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菲的身體搖晃了幾下,眼看着就要跌倒。 姜北正要上前攙扶,卻慢了一步。 蓋德的動作更快,她已經軟倒在他的懷裡。 充滿陽光和力量感的蓋德,此刻就像被烏雲籠罩,整個人陰沉的可怕,他一手捂着蘇菲胸前的傷口,堅毅的面孔上佈滿了悲傷。 “你這是……爲什麼?”蓋德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已經哽咽了。 蘇菲慘然一笑,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笑道:“傻瓜,因爲我愛你啊。” 輕輕的一句話,透出的卻是涓涓不盡的情誼。 姜北傻傻的站在一邊,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被深深刺痛了一下,說不出來是因爲失落還是什麼,彷彿一團棉花堵在胸口,壓抑的喘不過氣來。 他發現蓋德的肩膀微微抖動,眼眶已經紅了。 蘇菲緩了一口氣,吃力的道:“蓋德,恐怕我是不行了……你帶着姜北走吧,我相信你能做到……” 蓋德強忍着內心的悲痛,問道:“你不是也不相信他就是那個人嗎?” 蘇菲笑道:“其實現在我也不相信……” “那你還……” “但是我相信你。” 彷彿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蓋德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姜北怔怔的站在一邊,突然有種深深的罪惡感,如果不是因爲自己,她是不會這個樣子的,我到底在幹什麼? 蘇菲的氣息越來越弱,她艱難的道:“蓋德,時間不多了,你趕快……” 蓋德抹了把眼淚,眼中滿是毅然決然的神采,牙關緊咬,滿面剛毅。 他打斷她道:“你不要說話,我不會讓你有事的,相信我,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說着蓋德抱起蘇菲,向着來時的通道快步返回去。 姜北腦中一片空白,不假思索,本能的跟在了後面。 蓋德重新回到了之前的會議室,外面的槍炮聲已經漸漸稀落了。 他輕輕將蘇菲放到會議桌上,轉動自己的手錶,會議室另一側的牆壁緩緩移動,又閃現出一條幽深的通道。 蓋德對姜北說道:“這是一條緊急備用逃生通道,創建的時候只有極少的人知道,應該是安全的。但是裡面的逃生設備只能容納兩人。” 蓋德抱起蘇菲,進了通道,回頭深深的凝望姜北一眼,說:“你先留在這裡吧,這次不能帶你走了,”他頓了一下,“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希望到時你還能認得我。” 姜北沒聽懂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不知什麼時候,外面的槍聲已經停止了,蓋德和蘇菲也消失在了通道里,沒過多久,牆壁又緩緩移動,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姜北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會議室裡,恍如隔世。 剛纔還是一羣人在這裡激烈的爭論,眼下卻只孤零零的剩下了自己,一切發生的太快,甚至讓他有一種錯覺,剛纔的一幕幕真的發生過嗎? 他之前一直在想如何找機會溜走,但在剛剛蓋德打開通道的一剎那,他卻有種衝動想跟着他一起走。 他真的能讓她平安無事嗎? 姜北怔怔的離開了會議室,出了小樓的大門。 迎面是海上吹來的腥鹹海風,不由得讓人精神一震。 夜已經深了,島上的燈火都滅了,皓月當空,水銀般的月光灑下,倒也照得一片通明。 姜北放眼望去,吃了一驚。 來時還算平和的小島上到處硝煙滾滾,滿目殘骸彈坑,不遠處還躺着一些屍體,
顯然這裡剛剛經過一場惡戰。 南北兩處的瞭望塔已經坍塌,西面碼頭處正燃着熊熊大火。 就在姜北愣神的功夫,突然斜刺裡衝過來幾名武裝人員,不由分說就將他按在地上。 力量之大、動作之猛讓他根本無暇也無力反抗。 這時旁邊一個慢條斯理的聲音說道:“他是自己人,放開他。” 姜北的肩膀被扭的生疼,狼狽的爬起來,發現來人正是墨非。 他之前一直盼着他出現,而此刻看到墨非那消瘦斯文的臉,心裡卻莫名的覺得厭煩。 墨非走到他近前,輕輕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塵,笑道:“辛苦你了,姜北先生,你做的很不錯。” “我並沒做什麼。” “不,你太謙虛了,你做了很多,功勞很大。” 姜北看了看四周,滿目瘡痍,苦笑道:“這樣的功勞不要也罷。” 墨非說道:“除惡即是行善,佛祖慈悲但也有金剛怒目,你可憐這些危害社會的恐怖分子就是婦人之仁了,這種思想是危險的,姜北先生。” 姜北默然,對他來說是非善惡的邊界本來就模糊,現在更是分不清了。 兩人說話的功夫,一羣黑衣武裝人員已經衝進了小樓。 墨非問道:“我們剛剛在小島西面截獲了一艘快艇,上面有很多‘哈娜託斯’的重要成員,但其中少了兩個關鍵人物,一個是組織的頭目蓋德,一個就是你所謂的蘇菲,你見過他們嗎?” 姜北迴道:“一開始的時候見過,後來場面太亂,不知道他們去哪了?” 墨非凝視姜北片刻,又問道:“還有一個叫柏東的人,組織裡的人都叫他東子,你見過嗎?” “見過,之前我們一直在一起。” “他現在在哪裡?” “他死了。” “死了?在什麼地方?” 姜北指着面前的小樓,說道:“一樓的左邊有一間會議室,會議室左邊的牆壁後面有一條通道,通道盡頭有一處平臺和水道,他就死在那裡。” “他怎麼死的?” “他挾持我向蓋德要什麼神廟的密碼,結果被殺了。” “當時蓋德和蘇菲都在場?” “是的。” “之後他們去了哪裡?” “我不知道。” 墨非雖然消瘦,但一雙眼睛卻如鷹隼般銳利,看得姜北心裡一陣發毛。 墨非環顧四周,突然問道:“姜北先生,你知道他們爲什麼會失敗嗎?” 姜北用略帶諷刺的腔調說道:“因爲邪不壓正,正義最終必將戰勝邪惡。” 墨非聽罷大笑,搖頭道:“你錯了,姜北先生,世上根本沒有什麼所謂的正義和邪惡,起碼在爭端結束之前是不存在正義或是邪惡的,它們是在鬥爭結束之後才產生的。誰贏了誰就是正義的,誰輸了便是邪惡的。” 姜北反問道:“那他們是因爲什麼失敗呢?” 墨非正色道:“是因爲他們不接受自己的命運。” “命運?” “是的,命運。你相信命運嗎?姜北先生。” “我不知道。” “那你最好從現在開始相信它。” “爲什麼?” 墨非笑而不答,轉而問道:“你中學的時候做過這樣的一道物理題嗎?已知一枚炮彈的仰角和初始速度,求它的運動軌跡和最後的落點。” 姜北點頭,“做過,我中學的物理學的還湊合。” “你應該知道,姜北先生,這世界的一切都遵守着各種各樣的自然定律,只要我們
知道了這些定律和事物的初始條件,再加上一定的計算能力,就能推算出事物的運行軌跡和最終結局,比如我剛纔說的炮彈,比如天空中的衛星,比如各種星體的運動週期。” 姜北聽着,忍不住點頭。 墨非又說道:“那麼同理,如果我們知道一個人出生時的各種初始條件,比如說當時天氣、出生的地點、他的家庭背景、他的遺傳基因等等,而且我們掌握了與人有關的所有自然定律,並且有足夠強大的計算能力做支撐,那麼,我們完全可以計算出這個人的人生軌跡和最終結局。這,就是命運!” 姜北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論斷,一時反應不過來,說道:“你說的也許沒錯,但這……這也僅僅是停留在理論上。” 墨非笑道:“你又錯了,姜北先生,這不僅僅是理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他們一生中會經歷什麼樣的事情是在出生時便決定了的,他們之所以揣摩不透,是因爲沒有得到所有的初始條件,沒有掌握相關的自然定律,或者沒有強大的計算能力。但這並不代表命運是不存在的。” 他舉目四望,對姜北說道:“你知道這些人的可笑愚蠢之處嗎?” 姜北搖頭。 墨非說道:“那些整天嚷嚷着改變命運的人,殊不知改變命運本身就是命運的一部分,那又何來改變呢?” 姜北無言以對,他突然發現墨非那惹人厭的斯文外表下,有着看破世間的深邃。 墨非接着道:“所以說樂天知命的人才是強大且幸運的。他們失敗的原因,就是他們不知命。” 姜北反問:“那知命又能怎樣?難道對什麼都不爭不搶,無慾無求,就此隨波逐流,虛度一生?” 墨非搖頭道:“你理解錯了,姜北先生。雖然人生軌跡早已註定,但不是每個人都能知曉的。人一生的意義就在於努力探索自己的命運,盡最大的努力,然後靜靜的等待結果出現,因爲命運早已註定,所以最後不論發生什麼都能坦然接受,它能讓你的內心平靜,榮辱不驚。” 姜北笑道:“世上的道理知易行難,說的容易,但又有幾人能做到。” 墨非笑道:“但起碼,我希望你能做到。” “爲什麼?” “因爲就算你不理解我的行爲,但至少能減輕你內心的不解和掙扎。” 姜北不解,問道:“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再見了,啊不……別了,姜北先生。” 說着,墨非從懷中掏出手槍,在姜北驚詫的目光中連開三槍。 姜北胸腹中彈,強大的衝擊力將他仰面掀倒,他實在不解墨非爲什麼要這麼做。 劇痛傳來,他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在慢慢流失,身子下面的血跡如波紋般逐次擴散。 意識越來越模糊,姜北的腦海裡如過電影般,快速閃現着過往歲月中的一幕又一幕。 匆匆二十幾年,如快進般,飛速劃過。 最後,畫面定格在一張面容清秀、神采飛揚的臉。 沈詩晨,自己朝思暮想、終日掛念的人! 恍惚中,他彷彿看見她正皺着眉頭,對自己嗔道:“你不是說要來看我嗎?怎麼又說話不算數呢?” 嬌嬌細語如在耳畔,而昔日過往已如流水般一去不復返。 姜北心有不甘,無力的閉上眼,用盡最後的力氣罵道:“靠,我真是個傻B!” 小島西面碼頭的大火已經熄滅了,海浪滔滔,羣星點點,今晚的海風,真TM的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