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辟穀,可以不吃東西。”許由說,“有些動物要冬眠,避過難以覓食的季節;人也可以做到,而且人可以用意念控制,隨時就能實行,會比動物做的更好。”
許由吃下幾顆核桃後,走到小溪旁用雙手捧水連喝幾口。
“先生連瓢盆一應器皿也不用嗎?何其簡約也?”帝堯不解地問。
許由從樹上取下一隻瓢,舀起半瓢清水送到帝堯面前。
“朋友送我一隻喝水用的瓢,我嫌帶在身上礙事,也就掛在樹上棄之不用了。”許由說,“鳥獸不借助工具,一樣地吃喝玩耍;如果人類過度依賴器具,反而會使自身的器官退化的。”
“我們進入箕山以來,連您也只遇見兩個人,您不感到寂寞嗎?”帝堯問。
“那個人一定是巢父了,…”
“巢父?”
“對。人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是哪朝哪代人,因他常年住在樹巢裡而得名。巢父堪稱是一位真正的遁世高人,活神仙。”許由說道這裡,呼啦啦來了一羣鳥獸。猴子們捧着各色鮮果,狗熊拿來山芋和蜂蜜,青鳥則叼着幾支無花果。
許由一一接過,放在荷葉上,連聲說:“謝謝,謝謝,大家一塊兒陪着客人會餐吧!”鳥獸們飛的飛、跑的跑,“轟”的一下走光了。
“它們認生,和我倒是好鄰里好朋友。”許由苦笑說,“有這麼多飛禽走獸相伴,我怎麼會寂寞呢?”
“先生能和禽獸和諧相處,一定是位道德真人;放勳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幫忙?”帝堯把話切入正題。
“閣下身爲天子,天下一人,衆星拱月,一呼百應,有何事用得上我這山林野人呢?”許由頗感意外地說。
“放勳自登基以來,一直被兩項大事所困。其一是天災,其二是人禍。”帝堯說,“單說這天災,繼十日當空天下大旱之後,又年年發生洪澇災害,至今竟有愈演愈烈之勢。其他如地震、蟲災和各種怪異也不時出現。放勳日思夜想,莫不是本人德行淺薄,遭到上天嫌棄,故而降災以示懲罰麼?既然如此,放勳何必貪戀帝位而誤天下呢!久聞先生修行有果,道德高尚,今日特來請您榮登天子之位,以解天下衆生於倒懸。”
許由哈哈大笑說:“閣下差已!陰陽互易,天道有常,降福降禍,都在天地劫數之內;和天地相比,你我渺如滄海一粟,豈可左右大道運行之勢呢?恕我冒昧,閣下之慮,乃迂腐之見,切不可因此而自怨自哎,以至貽誤治國大事。”
“據傳,西方的上帝爲懲罰人類的罪惡,發大水毀滅了人世間的一切,惟有諾亞方舟倖免,才爲人間保存下生命的種子,難道東方的天帝就不會這樣做嗎?”帝堯說。
“西方的上帝惟我獨尊,喜歡排除異己;東方的天帝有好生之德,樂意普度衆生”。許由說,“你一貫尊重天帝、關愛民衆,
即使天帝要懲罰,也是針對那些權勢慾望日益膨脹的諸侯的,與你無干。”
“您的話很中肯,使我的負罪感減輕不少,但我仍然感到力不勝任。”帝堯誠懇地說,“比如說,日月輪流當空,而一支火炬還在燃燒不息;同樣作爲一個光源,它不是太小、太不量力了嗎?雨季來了,普降甘霖,而有人還在那裡擔水澆地,這不是徒勞無益嗎?如果有你這樣的大德大才之士君臨天下,天下一定會獲得大治;可是如今我還空居其位,越來越感到慚愧,請允許我把天下交給你吧!”
許由說:“在你的治理之下,天下已經平定,如果我去替代你,那不是爲了名聲嗎?‘名’是‘實’的附屬物,是次要的,低級的,難道我還會去追求這種低級趣味嗎?鷦鷯在森林中築巢,不過佔用一棵樹枝;鼴鼠到大河邊飲水,不過喝滿肚子。你還是打消念頭回去吧,天下對於我來說沒有什麼用處啊!廚師即使不下廚,祭祀主持人也不會越俎代庖的!”(1)
“像先生這樣的大才如果不用來治理天下,不啻於暴殄天物,太可惜了。”帝堯沉吟說,“您既然避諱追逐名聲之嫌,可以不登天子之位,就做個九州之長吧,領牧天下九州諸侯,可以吧?”
“九州之長?好大個官呀!那不把天子管的事兒都包攬下了嗎?”許由流露出不屑的神色說,“俗人與隱者的人生觀念有天壤之別,咱們之間沒有共同語言。在我們看來,大道的真諦是用來保全身形、修養心性的,大道的剩餘可以用來治理國家;而拿去統治天下的所謂縱橫之策、牧民之術,不過是大道的糟粕而已。許某修爲有限,我不願拿自己寶貴的玉珠去打一隻鳥雀。我勸你不要再在隱者之中尋找繼承人了,江山代有才人出,世間的希望在後生。多難興幫,多舛礪人,當前的天災人禍說不定會孕育出一代治世良才呢!…好了,在下開始閉關靜修的時刻已到,恕不奉陪。”許由說罷,飄然而去。帝堯無奈,只好怏怏返回。
巢父到溪邊飲牛,見許由蹲在那裡不停地洗耳朵,招呼道:“喂!你耳朵裡進去鳥屎啦,洗起來沒完沒了?”“唉,比鳥屎還臭。”許由說,“帝堯要召我去當九州之長,我聽了感到噁心,所以要把受薰染的耳朵沖洗乾淨。”巢父說:“你若是處在高山深谷間,隱姓埋名,讓人們不知道你的存在,誰能來找你?都是你喜好招搖過市,到處兜售自己,求取名望,才引來俗人追捧。你洗耳的髒水臭不可聞,別污染了我的牛嘴,我得到上游去飲牛。你最好跳進水裡把全身都浸泡一下,免得把腐朽之氣帶到我的鳥巢裡。”巢父說完,牽着牛朝上游走去。
帝堯的穎水之行,雖然沒有請到許由,倒是得到兩大收穫,一是減輕了負罪感,堅定了繼續執政的信心;二是下決心選拔、培養一名出類拔萃的接班人。他召集四嶽,說:“啊!四方諸侯之長!你們誰能順應天命替代我的帝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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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德行淺薄,不配登帝位。”四嶽連忙搖頭,一口謝絕。
帝堯說:“那你們就給我舉薦其他賢良人士吧,不管是身爲貴戚或地位卑賤都行,最好是年輕人。”
四嶽異口同聲地說,有一個貧苦的光棍漢子,名叫虞舜,是個公認的大賢人。
帝堯心頭一震,說:“你說的是東夷那個虞舜?我知道這個人。他這些年到底有什麼樣的表現啊?”
東嶽羲仲介紹說,虞舜曾在歷山耕種,雷澤捕魚,負夏販賣,壽丘製作什物,有仁心,講義氣,每到一地,人們趨之若騖,一年成村,兩年成廓,三年成城。他的父親是個鄉間鼓樂手,心術不正,人們叫他瞽叟;後母好說謊,還時常折磨他;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叫做象,傲慢無理。虞舜雖然掌握各種技能,又不畏辛勤勞苦,但他的大部分勞動所得都獻給了父母,還有一些被他的弟弟象搶走,搞得他總是一無所有。在這樣的逆境下,虞舜對家庭總是不棄不離,用孝行美德感化自己的親人,努力追求和睦相處。他的德行,受到周圍不同族羣人們的普遍讚揚。
“我們需要的就是能夠和睦家庭、和諧萬國的人才。”帝堯說。“虞舜眼下在哪裡居住?”
“爲躲避水災,他已經從地處東夷的姚墟,舉家遷到汾水下游的嬀汭了。”東嶽答道。
“好,嬀汭離帝都不遠。”帝堯說,“那就讓我考察考察他再說吧!”
帝堯把兒子們都派往各地謀生,如今都叫了回來,其中包括遠在丹水的丹朱。他吩咐九個兒子各*一業,分別去和虞舜進行交往,考察他對外打交道的能力;又把娥皇、女英叫來,說:“原來你們提出要一起嫁給伯鯀,我同意了,但他卻不同意,到現在我也不明白啥原因。我嫁女不考慮門當戶對,主要是看人品。人人都說虞舜賢良,你倆嫁給他吧!”
娥皇說:“我倆對虞舜不熟悉,得先試婚,如果婚姻生活不協調,我們有再選擇的自由。”
“那是自然。虞舜如果連你倆這樣的美貌才女都籠絡不住,我也不會喜歡他。”帝堯打趣地說。
因受到洪水威脅,虞舜舉家遷到嬀(gūi)水,重*就業,維持生計。這天,虞舜正在嬀水岸邊製作陶器,忽聽上游有人呼叫:“有人落水啦!快來救人哪!”虞舜跑過去,見一女子在岸上呼叫,還有一位女子在急流中掙扎。他甩掉上衣,一頭撲下河去。女子正在往下沉,見有人來,一把抱住他的雙腿。虞舜知道,溺水的人見到什麼撈什麼,抓住就不放;如果被她纏住,只有同歸於盡。他狠命地掰開女子扣緊的雙手,不料又被她反手抓住了手腕。此時兩人雙雙沉到水底。虞舜用力一蹬,竄出水面,用女子的長髮纏住她的雙手,一隻手提留着拖上岸來。
注(1)許由與巢父故事見《莊子•逍遙遊》及晉皇甫謐《高師傳•許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