通融。軒轅說：“當年同是西王國仙女的聽訞（yaō），遠嫁炎帝，不是已有了先例嗎？”
西王母開心地笑了，說：“聽訞是去那裡做皇后，母儀天下，那是西王國多麼大的榮耀哇！素丫頭要是也有那一天，不用你來要，我親自把她送上門去。”軒轅臉色紅紅的，沒再說什麼，只是請求不要讓素女去趕廟會，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第二天，西王母帶青鳥大鸝去會友，女鮁要陪伴素女留在西王國，並在她孃的指導下練琴。希有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當蚩尤準備登上雲車、隨同大家飛赴神女廟時，女鮁只是拉着他的手囑咐說：“吃哥哥，快去快回，我在這兒等着你。”
神女廟坐落在姑兒山。姑兒山有一道山樑，遠遠望去，活脫脫像一位睡美人。她五官端莊，*高聳，修長的腿微微上曲，瀑布似的長髮瀉入姑兒河，任流水沖刷。她的美天描地繪，無以倫比；只是三圍比例欠佳，腹部隆然突起，圓鼓鼓的，有礙觀瞻，——人們說，她已身懷六甲，產兒在即，這時的美，纔是女人最值得驕傲、最令人羨慕的美。她的腰身下，有一個經過人工修飾的洞口，便是神女廟的門戶。當年，軒轅的祖先姬姓部落，從姬水出發，逐水草而遊牧，一路展轉遷徙，來到姑兒山下，在這裡設壇立廟。當時是母權社會，所祭祀的祖神爲女性，因此叫做神女廟。每到草嫩馬肥時候，北方各族便在此祭祖祭天，拜神求子。後來，軒轅統一北方
諸族，在阪泉一帶築城建國，推行父權制度，設立了以父權爲特徵的少典廟，年年祭祀，歲歲拜謁，神女廟逐漸被官方冷落。但在民間，神女廟仍然是各族青年男女嚮往的地方，這裡的集會活動，往往持續月餘之久。
希有一行到來時，姑兒山一帶已熱鬧非凡。篝火星星點點，氈房若隱若現。在睡美人的肚臍部位，也就是在山樑的最高處，有一方形祭壇，過去是主祭人、部落首領祈禱的地方；如今上面堆起柴山，火焰升騰，把神女廟前照得如同白晝。女人們在洞口排開長隊，魚貫而入，又魚貫而出。夜幕中，男男女女，個個赤身裸體，在人影憧憧的篝火間歡歌狂舞，盡情享受青春健康的人生。王子登對衆仙女說：“大家各擇所好，自由活動，九天後務必回國報道。”又笑嘻嘻地對蚩尤說，“好兄弟，你要照顧好這位鬼姐姐，王母還想讓她生個小仙女呢！”蚩尤禮貌地說：“王姐需要我幫忙嗎？”“本大姐就不勞你的大駕了。”王子登說完就不見了。
希有讓蚩尤在原地等候，自己排隊進入神女廟。她已算定，顓頊就在廟中，這種預感愈來愈強烈。進廟後，希有發現，這裡原來是個天然巖洞，氣勢恢弘。玉雕神女像立在大廳中央，豐乳肥臀，腹部隆起，栩栩如生，儼然是一位臨產的孕婦。神像前有個火塘，厚厚的灰燼上，火苗時燃時熄；洞中的怪石奇巖，時隱時現，氣氛神秘。
火塘旁跪坐着一位婦人，慈眉善目，氣清神閒，不時用手中的玉杖撥弄着火堆。她就是軒轅的母親有嬌氏附寶。附寶認爲自己的兒子系天神下凡，從小對他寵愛有加。對軒轅推行的父權制，族內怨聲載道。附寶的解釋是，女人的統治可能出了什麼過錯，令天帝轉而偏愛男人，她的兒子不過是順天行事罷了。縱然如此，她對過去的日子還是戀戀不捨。軒轅在阪泉築城後，把族屬遷去定居，附寶卻決定留下來照看火塘。誰能說，在她的內心深處，不是存心延續女權主義的火種呢？
過去，神女廟也是族落保存火種和酋長議事的場合。來人都要隨身帶着乾柴或草繩，進來後，把乾柴投入火塘，或點燃草繩以延續火種。接着雙手抱拳向主持人打招呼，然後席地跪坐議事。事完以後，從地上爬起來，抱拳告辭。現在，這裡已經不再是議事廳了，但過去的做法沿襲了下來，只是簡化成了一套習慣動作：燃柴，抱拳，跪地，爬起，再抱拳。寫到這裡，作者有一點想法想請教專家：這是否就是燒香叩頭習俗的源頭呢？
閒話敘過。希有入鄉隨俗，拜過附寶，開始在廳中參觀。除了隨處可見的怪石嶙峋，還擺放着爲數可觀的陶製裸女像，個個挺胸凸肚，嬉笑眼開。希有心中暗笑：怪不得西王母把大家趕到這裡來，原來是要給仙女們補上一堂生育快樂課。她有事在身，無心仔細鑑賞，匆匆走過。
山洞被一塊巨石隔斷。巨石的那一邊，隱約傳來虎嘯。希有變作一隻蝙蝠，從縫隙穿過，發現巨石背後別有洞天。一個小孩和一隻幼虎，正抱着母虎吃奶。希有想，這個小孩便是顓頊無疑了。他是白虎星下凡，吃虎奶正對口味，不知是誰出的好主意。山洞另有一個出口，把門的
是一位長着三個腦袋的人，一個腦袋值班，另外兩個在打瞌睡。希有感到奇怪：這不是離珠嗎？他怎麼離開積石山跑到這兒來啦？她繞洞一週，從離珠眼皮底下飛出洞口。
這個洞口，剛好是山樑睡美人的一個耳朵眼。洞外山高谷深，林海蒼茫。希有找到蚩尤，把他藏在洞口對面山上樹叢中，示意不要暴露目標，又搖身變做一隻蝙蝠，飛入山洞。洞穴內，兩隻虎崽同顓頊爭奶吃，顓頊左右開弓把虎崽扒拉到一邊，獨自抱着母虎吃奶。
希有說：“白虎星君，你跑下來和人家爭奶吃，好不害臊哦！快跟我走吧！”顓頊倒也聽話，笑嘻嘻地撲到希有懷裡。希有把他掩藏在石榴裙下，扮作大肚子女神，從離珠眼皮底下擠出山洞，還哧哧啦啦地蹭下一地石頭渣。“怪了，怪了，神女出走了！”離珠趕緊把另外兩個腦袋叫醒，隨後跟出洞外。神女不見了，只見一隻大鳥飛過山頭，鳥背上坐着那個孩子顓頊。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希有約上蚩尤正要離開姑兒山，忽聽有人說話：“鬼車小妹，你又重*舊業啦？”
希有吃了一驚，回頭一看，原來是大肚子神女出現在山坡上。她的身後站着附寶。
“你是誰？”希有驚異地問。
“我是九子母女歧。（1）”女歧說，“小妹不認識我了？咱倆還是同父異母姊妹呢。”
“哎呀，原來你是大姐姑獲鳥？我差點認不出來了。”希有望着她的大肚子好奇地說，“聽說你都生過九個孩子啦，人稱九子母，怎麼還在生？多辛苦呀！”
“你沒有生過孩子，沒有體驗過生育的歡愉滋味，那是女人無論如何也不該放棄的擁有。”女歧驕傲地說。
“人說女歧無夫而孕，原來是不確實的；”希有說，“大姐長住神女廟，近水樓臺，選擇男人很是方便，怪不得樂而忘返了。”
“豈只如此，有附寶夫人陪伴，連月嫂都不用請了。”女歧關心地說，“小妹，你也在廟裡住下生個自己的娃兒吧，不要總是偷抱別人的了。”
“大姐，你誤會了。”希有說，“鬼車我早就金盆洗手了，這次我是來解救被拐賣兒童的，你就別管閒事兒了。”
“不行。”女歧堅決地說，“我受附寶夫人之託，對她這個重孫子承擔着護佑職責，你還是把顓頊放下吧！”
“那就得罪了，小妹告辭。”希有說罷，忽地變作大鳥，載着蚩尤和顓頊騰空而起。
女歧“刺啦”一聲撕開裙子，從裡面蹦出九個頑童，活蹦亂跳。她隨手拋出裙子，變做九片彩雲。頑童們跳上彩雲，手執槍矛鉤鎖，呼啦啦朝着希有追來。大鳥展翅翱翔，追風趕月，何其速也，但飛了半夜，竟沒有甩掉九子，連喘口氣的工夫都沒有。希有說：“九子難纏，我把他們引開，你帶顓頊潛行回九淖去吧。”說着降低高度，擦着樹梢飛行。
蚩尤抱着顓頊翻身滾下叢林，隱藏下來。希有迎風拔高，衝上雲端。九子一窩蜂追趕去乞。
注（1）《楚辭•天問》：“女歧無合，夫焉取九子？”王逸注：“女歧，神女，無夫而生九子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