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峰失陷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平壤城,李如楠的突然襲擊雖然犀利,但也不可能做到沒有漏網之魚。小西行長聽到軍報,登時腦袋都大了一圈,現在平壤城東南西三面被明軍圍得水泄不通,北側的險要所在牡丹峰又被明軍佔據,這下問題可就大條了。
雖然之前做了周密的準備,再加上城內屯着重兵,糧草也算充沛,堅守一段時間應該不成問題,可是困守死地,又能有什麼作爲,到時候明軍不用攻城,單單是耗也能把他們給耗死。
情急之下,小西行長再次將衆將都聚集到了一處,商議對策,軍議剛一開始,城主府的大殿之上就是一片愁雲慘淡,特別是黑田長政。
他之前還信誓旦旦的保證,牡丹峰有他的心腹愛將鎮守,定然萬無一失,卻怎麼都沒想到就這幾天的工夫,牡丹峰就失陷了,大軍沒了退路,平壤也變成了明軍重圍之下的孤城。
可是誰又能想到明軍居然從懸崖峭壁之上翻了過來,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現在日軍的面前,不要說是久野重勝了,就算是上杉謙信在世,武田信玄復生,估計也沒奈何。
“諸君!眼下情勢緊急,都說說吧!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
衆將互相看了看,還是不發一言,他們又有什麼好辦法,被小西行長寄予厚望的黑田長政也是一樣。
黑田長政雖然是黑田官兵衛的兒子,可是很顯然他繼承了父親識時務的個性,卻沒有繼承那出衆的謀略。
小西行長失望的搖了搖頭,只得求助於他的謀主景轍玄蘇:“大師可有良策。”
景轍玄蘇耍弄陰謀詭計拿手,可是要說到退敵,他一個頭上無.毛,六根不淨的賊禿又有什麼高招,盤算了一陣才道:“唯今之計,只有堅守城池,固守待援了。”
屁話!
衆將的心裡都閃過一絲不屑,現在誰不知道要堅守平壤,平壤是朝鮮北方的重鎮,一旦平壤失陷,漢江以北都將處在明軍的直接威脅之下,到了那個時候,除了撤兵之外,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最重要的是,豐臣秀吉將平壤交給小西行長堅守,要是出了差錯的話,小西行長的腦袋肯定搬家。
小西行長也是不滿意,道:“堅守!那也要有的守才行,城外明軍重兵壓境,旦夕便要攻城,如今牡丹峰失陷敵手,軍心不穩,便是想守又該如何守!”
說着這話,小西行長的心裡也是一陣後悔,牡丹峰一代地形極其複雜,明軍就是要偷襲的話,估計都找不到路途,這裡面肯定有朝鮮人帶路。
他現在後悔的不是將朝鮮人驅逐,而是在後悔當初爲什麼要一時心軟,放過了那些朝鮮人,要是盡數殺了,也就沒有了現在的麻煩。
景轍玄蘇被小西行長瞪得一陣心虛,光禿禿的腦袋上佈滿了汗珠,道:“或許,加藤殿下的軍馬現在已經在救援的途中了!”
加藤清正!
沒錯,現在加藤清正就是保住平壤城的唯一辦法了,加藤清正所領的第一軍團有一萬人,都是精兵,而且騎兵居多,再加上鍋島直茂的第四軍團一萬兩千人,縱然這段時間攻伐折損了些,但也不會少於兩萬人,要是加藤清正能及時救援的話,平壤城就還有希望。
可問題是明軍眼看着就要攻城,平壤能不能堅持到那個時候都是問題,再者小西行長和加藤清正分屬不同的派系,一邊是武將派,一邊是石田三成爲首的文臣派,這個時候,加藤清正能不能摒棄前嫌,小西行長的心裡也沒底。
眼下最要緊的就是爭取時間。
可是該怎麼拖住明軍,小西行長又看向了黑田長政,景轍玄蘇肯定是指望不上了,要是貢獻菊花給他消遣,那禿驢肯定沒二話,但這個時候,他也怕景轍玄蘇再說出什麼遺笑大方的話來,丟小西家的臉面。
黑田長政心裡也在盤算,而且還有了些主意,便道:“小西殿下,其實方纔玄蘇大師說得也不錯,眼下最要緊的就是守住平壤,而守住平壤的唯一辦法就是找到外援,加藤殿下如今肯定已經接到了明軍渡江的消息,我們這邊只要爭取到足夠的時間,平壤就有辦法守住,到時候不單單是加藤殿下的援軍,還有宇喜多殿下的援軍也都能即使趕到!”
此次豐臣秀吉發動侵朝戰爭,宇喜多秀家便是主將,年少之時因宇喜多家臣服於織田家而成爲羽柴秀吉的養子,並被送到安土城作爲宇喜多家的人質,受到織田信長的厚待。到了他八歲的時候,生父宇喜多直家病逝。翌年,在織田信長的安排下,重回宇喜多家繼承家督,元服時取羽柴秀吉的“秀”字命名爲“秀家”。
在本能寺之變前後,宇喜多秀家協助豐臣秀吉出兵攻打高鬆城,之後又支援豐臣秀吉返還京畿與明智光秀決戰,屢立戰功,因而的得到了豐臣秀吉的信任和重用。
隨後又與豐臣秀吉的養女豪姬結婚,成了豐田氏的一門衆,明萬曆十五年,參加九州征伐,並擔任先鋒,其功績獲得了豐臣秀吉的認同,正式獲封爲五十七萬的外樣大名,擁有備前國、美作國、播磨國西部和備中國東部,敘官從四位下參議兼左近衛權中將。
按道理說宇喜多秀家身爲強力大名,又是豐臣氏的親族,應該水漲船高才是,可事實情況卻並非如此。
此前豐臣秀吉的長子松鶴丸早夭,讓豐臣氏一下子沒有了正統的繼承人,只能過繼了外甥豐臣秀次,並將關白職務讓出,自稱太閣。
可是豐臣秀吉一直都懷疑是豐臣秀次害死了松鶴丸,對他一直很不滿意,這樣一來,曾經做過豐臣秀吉養子的宇喜多秀家一下子就成了另一個可能繼承豐臣氏的人選。
本來這也是好事,誰不想成爲天下人呢?
可很快問題就來了,豐臣秀吉的側室澱姬有了身孕,一旦生下兒子的話,所有阻擋豐臣秀吉親子登上幕府將軍之位的人都成了障礙,宇喜多秀家也是一樣。
所以宇喜多秀家現在不能出錯,尤其是不能在這個時候出錯,特別是丟了平壤。
聽了黑田長政的分析,小西行長的信心一下子又足了幾分,道:“你說的不錯,明軍渡江的消息,宇喜多殿下也應該得到了消息,現在一定也在加派援軍!可是加藤殿下那邊~~~~~~”
小西行長和加藤清正的齷齪事,在場的誰都清楚,不過黑田長政卻顯得很有信心,道:“加藤殿下不是個分不清輕重緩急的人,他與您的分歧,是私怨,而保住平壤,挫敗明軍的進攻,那是公事,如果加藤殿下因私廢公的話,即便是平壤城難以守住,太閣殿下也不會責備您,而只會對加藤殿下有怨恨!”
小西行長越聽越覺得有道理,道:“黑田殿下!請繼續說,我們該怎麼做,才能延緩明軍的進攻時間,爲援軍爭取時間呢!”
這會兒黑田長政冷靜下來之後,腦袋也像開了光一樣,分外清明起來,想了想道:“我們可以投降!”
投降!
小西行長一驚,但很快就理解了黑田長政的意思,用假投降拖延時間。
明軍大營之內,李如鬆此時的心情格外暢快,他已經得到了消息,牡丹峰被李如楠攻取,這下平壤就成了一座孤城,城內的日軍也成了甕中之鱉。
這會兒李如鬆也已經做好了攻城的準備,正在做部署,薊鎮遊擊吳惟忠率領義烏步兵當先,遼東副總兵查大受率領騎兵居後,攻擊平壤城東,中軍楊元、右軍張世爵領兵進攻城西七星門,左軍李如柏、參將李芳春領兵進攻城西普通門,李如梅率領明軍喬裝爲朝鮮軍麻痹日軍,力攻城南蘆門,他身爲主帥親自督陣,明軍主力將進攻平壤的南、西、東三個方向,北面給日軍留出退軍路線,意圖將日軍消滅在牡丹峰下。
可是李如鬆這邊剛剛做好部署,就有巡營兵丁入內稟報,平壤城頭樹起白旗,一個日軍將領只帶了兩個隨從到了大營門前,指名求見李如鬆。
“倭寇要見本帥!?”李如鬆一皺眉,道,“將人帶進來!”
不多時一個腦袋光光,身上卻穿着武將鎧甲不倫不類的大和尚便被帶了進來,正是景轍玄蘇,小西行長商議畢,這假投降也需要有人去接頭,做戲要做全套,這出使的差事就落在了景轍玄蘇的身上。
一路上,景轍玄蘇將黑田長政罵了個痛快,可是總挨不過小西行長的軍令,不得不來,好在他生就一副好口才,拖住明軍一時半刻,他倒是還有些信心。
“貧僧景轍玄蘇見過明國大將軍!”景轍玄蘇說着還對李如鬆行了一個佛禮。
李如鬆一皺眉,道:“你既然是個出家人,怎的六根不淨,也來朝鮮攪擾,難道就不怕違背了佛門的清規戒律,受佛祖的懲罰!”
景轍玄蘇強打精神,道:“將軍此言謬矣,貧僧雖然遁入空門,自然常懷着慈悲之心,想要渡盡天下人,朝鮮君臣狂悖,阻擾我日本與貴國通利之好,且殺傷無辜日本商人,太閣殿下這才因怒興兵,加以討伐,卻不想冒犯了大明國的虎威,真是罪過,如今貧僧不避刀斧,隻身來見將軍,便是想解救兩軍數萬將士,消弭這場無意義的戰爭,便是佛祖知道了,也只會讚歎貧僧的慈悲,又如何會降罪呢!?”
李如鬆耐着性子聽景轍玄蘇說完,冷笑道:“你這和尚倒是牙尖嘴利,爾蠻夷小國,不識天數,妄然興兵,加害大明臣屬,豈是你一兩句話,就能揭過去的,你等若是識情知趣,便該早早開了城門,率衆早降,也好避免生靈塗炭。”
景轍玄蘇的腦筋飛轉,道:“將軍所言極是,貧僧這次過來,就是爲了消除這場戰爭,以彰顯我佛慈悲,請問沈惟敬大人可在!?”
沈惟敬!
這個名字,李如鬆自然也是聽說過的,只是卻不知道這大和尚提起此人爲何:“沈惟敬奉了皇命,已經進京去了,你找他作甚?”
景轍玄蘇裝出一副驚訝的表情,道:“沈惟敬大人居然不在遼東了,這可真是無可奈何呢,原本之前貴我兩國已經達成了協議,罷兵言和,雙方都已經約定好了五十天爲期限,只等明國皇帝陛下的敕書到達,便要休戰的,可如今貴國違背誓約,突然興兵,這豈是大國所爲!?”
“一派胡言!”李如鬆怒道,“分明是你國先派兵越界尋釁,殺傷我遼東百姓無數,這才引得聖上震怒,施以大兵征討,如今你這和尚卻顛倒黑白,反倒誣賴我大明,你說你和沈惟敬有過約定,有何爲證!?”
李如鬆這邊還和景轍玄蘇辯論上了,也就是他,要是李如楠的話,哪用得着那麼許多廢話,拉出去砍了腦袋也就是了。
腦袋掉了,倒要看看這個景轍玄蘇還有沒有那麼多屁話。
景轍玄蘇聞言,不慌不忙,從懷中掏出一塊布帛,雙手呈上:“有沈惟敬大人和我家主公簽訂的協約爲證!”
李如鬆滿心疑惑,他只是聽說有沈惟敬這麼一個人,可不曾聽說過大明和倭寇還曾就休戰舉行過和談,接過布帛一看,登時就氣的兩眉倒豎:“沈惟敬欺君罔上,居然敢作出這等喪權辱國之事,罪該千刀萬剮!”
其餘衆將見狀一陣納悶,他們都瞭解李如鬆,知道這位大帥雖然威嚴方正,可是卻喜怒不形於色,怎的今日發了這麼大的火氣。
結果傳閱了一番之後,也是人人惱恨不已,大罵沈惟敬賣國。
李如鬆罵了一陣,擺手止住了衆將,讓李如柏將那協約收好,來日呈報給萬曆皇帝,揭露沈惟敬賣國之事,冷着臉道:“誰對誰錯,今日尚且不論,說說你來此作甚!?”
景轍玄蘇道:“將軍大人,貴我兩國之間的紛爭,完全緣由誤會所致,今日我家主公遣貧僧前來,爲的就是能夠消除這場戰爭,我家主公願意讓出平壤給貴國,但是請貴軍讓出一條道路,能夠放我軍平安離去!”
“笑話!”李如鬆冷笑道,“如今我大兵圍城,爾等倭寇已經成了甕中之鱉,平壤旦夕可破,放爾等平安離去,倒是打得好算盤,爾等既要投降,就好放下武器,自縛其身,叩拜謝罪,本將軍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還可以放爾等一條生路!”
不管倭寇打得什麼鬼主意,不得不說李如鬆還是心動了,要是能不戰而得到平壤,確實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避免士卒的傷亡。
而且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景轍玄蘇卻道:“將軍大人的要求未免有些過分了,平壤城池堅固,城內有大軍五六萬人之衆,糧草輜重足夠支應一年之久,我家主公是不想和天朝交兵,這纔派遣貧僧過來,希望能夠以和平的方式解決平壤之事,可是將軍的要求實在是太過了,請恕貧僧無法應允。”
李如鬆冷哼一聲,不怒自威,道:“你既然不答應,便速速離去,本帥也不與你饒舌,任憑城中盤踞了多少倭寇,我天兵到此,爾等也只有引頸待戮的份,我大明天朝豈有怕死的軍人,你若是不投降,便立刻回去,告訴小西行長,讓他整軍備武,明日本帥便親自去攻城,看爾等能守到幾時!到時候平壤城破,讓爾等死無葬身之地!”
景轍玄蘇聞言,心中一驚,忙道:“將軍大人還請三思,打仗的話,死傷的都是兩國將士的性命,不是貧僧不答應,而是將軍大人的要求,貧僧實在是沒辦法做主,可是卻又不忍看到兩國交戰,讓將士們枉死,如此還請將軍大人寬限一段時間,容貧僧回去和我家主公商議一番如何!?”
李如鬆道:“好!本帥就給你半天的時間,明日辰時若是還不開城投降的話,平壤本帥便自己去取,用不着你們來讓。”
景轍玄蘇忙道:“將軍大人,半天的時間是無論如何都不夠的,縱然我家主公有心投降貴國,城中的那些番主大名也不一定全都願意,還請將軍給我們三天的時間,讓我們可以說服其他人,這三天的時間之內,還請將軍大人不要攻城!”
景轍玄蘇心裡盤算着,三天的時間應該夠用了,平壤城還能堅持一段時間,只要能堅持到加藤清正的援軍到來,到時候就能裡應外合,打敗明軍!
李如鬆也有些心動,三天的時間,倭寇總歸不能翻出大浪來,況且平壤城確實易守難攻,要是強行發動進攻的話,必定要死傷不少將士的性命。
他正要答應,卻聽到賬外一人大喊道:“大哥千千萬萬不能上了這倭寇的當!”
緊跟着帥帳的門簾被人挑開,原來是李如楠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