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掌摑在一隻毛茸茸的雄鷹身上。只見它赤首金爪,嗷嗷長鳴,展翅欲飛。
“是你?金爪衛士!”宓妃一頭撲過去,喜極而泣,“鷹大哥!”
雄鷹用喙輕輕地爲她梳理長髮,口出人言:“歲月沒有泯滅我們的記憶,你終於想起來了,不想陪大哥重溫一下空中兜風的樂趣嗎?”
宓妃擦一把眼淚,一躍跨上鷹背,把頭埋在它的羽毛裡。雄鷹展翅翱翔,穿雲破霧而去。
羿載着宓妃飛過華山,飛到渭水,然後朔水而上,走過他們在一起曾經玩耍過的每一個地方,喚醒心中沉睡的記憶。山水依舊,故人重逢,時間隧道又把他們推回遙遠的過去;初戀的火花一次次被點燃,激情的火焰頻頻迸發。羿忘記了來自天帝的寵辱,忘記了朝廷賦予的責任,甚至忘記了嫦娥的柔情,…因爲此時此刻,這一切都還沒有發生。
最後,他們來到洛水,在羿曾經修煉過的石屋裡相擁而臥。下面就是宓妃落水的河段,是他們離別的地方。他們害怕再次遭遇漫長的離別之苦,因此久久地抱着對方不放。
羿回憶起對宓妃的思念和等待,直到遇見嫦娥。宓妃聽了,把臉貼在他的胸前泣不成聲。接下去,宓妃訴說了離別後的經歷。
宓妃的落水,是一隻泥鰍精一手製造的。他在河底淤泥中修煉千載,漸漸有了些神通,自稱洛水水神。起初,泥鰍精把宓妃藏在大山底下的陰河裡,躲過了伏羲和羿的搜尋;後來雖然允許她出來走動,但控制極嚴,宓妃根本無法逃脫。河伯冰夷奉天帝之命巡視洛水,遭遇泥鰍精,將其打回原形,救出了宓妃,並奏請天帝敕封她爲洛水水神。當時冰夷還是個單身,一表人才,處世公正精幹,於是宓妃就與他結爲伉儷,在洛汭伏羲臺下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甜蜜歲月。
“聽說河伯不斷地取妻納妾,你們之間的夫妻關係怎樣了?”羿問。
“夫妻之說,是世人比照自己的禮儀規矩貼在我們頭上的標籤。”宓妃說,“我與冰夷既沒有立下文字契約,也沒有山盟海誓,不存在固定的所謂夫妻關係。兩人高興就湊在一起玩玩兒,厭倦了就分手,如此而已。自打他有了新歡以後,我就沒有主動找過他。誰也不依賴誰,何必去妨礙人家的興頭呢!當然,作爲朋友,每當聽說他有越軌行爲,我都會趕去規勸幾句,聽不聽由他。”
“聽人說,河伯誰也不怕,就怕你一個人,是真的嗎?”羿進一步深究宓妃與河伯的關係。
“他怕我不理他。冰夷和那些討來的女子,不過是露水夫妻而已,一夜之後就丟在脖子後頭了,也任憑她們紅杏出牆、隨人出走,惟獨對我盯住不放,一往情深,隔上一段時間就主動找上門來,重大場合也拉上我去作陪。冰夷曾經對我有恩,對他的熱情,即使自己心裡不樂意,我也不好拒絕他。”宓妃幽幽地說,“況且,我內
心還有一種自咎感。”
“能告訴我嗎?壓在心靈深處的塊壘,只要吐露出來也就釋然了。”羿吻着她的前額,關切地說。
“和冰夷的第一次,他還是個處男,可我已經不是處女了。”宓妃平靜地說,“這事對兩人的感情並無什麼妨礙,但在他和我的心裡卻隱隱留下了缺憾。到後來,他屢屢表露出對處女的神秘感。終於有一天,烏遊將軍領來了他的妹子游魅,我就…”
“你就縱容河伯…”
“不,我默許了他。”宓妃接着說,“沒想到他從此一發不可收拾,每年都要兩岸氏族選擇少女送來。據冰夷講,後來他再也找不到和遊魅那一夜的感覺。其實,處女並沒有特別的魅力,而是遊魅的超強活力和出色表現,使冰夷的處女夢收到一個圓滿結局,從此落下了處女情結。”
羿把箭射河伯的事告訴了宓妃。宓妃吃了一驚,從羿身邊跳起來說:“他沒命了吧?”
“聽說性命無恙,只是渺了一目。”羿輕描淡寫地說,又拉她坐下。
“中了你的箭還能保住性命,說明他還不該死。”宓妃撲閃着大眼睛說,“也許是上天借你的箭警告冰夷,讓他今後行事檢點些。像他這種權傾一方的封疆大吏,不到惡貫滿盈是不會輕易問罪的,問罪就是死期到了。你這一箭說不定對他還有好處呢,他如果從此收斂起來,就能逃過這一輪劫數了。不過,你卻得罪了他,可要小心些。”
“別人怕他,我羿不怕他,料他也不敢把我怎麼樣。”羿不以爲然地說。
八月十四這一天,是宓妃落水的紀念日。他們在洛水中沐浴,然後設壇祭天,感謝上天讓他們久別重逢。宓妃偎依在羿懷裡無限深情地說:“當年的月亮也是這樣,將要圓了,而我們卻被拆開了。多年來,今天是我最難熬的日子;每年的這個時候,你能來陪陪我嗎?”
“一年太長,每個月的十四日我都會飛來和你約會,陪伴你的寂寞。”羿說。
宓妃靠在他肌肉累累的胸脯上,安然進入夢鄉。
在以後的日子裡,羿不管到哪裡外出公幹,都要在十四日日出之前趕到洛水,十五日月出之前再飛回嫦娥身邊。帝堯一般不會讓羿在月圓前後幾天陪駕,因此,他可以做到風雨無阻,雷打不動。雖然辛苦些,但羿樂此不疲。嫦娥和宓妃,是他一生當中負有責任的、最重要的兩個女人,他要使她們感到幸福。
一天晚上,嫦娥突然問:“她比我美嗎?”
“你倆各有千秋,不分伯仲。”羿發覺嫦娥知道了他和宓妃的秘密,老實回答。
“把她接來吧,我把她當妹妹,你這樣飛來飛去的太辛苦了。”嫦娥說,“帝堯還取了四位妻子呢,我母親中山公主能容得下三個,我連一個也容不下嗎?”
“她是職業女性,不願做全職太太。”羿說,“況且,她的
年齡比你要大得多,我們在少小的時候就認識了。”因爲嫦娥不知道她自己就是月神常羲,羿也不好拿常羲和宓妃比資歷。
“哎呀,你們是青梅竹馬呀,那麼我就更不應該怠慢了。”嫦娥感興趣地說,“給我講一講你們的故事好嗎,我不會嫉妒的。”
羿娓娓道來。他們的生離死別,讓秉性善良的嫦娥唏噓不已,涕淚漣漣。
“和我比起來,洛神姐姐就太不幸了。”嫦娥同情地說,“要不你就在洛水多呆一天好了,陪她陪到月亮圓。”
“你呢?我要儘量讓你們都幸福。”羿望着嫦娥真誠的眼神,感激的說。
“我?…我可以推後一天,在十六日晚上等你。”看到羿爲難的樣子,嫦娥寬慰他說,“人們說,月亮十五不圓十六圓,咱們就十六圓吧!”
羿抱住嫦娥親個不住。他忽然停下來,問,“我和宓妃的事,你是從哪裡聽來的?每次與他約會,我都是空降在洛水上游的深山裡,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人。”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何況你是個大英雄、大明星,走到哪裡都會有人盯着,即使在沒有人煙的地方,還有無處不在的山神土地、樹精水魅。”嫦娥說,“再說,洛神既然是河伯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精怪在跟蹤她,好向河伯打小報告,換取一點好處。我是聽逢蒙說的,他說他是從河伯的頭目鱉三郎那裡聽到的。”
“這麼說河伯也該聽到風聲了。”羿自言自語地說,接着又把話頭一轉說,“逢蒙常來嗎?他也該安個家了。”
“他經常回來給我請安,很關心你的健康狀況。”嫦娥說,“我的兩個小妹娥皇、女英待字閨中,我曾向他提過,你猜他說什麼?”
“難道他還不同意嗎?”羿說,“即使他願意,帝堯也不會同意。”
“逢蒙說,除非找一個和我一樣的,不然他就不成婚。”嫦娥吃吃地笑道,“還有那個可愛的小弟弟鯀,竟也這麼說,笑死人了。”
“他們的標準也忒高了。”羿說,“天上人間就這麼一個嫦娥,還到哪兒找第二個呀?”
河伯躲在極淵不願見人,連水神聯宜大會也不張羅了,更不想讓宓妃看到他的這副嘴臉。他讓鱉三郎去尋找一顆大小適中的明珠,以代替丟掉的眼珠子,如果整容手術成功,也可在人前魚目混珠了。鱉三郎把珠子找來了,也帶來一條花邊新聞:洛神宓妃在洛水與羿幽會。
河伯一聽跳了起來,也顧不上做手術,就召集烏遊等一幫衛士準備去打架。出發前冷靜一想又改變了注意,決定孤身一人秘密潛往洛水。他明白,打手再多也抵不過羿的一張弓,反而會把這丟臉的事給傳揚出去。
洛水河畔,宓妃一手托腮,在觀看鴛鴦戲水。水中忽然冒出一個人來,手持釣竿,身披蓑衣,頭戴斗笠,遮住了大半個臉,儼然是個漁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