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師在最後寫道:“我十分想念你,你的周老師:林悠悠。”
那天我開心的不知所以,比過年時還要開心。後來每個月,周老師都會寄信給我,每次都是厚厚的幾頁,我覺得收到周老師的信是我最快樂的時候,所以月月我都在期待村長去城裡開會。
快到秋天的時候,我再一次從村長手裡接到了信,那次當我捏到信的一剎那,我的心忽然涼了,那封信很薄,我懷着忐忑的心慢慢打開,裡面只有一頁,寫渺渺兩行字:
“瓜娃,不知道我給你的信你收到了沒?我從來都沒有收到你的回信,或許你早已將我忘了,下個月我就要結婚了,祝我幸福吧!如果你能再長大點就好了——想你的周老師:林悠悠。”
信上的日期,顯示的是一個月前的。
我瞬間感到天昏地暗,無比的傷心,那天我在麥田裡躲了一天,傷心難去。
秋天的麥田是金黃色的,麥子長的有一人高,無數的麥田連在一起就是一片金色的海洋,而我就像迷失在海洋中的一頁小舟,前也是迷茫,後也是迷茫,想找到一處靠岸的堤壩,卻總被風打亂了方向。
我迷茫的來到一處地頭間,那裡插着一個稻草人,帶着破舊的帽子,穿着破舊的衣服,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嚇退那些前來田間偷食的鳥兒。
我怔怔走到了稻草人跟前,看着它身孤影單,不由生出同命相連的感覺。我坐在它的腳底下,拄着下巴,看着麥田發呆。
“小娃娃,坐在這裡有發啥呆啊?”忽然身後傳來一個很老的聲音。
我吃了一驚,剛纔這片麥田明明沒有人,怎麼會有人聲,我急忙轉過頭,發現身後站着一個滿臉白鬍子的老頭,正舉目看着我。
“老爺爺,你是誰?我咋沒見過你。”我奇怪的問。
那老頭呵呵大笑,然後上來並肩與我坐下,指着前面那片麥田說:“你這小娃娃把我的麥子都踩倒了,還敢說不認識我。”
我愧疚的摸了摸腦袋,剛纔一時失意,完全沒有想到會踩倒人家的麥子。
“呵呵,踩就踩了吧,你坐這裡想啥呢?”老頭子摸着我的頭。
“我在想長大。”我說。
老頭子立刻搖頭,說:“長大有啥好,長大了煩惱多,我都長這麼大了,還是有數不完的煩惱。”
我聽後立刻一笑,覺得這老頭子說話很有意思。
“小娃娃,天快黑了,趕緊回去吧。”老頭子摸着黑黑的臉說。
我擡頭看了看天,太陽果然已經快下山,我便問:“老爺爺,你咋不回去?”
“呵呵,我必須得守在這裡,這裡就是我的家。”老頭子說。
我見老頭子衣服爛爛的,還戴着一個爛草帽,腳上的一雙布鞋連指頭都露了出來。
“老爺爺,明天我再來看你。”臨走時我說。
那老頭子呵呵一笑,說:“好啊!”
我走在麥田間,心裡尋思,這輩子都可能再見不上週老師了。第二天,我又將周老師的信讀了幾遍,希望能從字裡行間揣摩出一點別的意思,但最終還是失望,我將周老師所有的信深深的藏在了我的私密空間,我感覺我再也不想去觸碰它。很久以後,再回想起來,我都認爲那只是年少的時的一次萌動,猶如匆匆過客,一晃而逝。但人生有時就是如此,往往就是一個過客,或許她只回頭問了你一句:路在那裡?從此你們這一生就有了無數的羈絆。
那天我有些惆悵,從未有過的感覺,鬼使神差的又去了那田間。
老頭不見了,稻草人斜斜的插在地頭,有跌倒的趨勢。
我扶着稻草人,將它往端推了推,稻草人沒有眼睛,沒有鼻子,只有平平的一張臉,我忽然來了興致,跑到麥田裡,折下三根長長的麥穗,然後回來在稻草人眼睛、嘴巴的位置上,分別插上了一根,稻草人看起來一下有神多了,不過又有幾分邪氣。
“草人啊草人,你一個人呆在這裡,有沒有煩惱啊?”我自言自語的問。
稻草人的頭忽然轉了一下,我嚇了一跳,仔細去看,它兩隻麥穗眼睛隨着風上下亂擺,嘴上的麥穗像個舌頭般吞吞吐吐,有幾分恐怖。
但在我的注視下,它卻沒有再動,我揉了揉眼睛,以爲是我眼花了,一個稻草人怎麼可能動起來。
我轉身坐在地上,望着我的影子開始發呆,又過了一會,我忽然瞥見那個稻草人的影子動了一下,我神經猛然一緊,立刻轉頭向稻草人望去,一看之下我大吃一驚,剛纔稻草人明明面向麥田,現在卻面對着我。
我慢慢的站了起來,往後退了幾步,站在遠處盯着那稻草人。我開始有點緊張,我確定那稻草人動過,但它周圍除了我,一個人都沒有,難道是它自己動的。
“或許是風吹動了它,我還是回家去吧。”我心裡一陣嘀咕。
慢慢的轉過身,忽然看見一雙黑黑的手向我伸來。
我大吃一驚,第一反應就是後退,但我還沒跑掉就被那雙手抓了起來,我看到了一個黑黑的臉龐,還有一雙怒目的眼睛。原來是一個人,我的心安穩了下來,但我立刻開始亂踢亂叫,喊叫着那人放開我。
那人將我重重一丟,我摔下滾到了稻草人的腳底下。那人盯着我,然後指着他身後的那片麥田,咆哮道:“那些麥子都是你踩倒的?”
我隨着他的手指看去,那地裡有許多腳印,一大片的麥子被人踩倒趴在地上,混亂不堪。那明顯不是我乾的,就算我前一天從那田裡走過,也不可能踩倒那麼多麥子。
我搖了搖頭。
大漢走了過來,大聲問道:“你是老劉家的啥人?竟然敢跑到這裡糟蹋我的莊稼。”
我急忙說:“我不是老劉家的人,我姓張,我叫張瓜娃。”
大漢又將我抓起來,不由分說給了我一巴掌,還罵道:“放屁,老劉家的孽種連自己的祖宗都不敢認,真他媽全是孬種,就會幹些偷雞摸狗的事,老子今天就教訓教訓你這孽種。”
大漢說完又給我一巴掌,我愣了,兩巴掌捱得莫名其妙,臉火辣辣的,怒氣不由上涌,我睜着憤怒的眼睛盯着他,大漢看到我的眼神後,巴掌升了起來,又停在半空。
“他媽的你看啥,老子打你你不服氣,你們老劉家幹了多少壞事。”他的巴掌又猛然劈了下來,我眼睛眨也沒眨,絲毫沒躲實實的挨下了他一巴掌。
“說,你姓不姓劉?”大漢不依不饒。
“你、去、死、吧!”我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說。
忽然買麥田間生出一陣旋風,呼嘯吹過,一瞬而散。
大漢渾身打了一個冷顫,四周望了望,然後將我慢慢放了下來,顯然對那陣怪風生出了懼意。
“媽的,邪了門了,大好的天,哪來的陰風。”
在我們農村,有時在很好的天氣中,地面會忽然生出小旋風,據大人們說那些旋風是鬼在走路,一般人都會躲着走,不能讓它從身子上吹過,要是吹過去會得大病,但也有些膽大的,會用帽子去扣,據說扣中了會捉到鬼,這些都只是傳說,我一次都沒試過。
大漢丟開我,望着稻草人前面的麥田,眼光越變越兇狠,他最後跑進了那些麥田,大罵:“你敢毀我的莊稼,老子今天就毀了你的。”然後他就在那麥田裡亂踩亂踏,不一會,一大片的小麥盡數毀在他腳下。
踩的盡興後,那大漢才返身回來,惡狠狠的對我說:“回去告訴你們家大人,就說我門老鄧家不怕你們老劉家,有本事明裡來,老子見一個捅一個。”說完忽然對我飛起一腳,踢在我的肚子上。
我瞬間就趴在地上乾嘔,全身一陣痙攣,無限的委屈涌上心頭,但我沒有哭出來,如果眼光能殺人,我當時的眼光一定能殺死他千百遍了。
緩了好長一段時間,我才慢慢恢復過來,藉着稻草人站了起來,我無心在哪裡繼續逗留,一步一瘸的回家去了。
回到家時,太陽已經落山了,當父親看到我的樣子後,撲了上來,驚問道:“瓜娃,你這是咋了,咋傷成了這樣?”
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將那天發生的事斷斷續續的告訴了父親,父親越聽臉越黑,最後他怒拍桌子,站了起來,罵道:“他媽的,老鄧家的人竟然敢欺負到我張老三的頭上,我這就找那狗日的去算賬。”父親說完就往外衝,但又被母親又拉了回來。
母親說:“都快天黑了,還是等明天再說吧。”
父親狠狠的坐下,一臉的怒氣。那天晚上,我才從父親口中得知,原來劉家和鄧家乃是世仇,幾輩子前就積怨甚深,至於爲何結仇就說不清楚了,總之兩家人世世代代都在互相鬥爭,聽說還發生過好幾次慘烈的血拼案,所以他們本來是兩個龐大的家族,現在卻是人丁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