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室裡一片寂靜。
陳解忽然冷笑起來:“還有這樣能鬧騰的人,一把歲數都活到狗尾巴草上去了!蘇錚你從那裡出來吧,哪裡找不到活計,何苦去看那種人的眼色?今日放大黃,明日不準就是砒霜了,沒有這樣提心吊膽的。”
蘇錚也撫額。
她還以爲是巴豆什麼的,沒想到瀉藥裡有大劑量的大黃。
大黃可是大泄的猛藥,用得多一點可是能吃死人的。
大概只是草草灑在米飯上層,而阿吉正好把上面的大多部分盛給了杜仲,故而杜仲最嚴重,下層的劑量輕,所以阿吉吃得雖多,腹瀉程度卻要輕一點。
到了她這裡,更是如此,只要吃一劑藥湯就行了。
她嘆了口氣:“杜掌櫃要臥牀休息多久?”
陳解不滿地道:“你有沒有聽見我的話?”
“聽到了。”蘇錚道,脣邊有些冷,“不過要走的可不是我。”
陳解看了看她:“你想好怎麼治那個姚全了?”
“動手的不是我,是尹琪。”把昨天晚上和尹琪商量好的計策說了出來。
陳解有些不耐煩地道:“何須如此麻煩,依我看只要……”他看到蘇錚的臉色變得有些古怪,口中的話就變成了,“只要將姚家作風最惡劣的人往縣令的宅子裡一丟,偷竊偷到父母官頭上去,豈不是比你們的計劃來得更有效?”
他本來想說直接讓姚全好看。
那種一勞永逸的。
蘇錚搖頭:“效果是好,但尹琪纔剛起步,一出手就敢算計到縣太爺的頭上,未免給人輕浮草率的印象,再者畢竟是永年泥場裡面的事,鬧到外頭去也不好。”
一副很爲尹琪考慮的樣子。
陳解琢磨着起步這個詞用得倒是貼切,一面仔細看了會蘇錚。
一般這麼大的女孩子是不會把別的男子的名諱掛在口上的。尤其還是年歲相當的男子。或叫尹十二,或喊一句什麼少爺都好些,直呼姓名不是顯得無禮就是太熟稔。
可蘇錚卻很坦蕩自然,就像和自己單獨在別室裡相處,本身沒有忌諱,也不會太去顧忌別人的看法。
陳解不是尋常意義上長於屋宅聽着禮訓長大的男子,他很看不慣扭扭捏捏的女孩,矜持得好像和外男說幾句話都是天大的事,桃溪鎮和庚溪鎮都是以手工作業爲主,這裡的姑娘比那些大地方的小姐規矩少了很多。但像蘇錚這樣的還是少見。
所以他纔對她另眼相看,不自覺地想關注,能幫忙的地方多少出點力。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問:“那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大概就是這幾天了。”
蘇錚以爲尹琪怎麼都要多準備兩天的,沒想到第二天到球山泥場就察覺氣氛十分不同尋常。
“……聽說平日裡就是幹不三不四的勾當,畢竟是正經的侄子,姚掌櫃只得一直給他擦屁股,沒想到這回竟偷到泥場上來了。”
“偷到這裡來不要緊。誰想到給捉了個當場,沒腦子就不要做這種事!”
“就是,你沒看到剛纔那幾個人的臉色,眼神掃過來跟刀子似的,那是把咱們都當成小偷了,你說這次會不會把我們都給……”
蘇錚穿過大半個攤場。 準備去自己工作的小屋子裡繼續分石,聚集着竊竊私語的十來人看到她就自行禁了聲,轉而說着:“姚開怎麼就這麼上不了檯面。幹什麼不好,偏偏來做賊子,還專門撿着值錢的拿,那可是陳腐了三十年的上乘紫泥,在我們泥場可是獨一份的。放到外面就是那些雅流大師也要追着要的,他居然敢……”
“也是他倒黴。東西偷了都沒送出去呢,偏偏今兒上面的人就來說要拿走那泥,幾個月都不開一次的大倉庫一打開,什麼都完了。”
兩手掌心掌背一拍,一副大憾的樣子。
蘇錚知道尹琪這是發動了。
她向大家視線匯聚之處望去,只見姚掌櫃辦公的房間里門半開,裡面坐着不少的人,兩個人跪在地上正在大喊冤枉,一個就是人們議論的主角,姚開,姚全地道嫡親侄子,那日她第一次來球山泥場,在岸邊起鬨的人裡面就有他。還有一個卻是踩水車的姚老頭,這倒讓她有點意外。
她給尹琪提的建議,是在泥場上找一個品行最不端的,有作奸犯科的前科是最好,然後嫁禍他偷了泥場上重要的東西,在他發現之前找人揭發。這樣一來,又是自己招的人,又是自己的親戚,姚全責任就大了,以此爲缺口,慢慢扯出他的其他事,從而將他從這個大掌櫃的位置上拉下來。
和尹琪原先的計劃差不了多少,只是這個開頭不一樣了,偷了什麼東西,找什麼人來揭發,要是安排得好的話,引起永年上層的憤怒和關注,後面的事就好辦了。
正想着,彭地一聲,一人從屋裡撞門出來,手裡拖着姚開破口大罵着:“好你個龜孫子,動什麼不好,三十年的紫泥也是你能碰的?柳大師等着用呢,全被你倒臭水溝裡了,你倒是賠一個來啊,你倒是賠一個來啊!”把人往地上一摜便拳打腳踢起來。
蘇錚發現這個人她不認識,大概就是外面的來取紫泥的永年人。
屋子裡的人隨之都涌出來了,姚老頭撲到姚開身上,撕心裂肺地護着吼着:“別打我兒子!別打我兒子!不是他乾的!”
原來他是姚開的父親,也就是姚全的哥哥了?
蘇錚在姚老頭和尷尬立着的姚全之間來回看了看,怎麼都覺得不像,姚老頭老相多了。
尹琪也在那裡,視線和蘇錚的對上,微微點了下頭。
蘇錚心中微定。
有人勉強拉開了踹打姚開的人。
姚開有進氣沒出氣,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姚老頭心痛得臉皺成了幹棗,大喊道:“我家姚開不是那樣糊塗的人,絕對不是他偷的,大人你不能冤枉了他啊!”又撲到姚全跟前,“全啊,姚開是你侄子你不能就這麼看着,你要給我們爺倆做主啊!”
打姚開的人冷笑:“你說我冤枉他?”轉頭問尹琪,“十二少,你泥場上的人,你倒是說句話啊!”
尹琪露出爲難之色:“之前事情太多,展大哥你知道我今日也是第一次來,對泥場上的人不是很清楚,姚開是個什麼樣的人,我看大家倒還更瞭解。”
有人就道:“他就是個偷雞摸狗的,進過兩次縣衙大牢呢。”
這是尹琪事先收買的人在喊,一個喊出來就有更多的人跟着揭發,七嘴八舌,如水滴濺到油鍋,生怕喊慢了會讓人覺得自己和姚開是一夥的一樣。
姚老頭面色灰敗得就如同昨日的姜師傅,姚開連哭泣都噎住了。
展鳴嗤笑:“做髒事都做出名聲來了。來人,給我去他住的地方好好地搜搜,能搜出紫泥來,不定還能搜出什麼東西呢?”
姚老頭惶惶欲言。
展鳴眼睛一眯:“子不教父過,把這個老頭的房間也搜一搜!”
姚全私心,給幾個關係特別近的親戚直接安排在泥場上住,吃用都在泥場上,還省了來回的渡船費和租屋費。
姚老頭牙齒開始打顫。
過不一會兒,人回來了,拖出了好幾個包裹。
綢緞的衣服, 銀質的手鐲,繡着精緻小花的錢囊,梳頭的牛角梳,用黃紙包着的紫砂泥塊,什麼東西都有,卻都是不該出現在兩個泥場幹粗活的大男人屋裡的東西。
在場就有人叫起來:“哎呦,這不是我那天掉的銀鐲子嗎?”
“那小錢袋看着眼熟啊,不是盛記繡莊新上市的錢袋嗎?聽說一兩銀子一個,還有價無市。”
“那包水煙好像是姚掌櫃的吧,說是在哪裡帶回來的,就那麼一包,那天丟了差點沒把整個泥場掀過來,姚老頭卻說可能被老鼠啃去了。”
姚全和姚老頭都是煙鬼。
姚全眼色發青,居然還偷到了他頭上!
展鳴更是連着冷笑三聲:“這樣的貨色也能聘用進來,見識了,我算是見識了。”他瞪着姚全,直把他瞪得冷汗直冒,纔看向尹琪,“十二少,我是奉了柳大師的命來去紫泥的,現在紫泥被掀翻不能用了,你得給我個說法纔是。”
尹琪一臉難辦,不過還是很乾脆地道:“展大哥你放心,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讓你滿意,不過,這事關我們永年的名聲……”
展鳴道:“這我省的,不會亂嚷嚷的。”這才點點頭,帶着自己人揚長而去。
經過姚開邊上不解氣地又踹了一腳。
尹琪送了展鳴回來,警告了圍觀的衆人幾句,便將人驅散,因杜仲今日請假沒來,就讓相當於三把手的賬房先生管束着泥場,自己把姚全姚開三人全叫進屋子裡去了。
蘇錚知道這件事算是捅到永年上面去了,姚全也算是完了,她放心地離開,不料走了幾步就被人叫住:“你是蘇錚吧?”
蘇錚有些意外地看着走到面前的姜師傅:“是,我是蘇錚。”
“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學徒了,跟我來吧。”
PS:
這是補昨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