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番外:爲同志發聲(內附完結感言)

我記得是到第二年的夏天了吧, 顧平川的傷才完全痊癒。去年他醒來的時候,幾乎都不能說話,我很擔心。並且他也不能起身、走動。醫生說他可能會成爲植物人。這對於我來說是個莫大的打擊。但好在我早就有心理防備, 雖然表面上裝作無所謂的樣子, 但我內心的波動, 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

那時候, 顧平川的情緒很低落, 總要尋死。

那時候,我還跟阿濤吵架了,吵得甚是激烈。

事情是這樣的:阿濤和陸巖老師成了一對, 發誓守終生。我自然是爲他們高興的。雖然奶奶還有點不太接受,但好在慢慢地, 她心裡也開朗了許多, 數月不見笑影的她, 在去年的冬天也終於出現了些許笑影。我記得在臘八節那天,我推着輪椅來到阿濤的家, 因爲阿濤早就催着我帶顧平川來家裡吃飯,催得甚是着急。那頓飯很豐盛,全是陸巖做的,也請了大波叔一家子來吃飯,自然還有陸巖家那一對混血女孩, 氛圍很是熱鬧。可是顧平川就是笑不起來, 胃口也一直不好, 我看着很擔心, 並且我幾乎對他寸步不離, 生怕他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情來。

好像所有人都很開心,但除了我和顧平川。晚上吃完晚飯的時候, 我推着顧平川去洗手間上廁所,路過阿濤的房間時,聽見阿濤與陸巖的對話,顧平川叫我停了下來。

門虛掩着,微弱的光從縫隙裡穿進去,灑亮了牀的一角。但我們沒有探頭進去看,只能聽見阿濤與陸巖的說笑聲。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找一個人陪伴,至少不用孤獨,”阿濤說,“一個人並不可怕啊,怕的是寂寞,一個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寂寞。”

“那你寂寞了好多年啊。”陸巖笑道。

“也沒有,”阿濤的語氣變了變,“以前有林凱在我身邊,我根本不寂寞,但是現在你看,他的心思全在顧閆他弟弟身上,我倒覺着寂寞了。”

“好在現在你有我了。”

他們的對話好像停頓了許久,四面安靜得空氣碎裂的聲音都能聽得見。我不知道他們發現我和顧平川的存在沒有。我摸了摸顧平川的頭髮,他仰頭看我,我笑着指指洗手間,他則搖了搖頭。

大概一分鐘後,陸巖好像有些猶豫地問:“阿濤,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阿濤聽見這話,似乎也猶豫了好久,雖然回答很難啓齒,但回答卻是必要的,因爲有人在急切等待回答。

“是的。”

我現在算是想明白了,阿濤只是想找一個伴侶,一起生活,並不算情人。

有些人結了婚,活得並不像夫妻,更像路人。陸巖與阿濤的關係,好像與此更爲貼切。

我原以爲這個回答會讓陸巖深受打擊,可誰知陸巖竟輕笑一聲,道:“這麼巧,我也是。”

阿濤似乎有些震驚,也遲疑了數秒,才道:“但我想愛你,我會去嘗試。”

久久後,陸巖又說:“我也是。”

也許他們心目中都藏着一個人,給對方的空間似乎越來越狹隘。我知道愛情就好像是一道牆,人生當中也許面對的不僅僅是一面牆。那些坍塌的、摧毀的牆,隨着時間的推移漸漸被風蝕了,直到有一天消失不見,就好像從未存在過一樣。當腳步靠近下一道牆的時候,人們總是會去懷念上一面牆是什麼樣子,或許在絕望、無望時,更爲思念,因此面前這道牆在心中的位置會顯得狹隘許多。

當豁然擡首,好好欣賞這道牆時,那空間也許會放大許多吧。

畢竟,有心思牆,牆駐於心。

因此,陸巖跟阿濤的感情需要慢慢磨練,至少他們還有時間。

我低頭笑了笑,輕輕在顧平川耳邊說:“去噓噓吧?真服了你,你能忍這麼久。”

這時候屋內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顧平川並沒有要去上廁所的意思。

阿濤說:“我不希望活那麼久,六七十歲就夠了吧。”

陸巖嗤笑道:“你說什麼傻話?”

阿濤又說:“六七十歲就夠了吧。除非像我媽那樣,身體健健康康的,根本不需要人照顧。要是我在牀上癱瘓了,起居、衣食都要別人照顧的話,那還不如死了,爲啥要拖累人呢?你說是不是?”

“阿森不會這麼想的。”

我覺着顧平川聽這話不合時宜,於是我推着他飛快地跑,去了洗手間。到了洗手間,我將他抱了起來,讓他坐在馬桶上,差點還把他摔着了。我一直觀察着他的神情,看看有沒有什麼變化。

在我面前展現的一直都是那般冷漠的表情,就好像寒冰一樣,這些日子他的表情一直都沒有變過,只有當我說起我們以前的往事的時候,他才牽強地笑笑。

我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也就沒放在心上了。

可是第二天我還在上課的時候,我就接到了保姆的電話,保姆說顧平川要自殺,幸好制止住了。

那一刻,我差點暈了過去。但是我不能暈過去,就算天塌下來,我都要堅持,堅持到他身邊去。我跟學生說出人命了,叫他們理解我。我沒請假,就飛快回到了家。

我輕輕推開門,聽見了保姆在哭,裡面還有好幾個人,看樣子都是鄰居,都是一些上下樓碰面但是說不上話的人。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居多,雖然互不認識,他們都熱心幫助,制止住了顧平川。

我飛快衝了進去,蒐羅着他的身影,最終在我的牀上,我看到他蜷縮在被子裡,全身都在發抖。

“你們都出去吧,謝謝你們,剩下的交給我。”

我關上了門,外邊還是一片喧鬧,但沒過多久就安靜了許多,直至沒有聲音了。

“爲什麼不開空調呢?好冷,這保姆真是的。”我咕噥一句,將空調開了,而後我脫了外套,一件一件,直到露出我光潔的上半身,我忙脫了褲子,只剩下我的內褲,而後我摸索上了牀。

我從他身後抱住他,將臉埋在他的背心。他全身都在發抖。似乎我的動作有些多餘,他始終不肯轉過臉來。

漸漸地,臥室裡溫暖了很多,他也不再發抖了。我輕笑一聲,在他背後輕輕道:“是不是阿濤的話激了你?”

我摸着他光滑的背,透着微微的香氣,我湊近去深深一嗅,而後笑道:“你就別當真了,我回頭罵他去。”

顧平川巋然不動,要不是因爲他還在呼吸,我還真以爲他死了。

我的話語自然是在開玩笑。然而今天所發生的一切我知道並不是玩笑那麼簡單。我們經歷了那麼多:從我的十三歲,到現在的三十歲,整整十七年。十七年並不是一個數字那麼簡單,我們都經歷了最愛的人的死,我們都經歷了分分合合、合合分分,一次次不理解,一次次思想領域劇烈的碰撞,我的決絕,他的厲狠,他的不告而別,我的內心瘋狂自愈——這些並不僅僅是一個數字那麼簡單。

若他就這樣子死了,我怎能甘心?

“顧平川,你他媽啞巴啦?!”我突然咆哮道,他似乎都被我嚇了一跳,我一個翻身,坐在他身上,一手扣住他的下頜,瞠目,“你他媽不準死!你死了我該怎麼辦?過去那空白的九年誰來償還?”我隱隱感覺臉上的癢意,似乎是淚珠劃過的感覺,無聲地掉落在他起伏的胸膛上。

他仍舊是那樣,沒有表情,但現在好似與以前不一樣了些,眼裡出現了微微的紅。

他微微擡首,很緩慢,似乎很吃力。那嶙峋的瘦骨,在半空中顫抖着,好似我的臉近在咫尺般近,又似乎遠在天涯般遠。

終於,那瘦骨嶙峋的手,觸摸到了我的臉。

他擡起拇指,拭去了我眼角滾燙的淚珠。

我擡手,將他的手覆上,哭出了聲。

“顧平川,就算你殘了,我也願意照顧你,”我說,“這是我對你發的誓,我不想再次離開你,真的不想。”

這麼多年了,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說不想離開他。

有的時候若是放下自己所謂的強悍的自尊心,也許會挽救很多東西吧。

那日,我跟阿濤吵了一架。

我知道我很衝動。我也錯了。但是我沒有道歉,也沒有後悔。後來阿濤來我家頻繁了些,陪顧平川說說話,對他開導開導。

我不知道那日我說的話顧平川有沒有放在心裡。但接下來的好些天,或者一個月,都沒有他尋死的蹤跡。

終於,在五月份的時候,他站起來了。

我似乎看到了生活新的曙光。

那一刻,開心後的眼淚、看到希望後的眼淚、對經歷了長達半年多精心照料原本的絕望後的突然驚喜而落的眼淚、那些奇蹟的,瘋狂的,癡戀的混合體糅雜成一團烏黑的霧氣而後陽光射進來使我目前突然清亮的眼淚……在那一刻,上演。

他終於開始笑了。

好像是他,告訴了我生活的真諦,愛情的真諦,教會了如何在生活的無底凝淵中凝望天空,在愛情的迷障深林中堅持着自己還沒走完的路。

他似乎是我愛情與生活的指導與導向,是茫茫大海當中一盞盞海上明燈,我在海上泅渡,在迷途的海上失去了方向,是他的明亮,點綴了那無限迤邐的蒼穹之頂,在漆黑的四周一綻明亮清圓般如無垢花。

我們當然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他要慢慢地適應走路,慢慢地學會說圓潤的話。這幾個月以來,語言似乎沒有什麼問題了,但似乎總有一口痰卡在他的喉嚨,聲音比以前更爲渾厚。

我不在乎他身上的燎泡,也不在乎他身上的傷口,更不在乎他身上的疤痕。

世事林林總總,似乎都在盡力達到最爲美好的樣子。燎泡終有一日會破,傷口終有一日會癒合。它們最終有一日會成爲疤痕,那是最爲理想的狀態,至少不會像燎泡那麼難看、傷口那般猙獰。這是自然界都在發展、進行、傳播和永恆的道理。從頭到尾,都是如此。當然,現在也不例外。就好比一粒種子,從生根、發芽,到枝葉繁茂,再到春天點綴嫣紅的花。蜂碟都嫉妒它的美,前來招惹,前來撕咬。花兒是那粒種子最爲理想、美好的狀態。即使後來花兒會落,但它最後結成了顆顆碩果,從青澀的青,到金亮的黃,再生長,再成熟,種子脫落,再生根,再發芽,再開花,再結果。即使沒了,死了,那一生,那一輪迴,也至少絕豔過。人亦如此。我會記得他最美的日子。現在的醜陋,都是以往的美麗所換取而來的。

九月份開學的時候,顧平川能走路了,而且挺麻利,能趕得上我。

開學之前我們還特地去了一次廣州,因爲我們去參加了杜航與郭沐瑤的婚禮。

這一切就好像是一本言情小說,早早就安排好了的結局。但這結局來得尤其不簡單。看着那一對新人,真可愛,我看着欣喜。

我真心祝福。

在婚禮當中我看見了龔明的影子,我們見了面,也沒怎麼說話。顧平川也並不如之前般激進,見了龔明也沒說要大打出手,非要上去揍他一頓,倒是安靜乖順了不少,安安靜靜離開我去跟新郎官喝酒去了。然而我跟龔明僅僅只是打了個招呼,相視看了好久,也就沒有了下文了。我就當無聲勝有聲吧。也許他心中對我有些怨,但都沒有寫在臉上。但我心中是真心地希望他過得好,並且要過得比我好。

我也希望他能祝福我們。

離開羊城之前我們特地去拜訪了一次親友會,廣州是親友會的發源地,是中國大陸同志運動的發源地。我看了他們的歷史以及近些年所作出的努力,真誠地覺得他們爲我們這個羣體付出了很多。這給了我靈感,打算在其他城市尋找他們的組織,順帶加入他們。但是我之前早就跟道同簽了約,成爲了他們員工,近期有打算跟他們合作或者合併。

關於性別認同、出櫃以及同志活動都可以在這些平臺實現,近些年中國的同志運動漸漸發展壯大,很多民間組織也一一成立。

我們只是新手,還需要努力,任重道遠。

顧平川的身體恢復到常人的狀態簡直就是個奇蹟。他的精神狀態能恢復到以前的狀態也是個奇蹟。就這樣,生活步入了正軌,他學他的蛋糕,我上我的課,白天分開,晚上回來預留一個小時的時間兩個人在牀上聊聊天,這種生活狀態是我以前不敢想象的。

我有我的事業,他有他的。儘管事業上會遇到很多困難,無論是我的還是他的,但晚上回來我們還能相互陪伴,相互傾訴,相互解壓,這就是我們生活中的小情小調,苦中快樂,讓人心中生出一種珍惜的執念,走遍永遠,執手天涯。

2025年11月,我發佈了一篇文章,在國內外引起了很大的反響。這是關於一篇校園霸凌的文章,尤其是同志羣體在校園裡遭受的霸凌是很多年來似乎少數似乎普遍地存在的。

在那年我眼見了一件事情,讓我想起了很多年前龔明所遭受的一切,讓我想起了林森遭受的一切,讓我想起了我在校園裡遭受的冷言惡語。這些事情皆反映在一個叫“小智”的男孩身上。很多次他都默默地跟在我後面,每當我回頭,他都要掉頭而走。我覺得很奇怪,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爲什麼跟着我?

他成績平平,長相不出衆,臉型就好像個錐子,但有一雙很好看的桃花眼。他平時弄得乾乾淨淨的,臉上還會化妝,但不是很濃。成績好的學生不一定就是討喜,成績不好的學生不一定就沒有閃光點。一個優秀的人的成長是全面的,不單單僅用學習成績來衡量。但是這個叫小智的男孩,成績不好,表現不好,雖然乖順,這倒是一個優點,但是他總是不講話,似乎有什麼人好像逼他不講話一般。這個人很奇怪,我喜歡不起來,我也討厭不起來。甚至期末考試的時候在他平時成績那一塊我打了一個很低的分。後來我覺得我身爲老師是不是太過於主觀了?是不是太過於偏激了?我有深刻地反思過。但我覺得我沒有過錯。讓我觸動的是,這個學生似乎也沒什麼過錯……這個人讓我猶豫,我覺得我需要找他談談,但每次我都不知道從何談起,因爲我不是他的導師,也不是他的班主任,更不是他的輔導員。可是很多時候我又想起他默默跟在我後面的情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後來顧平川叫我幹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別人的事也不關我什麼事情。當時我還白了他一眼,後來才發現這傢伙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我管那麼多幹什麼?

那一個學期很忙,搞科研,發文章,顧平川學蛋糕學得差不多了,跑我這裡來要錢,甚至還跑阿濤那裡去了,我跟他吵了一架,最後還是乖乖把我這些年的積蓄拿了出來。雖然不多,二十多萬,但是盡力了。後來顧平川跑回去把長沙的老房子的地兒給賣了,還把顧閆的房子叫人拆了,賣了地,現在整座城市都在飛速發展,寸土寸金,那傢伙倒是吃了不少甜頭。於是他的店開起來了,開在市中心,這人不僅賣蛋糕,還賣美色,天天叫員工出去發廣告單,上面全是他臭美的吃蛋糕的照片。他把自己的照片高高地貼在店面門楣之上的一大塊空白的地方,差點把空調機給擋住了,而且那廣告牌一個月就換一張。我說這樣不是浪費錢嗎?他卻說,人是會變的,樣子也會變,審美也在變,今天拍的照片你覺得好看,再過半個月你會發現很醜的!於是我無語凝噎,讓他臭美去得了。因此呢,我平時除了上課,搞科研,做家務之外,還得去他的蛋糕店打下手。他每次做蛋糕都要讓我嚐嚐甜度和鬆軟度,別看我每個蛋糕吃一小口就行了,他一晚上要做很多蛋糕,圍着圍裙忙碌在店鋪的廚房裡,我每天晚上要吃很多,導致我一個月胖了十斤。變胖了之後我就更加忙碌了,睡覺前還得健身,後來我把嘗蛋糕的工作,交給了阿濤和陸巖那兩個混血女兒。反正胖的又不是我。再說了,我早就吃膩了。於是他那些臭美的照片,的確吸引了不少人,看美色的少女有、小gay有、知道他斷袖的身份後天天來貼他無論是冷還是熱的屁股的腐女有、假裝分手跑他面前的騷受賤攻求拍照求安慰的有……自從我決定健身之後,自從我放棄淺嘗他的蛋糕之後,我倒成了店鋪裡拖地擦桌打雜的。我恨不得把蛋糕店一把火點了算完事。

不過我也無所謂了,那麼忙祿着,似乎生活也美不勝收。

因此,我很快將小智拋於雲天之外了。

但是在國慶假期結束後的一節法國文學課上,我看見小智鼻青臉腫一個人趴在桌上抽泣着,身邊有幾個人似乎長着一雙虎狼之眼,惡毒,潑辣,尖利,在他的背後盯着他,眼裡挑釁、鄙夷、噁心等複雜情緒,看得我心中忿忿。後來下課之後我特地讓小智留了下來,準備跟他談談,誰知道他擦擦眼淚就跑了。

我想要去私下打聽,可是我根本沒那麼多時間。過了一個星期,我叫顧平川去打聽。畢竟這人有着很明顯的偵查和洞察能力。

後來顧平川跟我說,這是一個不敢去上廁所的男孩。我問他爲什麼不敢去上廁所。顧平川說他不敢在宿舍樓或者教學樓的廁所小便或大便。我又問來由。顧平川說很多男生知道他是同性戀,要是他上廁所,要麼把他嘲笑一頓,要麼惡語侮辱他一番,若是他反抗,肯定會引來一頓毒打。

我聽了之後很氣憤。現在還存在着校園霸凌?現在的年輕人還那麼歧視同性戀?我只知道我身邊很多人都不把對同性戀的歧視放在眼裡了,只要不打擾,不影響,都不會有什麼問題。但是這些人,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公然釋憤?他們的憤怒從哪裡來?他們憑什麼憤怒?他們有什麼資格憤怒?我們吃他一塊肉了?欠他一塊錢了?還是踩着他尾巴了?我真的不能理解。

看來,我要對這些人進行一些思想教育。

算作是,超前的思想教育吧。

畢竟中國對於關於同性戀的教育並沒有納入教科書之中。

但我的目的並不是要給他們科普什麼知識,也沒必要讓他們接受,爲的就是讓他們做到“事不關己”的狀態。

但是這事情就這麼過去了,我終於沒有對他們進行教育。可能是我比較忙的緣故。也有可能是這個班級體的氛圍最近變得不再那麼妖里妖氣的緣故。小智氣色漸漸好了些,我也就沒當回事了。

再過了一個星期,顧平川提着一個蛋糕來到學校給陸巖老師,因爲那天是他的生日。不過他沒打算慶祝,就把蛋糕分給身邊正在辦公的老師們吃了。後來我對陸巖老師說阿濤這個對象似乎很不合格,回去我教育教育他,竟然不記得生日。陸巖只是笑笑,也沒把我的話當回事。下午我又得給他們上那節文學課,說實話我很討厭上他們大三的課,這些學生不活躍,死氣沉沉的,素質也不怎麼樣,我每次都硬着頭皮給他們上課。但這是我的工作,我只能這樣。我和顧平川走在校園裡,他送我去了教室。

在教室門口的時候,我跟他說:“你回去吧。”

那傢伙眼裡滿是奸佞的顏色,笑得賊兮兮的,也不知道要笑什麼。我看他笑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啞巴了?”

顧平川臉上止不住笑,說:“店鋪有人看着呢,今下午想看鄭老師上課。”

我正色道:“還是別來了,我會叫你回答問題的。”

“我又不怕,”他笑得就跟狐狸似的,“能讓鄭老師垂詢,實則小生之幸。”

“少來,”我白他一眼,“聽我課不交學費?”

他雙手一揚,儻蕩地說道:“蛋糕店都是你的了,還不夠啊?”

“好吧。”我真想把這傢伙趕走,可是我沒法啊,這麼多人進教室,要是跟他吵起來,肯定引人圍觀。

顧平川坐在最後一排,坐在那個小小的角落裡。這是兩個班級一起上的課,所以足足有五十多個人,倒是有幾個逃課的,我也就不想追究了。但是顧平川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不遠處的男生看,他還不住皺着眉頭給我使眼色,我不知道什麼意思,於是我叫下邊的學生通讀下要學習的課文全文,我纔有機會在下邊“巡邏”。

走到顧平川的身邊,他拍拍我,指了指他身邊那位學生。

我看了過去,正是小智。

小智臉上又出現了傷口,還在用紙巾擦着鼻血。不遠處有幾個人的眼神一直往他這裡瞟。我似乎看出來了點什麼。

我走到小智的後面,拍了拍他,問:“你需要出去一下嗎?”

小智木訥了,看了我好久,而後唰的一聲低下頭,搖搖頭。

我又對他說:“告訴我,發生了什麼,誰把你打成這樣的?”

小智就好像沒有聽見似的,對我不理不睬,無動於衷。

我氣不打一處來,拎起他的胳臂,就往講臺上拉。好在他明白我的意思,倒是順從了我,跟在了我後面。我到了講臺上,指了指講臺邊,對他說:“你站在那裡,挺胸,擡頭,保持平靜,不許哭,擦乾你的鼻血。”

下邊還有很多學生似乎雲裡霧裡,不知道我要幹什麼。又似有些學生知道了我要幹什麼,表露出毫不在乎的神色。課堂裡,就好像混亂的粥一樣,開始雜亂起來,有的人交頭接耳,有些人看着小智目不轉睛,有些人盯着我,卻被我盯了回去,有些人毫不在乎玩着手機嚼着口香糖。

我看着小智,似乎看到了十多年前的我。那日我飽受別人欺凌的目光,不過好在我比他幸運,並沒有遭受到別人的毒打。我依稀記得那日在視聽說課堂上,陸巖老師看到我低下頭啜泣,公開地在課堂上承認了自己的同志身份,也因爲我的遭遇而掉下了眼淚。

但我今天似乎不會以這種方式給他們灌輸我的故事。

由於我知道是誰對小智施暴,因此我今天要講的可能會很有針對性。

“今天我們不學蘭波了,因爲知識是傳遞給需要知識的人,我想你們大部分人都需要知識充實頭腦,但是有小部分人似乎認爲霸凌更爲重要。這是一個比較嚴峻問題,已經干擾到了我給你們傳授知識,因此我想今天有必要將這件事情解決,纔有利於以後你們不受干擾,安心上課。但是我需要得到大部分人的同意,畢竟都是交了錢來學東西的,我這麼把你們的時間浪費了,似乎不太像話。今天我不講課,講其他的,你們同意嗎?”

下邊的學生面面相覷,似乎也並不反對,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我笑道:“若是不說話,我就當同意了。”

我深呼吸一口氣,而後緩緩呼出,行到小智身邊,問他:“小智,是誰打你的?”

小智眼裡充滿了恐懼,看了我一眼,但是就是不說話。我真的有時候懷疑這孩子來學語言是不是本身就是一個錯誤?學語言專業的,不說話,成嗎?

“不說?”我挑釁道,“好,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

我重新回到講臺,看了看時間,發現還有三十分鐘下第一節課。

“今天我不想講蘭波,我想講一個男孩的故事。”我拿着粉筆,邊走邊拋,“那是一個發生在十多年前的故事,好像就在隔壁樓的語音教室裡吧。有一個男孩在語音教室裡哭,雖然聲音不大,但是好多人都聽到了,就是沒人問他發生了什麼。他爲什麼要哭?因爲別人都鄙視他,在背後嘲笑他,甚至在貼吧裡跟帖子散播他的‘醜陋’。當然,這裡的‘醜陋’要畫上一個雙引號。那個男孩長得很清秀,不太愛講話,學習成績很好,老師卻很喜歡他,孜孜不倦也不恥下問,他恐怕是班上最好看的男生了吧。但是就是有人嘲笑他,罵他,對他詆譭,因此他走在校園裡不敢擡頭,因爲一擡頭,他就會看到他不想看到的目光。”

坐在最後一排有個男生舉手。

我一笑,說:“請說。”

那男生叫着口香糖,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吊兒郎當的,一臉痞子樣,問我:“老師,那個男生是你嗎?”

我沒有回答問題,讓他坐下,而後笑道:“是我嗎?你們可以猜啊。C’est juste comme on lance une pièce de monnaie, on a une chance d’obtenir pile, on a également une chance d’obtenir face. Et quelle est la probabilité d’obtenir pile ou face ?Et quelle est la probabilité de savoir que je suis gay ? (就好像扔一塊硬幣一樣,可能會得到反面,可能得到正面。得到正面或反面的概率是多少?那麼,我是同性戀的概率又是多少?)”

下面安靜無聲。

我都不知道這些人聽懂了沒有。

然而我並不管這些,直接說:“50%!我要麼是,要麼不是,很簡單的問題。但是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如何看待同性戀。”

我慢慢走在第一排打量着第一排的學生,這時候下面已經有一羣人在議論了,可能還在嘲笑我的身份,這些我都聽得到,畢竟我不是聾子。好在我並不在意這些,畢竟這是這些年來我一直飽受的狀態。

我問了第一排的學生:“你們歧視同性戀嗎?”

有兩個女生搖頭,有兩個女生看見別人搖頭,她們也跟着搖頭,有兩個女生還在猶豫着到底搖不搖頭。

“很好。”我微微一笑,“你們能跟我說說爲什麼不歧視嗎?”

一女生說:“存在就是合理的。”

她旁邊扎着小馬辮的女生笑道:“對對對!衆生平等嘛!動物界也有同性現象啊,這是最自然不過的現象。”

一女生又道:“其實我覺得支持他們對我們沒什麼影響……而且,歧視大多數是來源於無知。”

角落裡的女生說:“我覺得他們就好像異性戀一樣,不可能喜歡同性的。同性戀也是一樣的,不可能喜歡異性戀的。因此我覺得喜歡一個人沒什麼錯誤啊,就是恰好性別一樣而已。”

扎着小馬辮的女生道:“有些異性戀被掰彎了呢……”

“掰彎?”角落裡的女生又說,“能被‘掰彎’的人,其實根本就不是異性戀,異性戀絕對不可能被掰彎的。”

“很好,”我豎起了大拇指,“看來你們懂的都比我多,可喜可賀。那麼,你們覺得小智有錯嗎?”

學生們都嘟着嘴搖頭。

“那爲什麼還會有人打他?”

下面安靜一片,沒有聲音了。

“老師,你到底是不是同性戀?”坐在最後一排的小痞子又問我。

我慢慢向他靠近,笑問:“要是我如實回答了你的問題,你能如實回答我的問題嗎?”

他轉着筆頭,悠悠哉哉,吹起一個大泡泡,“篤定”地說:“肯定!”

“好啊,要是你不如實回答,說明你是一個言而無信的人,或者……一個懦夫。”我轉身,回到講臺。

我知道這一切都很困難,但是我覺得我需要邁出這一步。

即使我已經邁出很多步了。

這已經成爲了我的習慣,告知別人說我是同性戀。

我早就已經習慣了受到不同的目光,就好像五顏六色的彩虹一樣。

“我是同性戀。其實你們應該早就可以知道了,去年我的事情炒得那麼火。但是今天,我肯定地說,公開地說,我是同性戀。”我微笑,篤定,信心滿滿,毫無懼色,站得筆直。

我已經懶得看下邊的反應了,估計也在我的預料之中。

我乾脆問那小痞子:“那我現在問你一個問題,是你打的小智嗎?”

“是啊,怎麼了?”他的語氣就好像在說今天天氣很好一般簡單。

“你爲什麼打他?”

“看他不爽,噁心。”

“那你爲什麼不打我?”

“因爲我之前不知道你是。”

“現在你知道了,你可以打了。”

“但是我還是不能打你。”

“爲什麼?”

“因爲你是我的老師。”

“現在我不是你的老師,我們是兩個互不相干的人,正在對話當中,請打我。”

“還是不行。”

“爲什麼?”

“我還是要把你當老師。”

“你撒謊了,你是個懦夫。撒謊行徑說明你是個懦夫,不敢吐露真相。你打我,並不是你把我當老師,而是你根本就不敢,這更說明了你是個懦夫。”

那學生沒再說話了,我一笑,迴歸講臺。

“有的時候我們經常會錯怪一些好人,心善的人,可是有些人的有色眼鏡就能完全毀滅了他們的成就或者善意的外表和內心。我能成爲你們的老師,我很幸運,想必你們也會幸運,會聽到一個特別悽美的故事,值得稱讚和歌頌的故事。”我站得累了,乾脆坐在第一排的桌子上,“你們比我幸運,生活在一個物質富足的時代,什麼也不缺。我被生下來那一刻起,就沒有媽媽了,因爲難產而死。所以你們該慶幸你們多幸運了吧?那時候醫療水平很差的。後來我爸爸走了,因爲他是同性戀,家裡人排擠他。我奶奶把我留在家裡就是爲了讓我以後傳宗接代的。可是後來我才發現啊,我喜歡男孩子,這些都是我爸的基因造成的,當然成長環境也有一些因素在裡面。十二歲那年我告訴了我奶奶。我奶奶把我打得全身都是血,我伯父也來打我,班上的同學都知道了,對我惡作劇,往我頭上倒沙子,拿掃帚打我,往我身上吐口水……後來啊,我爸爸回來了,帶我走了。我們去了長沙,他和他男朋友住在一起。他男朋友叫阿濤,是個很和善的男人,東北的,高大高大的,對我很好,他們兩個生活在一起十多年了,而且阿濤是家裡的頂樑柱。我跟他們生活在一起啊,第一次感受到了家庭的味道。他們生活的樣子就跟普通家裡人的夫妻沒什麼區別啊,他們也會吵架,也會因爲錢財的事情而爭吵,也會送我去上學,也會因爲沒油沒米了而愁緒,也會在房間裡說別人家裡的悄悄話。他們對我很好,送我去貴族學校上學,給我買手機,我記得我第一部手機就是諾基亞的,那時候拿在手裡可風光了。”

下面的學生開始笑了起來。

我繼續道:“我爸爸在離家出走錢偷了我伯父的錢,因爲我伯父把家產獨佔了。但現在想起來也不算做是偷的吧,因爲本應該就屬於他。好景不長,我跟他們生活了半年。想必你們都聽說過2008年初那年的暴雪吧?天哪!2008年簡直就是個不平凡的一年。暴雪、地震!我失去了我爸爸。那天我伯父帶着一幫子人找到我家,我爸爸那天剛好出去了,卻剛好在路上碰見他們了。待我趕到的時候,我爸爸躺在血泊裡,被雪白的裹屍布蓋着,與四周的銀裝素裹混合在一起。那年,我十三歲,我就成了孤兒,真正的孤兒。以前我叫林凱,現在我叫鄭愛森。爲什麼?爲什麼阿濤姓鄭,我爸爸名字裡有個‘森’,因此我叫鄭愛森。其實很多時候我都覺得我的名字挺傻的,怎麼有人會叫這個名字?但若是明白了這其中的含義,我都不會這麼認爲了。當然,後來是阿濤收養了我,他視我如己出,讓我讀高中,上大學,上研究生,還去了法國讀博士。他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父親,他也是世界上最爲真摯的愛人。他一直愛我,一直愛林森,這麼多年,絲毫沒有變過。他是同性戀,但我爲他驕傲。異性戀中有渣男渣女,同性戀也是一樣,有渣攻渣受,有渣P渣T,就好像你們所說的一樣,存在就是合理的。也許很多人往同性戀身上貼諸如‘艾滋病’、‘濫/交’等標籤,但是我想說的是,異性戀就不會濫/交?異性戀就沒有艾滋病?大多數艾滋病着都是因爲異性之間的××造成的。凡事沒有絕對,只有相對,相信我,多一些包容,這個世界才能包容你。”

我恐怕已經不敢想象下邊的學生是什麼反應。

但是我已經習以爲常。

我可以平淡地說出我的故事,因爲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早就學會了不要流淚。

流淚是一種習慣,是對悲傷的尊重。

但我已經習慣了不流淚,我也要習慣於不悲傷。

因爲那些我愛的人、愛我的人都不希望看到我悲傷的樣子。

“今天我那麼有膽量站在這裡說出我的故事,或者那麼有膽量在你們面前發瘋罵人,那是因爲我相信大部分人還是理解我的,大部分人是理智的。大家都是學習西方語言文化的,應該要保持像西方人一樣開放包容的心。只有個別人……”我的眼神遊離到那個小痞子身上,“可能想打我,想揍我吧,但是我不怕,爲什麼?因爲你們當中可能會有人幫我,或者有人幫我叫保衛處的人,或者就算你們無動於衷看熱鬧,不幫我,也不幫他,也不來阻止我們,但我還是不怕,因爲他可能打不過我。”

那小痞子冷冷一笑。

“再說了,他要是打我,我男朋友可不同意。”

下面突然有人歡呼起來了。

“人類是自私的。世界上鮮有的事物,若是對人類無利,人類大可忽略,其中還包含許多未發掘的東西。若是對自己有利,且稀少無比,人類將此類物事成爲“鳳毛麟角”。“鳳毛麟角”擁有以下特徵:

1、它本意是指珍貴的、對人類有幫助的物事。因爲“鳳毛”以及“麟角”都是世上罕見的東西,指的是兩種罕見動物身上的一個部位;

2、它亦可指人。指的是那些出類拔萃的頂尖人物,這裡大多是用作比喻的方式。

但無論如何,鳳毛麟角的出現都是人類勢利傾向的化身。人類總是將別人與事物進行評頭品足,當看見一個人的身上或性格跟自己或者跟大部分人大有區別的時候,人們就習慣性地將他們稱爲“變態”。事實上,存在就是合理的,當那些“變態”的羣體漸漸壯大,變得最不尋常的一種現象時,人們便習慣了,不再叫板宣罵。

對另外一種現象的解釋也甚是合理:當一個人或者一羣人的目光只能欣賞80分的東西,且一個能打90分的東西出現時,他或他們就將此視作變態。

因此,歧視,或是某些不甚篤定或太篤定了未經思考的評論出現時,多半是因爲人們太過無知。

以上現象也能說明,人類終究是自私的。

所以,我們能做的就是儘量不要那麼自私,不要戴上有色眼鏡,多多包容他人。”

有個女生問:“老師,你真有男朋友嗎?”

“當然有啊,”我笑道,“那麼老了,還沒男朋友的話,那着實就是自己的問題了。而且我男朋友很牛的,他叫顧平川,去貼吧搜搜,學校裡的貼吧沒準還殘留着他的光輝歷史呢。誰要是惹了他,肯定鼻青臉腫的,他就是一個小痞子。若是打起來啊,他肯定打不過我男朋友的。”

我笑着看着顧平川,正見他指着我,以一種“回去再收拾你”的眼神盯着我看。

似乎很多人都注意到了顧平川的存在,紛紛往後看,但又不好意思做出過分的舉動,於是只好交頭接耳。

當然,這堂課是沒法上了的。剩下的時間我只好讓他們自習。

下課的時候,這羣人才疏散了。我覺得我已經盡力了,對於小智,我只能做這麼多,可能會迎來一段時間的安寧吧。

但是小智特意等所有人都走了,他才跑到我面前來。

他終於笑了笑,對我說:“老師,謝謝您。”

顧平川一直在我身邊拉我,叫我走,我先把他打發了,對小智說:“小智,加油。等到未來有一天你回過頭來時你就會發現,你會以你今天所遭遇的一切而感到驕傲。因爲你扛過了風雨,扛過了自己非常陰暗的日子。現在要是我教你太多也許你不會懂得,但是有兩個字在你人生當中是永遠都不會錯的,那就是,堅強。”

小智受教地點點頭,篤定地笑了。

“你怕被他們打,那是因爲你本身不夠強大。”

我拍拍他的肩膀,笑了笑,離開了。

秋風蕭瑟,木樨已銷。仍舊是那些隕籜鋪蓋地面,在微風中沙沙作響。

我和顧平川穿行在校園裡,腳步有些慢,但兩個人一直都沒有講話。我們望着和麗的天空,湛藍天際,流流容雲,青粉色的胎從雲層尾端溢出來,斜曳着溫暖的弧度。

我和他,於此相視一笑。

靉靆天色下,一絲金色的光從樹梢空隙中斜射下來,照亮了長椅的一角。我和顧平川坐了下來,他遞給我一根菸。我接下,點燃,煙霧從我口中噴涌而出。他看着我抽菸的樣子,笑得神秘。

“笑什麼?”我斜睨他。

“今天聽鄭老師的課,學習到了不少啊。”

我莞爾,道:“那你說說,你的收穫是什麼?”

“收穫可多了,但唯有一點我印象最爲深刻,”顧平川笑得欠揍,我知道他又得打趣我了,“那就是,鄭博士是個母夜叉。”

“我是男人,怎麼可能是母夜叉?”我差點暈倒,“再說了,我平時在家挺溫順的呀。學生們就有得讓我氣的了,在家裡我可沒心思再發脾氣。”

顧平川搖搖頭,不再言語了。

抽完一根菸後,我準備起身,顧平川卻把我拉住,說:“再坐會兒吧。”

我點點頭。

他掐滅了煙,眼睛在煙霧裡眯成一條線,睜不開眼,而後他似笑非笑看向我。

我滿臉疑惑地問:“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他見我如此問,表情才稍微正經點,遂雙手合十,之後抱拳,扣在眉心,低頭。

“看來你已經習慣這樣了。”他突然這樣說。

我問:“習慣怎樣了?”

“習慣了說你的過去,說你爸和阿濤的過去。”

我嘆了口氣,苦笑道:“的確啊,習慣了,以前跟別人說起這些,我都忍不住掉眼淚。現在好了,習慣了,都無所謂了。因此我相信,無論什麼傷口,都會有癒合的那一天。所有人都是如此,沒有例外。”

顧平川笑道:“以前我傷害了你,看來你的傷口都癒合了。”

我道:“你就是傷口的撫平劑。”

顧平川突然擡首望天,喃喃道:“阿濤也是如此啊,林森跟他生活了那麼多年,最後卻走得那麼匆忙,後來也因你好了許多。再後來啊,顧閆又來了,顧閆傷害了他,好不容易重逢了,然而他們兩個人總是聚少離多,現在,真的早就已經永別了。說來說去,你纔是阿濤傷口的撫平劑。”

“龔明也是如此啊,還有龔晉,”我笑道,“聽說他們都脫單了。”

“是麼?”顧平川挑眉。

我盯着他笑道:“郭沐瑤告訴我的,所以……”我表情變得陰惻惻的,“不要再吃龔明的醋了好嗎?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他。”

“吃醋是因爲我在乎你,”顧平川笑道,“但是後來我想明白了,我不應該吃醋,因爲我知道,也肯定,你心裡給我留的位置更多一些。”

“好了,不說這些了,”我攜他起來,往校園門口走去,“這一切都來得不容易,過去不開心的,就讓它過去吧。”

我看着這金黃色的世界,被它的美色所吸引了。

金橙色的世界裡,彷彿有光暈在流散,在聚集,在飄動,在彷徨。在那複雜的聚合離散的運動裡,似乎有一雙雪白的手,從一個白色空洞裡剝開,裡面朦朧的雪白呈現出了一些值得回憶的畫面。

那日狂風暴雨,電閃雷鳴。少年身上髒兮兮的,伏在門檻上。堂屋裡面發生的一切讓他膽戰心驚。他看着那位背影俊朗卻削弱的男子,忍受着謾罵、棍擊。

那日風雨飄飄,龍動頻頻。那男子行進了少年的屋子,點亮了蠟燭。其實少年並不害怕他,也不是真正地討厭他,而是覺得他的性格太過於吸引他,他的美貌太讓他癡迷。

“你叫林凱是吧?”

“林凱,你好。”

“我是爸爸,有沒有想我?”

……

“林凱,我們跑吧?咱們永遠都別回來,因爲這裡沒有什麼好留念的。”

少年鬼使神差地,點點頭。於是那個男子就帶他跑了,永遠都沒有回來。

來到長沙,少年才明白男子有個同性伴侶,他叫阿濤。記得那晚雨已暫歇,燈黃天黑下,阿濤與他打招呼:“你叫林凱吧?林凱,你好。我是你爸爸的……你可以叫我叔叔,若是不樂意,可以叫阿濤。”

……

他永遠都記得在雪地裡堆雪人的日子,總有人將他的雪人推倒。他很生氣,然而並沒有辦法。多年以後他發現是一位叫顧平川的男孩推倒的。因爲他嫉妒、恨,嫉妒別人有□□,恨他現在的迷惘與無奈。他是個強盜,小痞子,黑兮兮的,髒兮兮的,全身瘦黑,但很有力氣。雪地裡,顧平川吻了他。然而待他清醒過來,人已不在,吻溫不存,只在雪地裡發現一個綠色玉佛。然而他不知,那玉佛是多年以後他們再次相見的信物。

在長沙的日子,很動盪,阿濤和爸爸都心神不寧的,過日子十分小心。有一天爸爸對他說:“爸爸對不起你,以後爸爸會彌補你。爸爸會給你最好的,阿濤也是。他不會離開我們的,他離開了我們就會死的。我們永遠都要生活在這座城堡裡面,你做我們的王子。誰也不許拆散我們。你以後,不許掉淚。要是我出了差錯,你要相信,我永遠在你身邊。”

後來,爸爸死了。

他很傷心,很傷心。

他終於成了孤兒。

但後來,阿濤收養了他,視他爲己出。

但他多次在夢境裡夢見爸爸,他真的很想念很想念,很想念他身上的清香,很想念他帶來的安全感,很想念他做的菜,很想念他與阿濤溫柔的對話,甜蜜的對白。

……

然而,當我回過神來時,一切都是虛幻的。閉上眼,一切都在上演,一切都在重複,一切都在流走,但又似乎將要流回。但睜開眼時,一切都已經流散成風、散落成沙。

一骨骨,一節節,一字字,一句句。

每一個細胞,每一個毛孔,每一根經脈,每一滴血液。

都讓我心裡隱隱作痛。

林森教會我最受用的一句話就是:人的一生最值得學習的東西,就是分離。以後要是有人與你分離,你要選擇接受。

其實我早就明白了,因爲以前年少懵懂,不懂得天高地厚,不懂得深文重字,更不懂得掘學挖思。

他叫我學會分離,殊不知,是他製造了分離。

誰叫他最先離開我?離開之前一句話都沒有。

好在,他把阿濤留給了我。

然而林森的話語很受用。顧平川就像沙礫一般,時而讓我觸膚滑爽,時而鑽心我的心肺,磨烈深痛,讓我痛不欲生。他鑄造的分離太永久,他給我的傷口太痛烈,他又時而在我的傷口上撒上鹽、潑上酒、插把刀、爇上火,讓我恨,讓我痛。

可是我只有等。

等他回來,等他道歉。

心裡明明裝着他,卻裝作不再愛他。

心裡明明在乎他,卻裝作不再在乎。

等他回來時,我卻輕而易舉地接受了他。

因爲他給我的每一個傷口,每一口惡言,每一次分別,每一次劇痛,都是人情世故的煩擾牽扯製造出來的讓我們心中不能接受的痛烈,痛烈的解決,痛烈的釋放,痛烈的癒合,痛烈的化身,都需要犧牲我,犧牲我們,犧牲我們必要的時間,犧牲我們必要的情愫,來換得暫時的和平。

倒不如說,是他人的和平寧靜。

而我們,只能暗自隱隱作痛,只能表面學會堅強,學會忍受,學會不屑。

因爲,他傷害了我的同時,也傷害了他自己。

這麼多年走過來,我相信,堅信,確信,他愛我。

就像阿濤愛林森。

就像林森愛阿濤。

他每在我身上劃開一道口子,每傷害我一次,他也會感受到比我身上更爲劇痛的痛。

因爲我們被命運詛咒了。

命運詛咒我們在一起。

我們是雙生人,缺了一半,另一半不會久存。

若是林森還在世上,我想他會教會我如何去愛,如何去把握愛,如何取捨愛。

阿濤是我愛情、人生道路上的支持者,他不會做什麼,他只有肩膀讓我靠,有懷抱讓我投,安慰我,安撫我,培養我。

我愛他們,愛死了他們。

顧平川教會了什麼?他教會我人生道路上不可能一帆風順,暫時的分離也許會讓我看到前面的道路黯淡無光。我也許會走下去,堅持下去。我也許會放棄,會回頭。但他就在前方,他希望我擁有勇氣,希望我的心永恆不變,就好像他的心一樣。待我走過全程,就是與他相聚的日子。

去理解,雖然他是沙礫,但他不會自行走進我的皮膚割裂我的心脈,而是其他因素所致。

去理解,他身爲沙礫,無辜的沙礫,知冷知熱的沙礫,第一次觸摸,它不會傷害我,而是盡它所能讓我觸膚滑爽,讓我愉悅。

……

在校門口的法國梧桐下,顧平川將我送上了車。繫上安全帶後,他望着前方,眼裡迷離。

久久後,他說:“所以我們更應該好好珍惜。”

我握住他的手,溫和笑道:“嗯,所以我們更應珍惜。”

因爲這一切都來得那麼地不容易。

三年之後,阿濤跟陸巖結婚了。他能找到他真正的幸福,我真替他開心。

至少他以後的道路不會孤獨。

至少他真的找到了自己的真愛。

顧閆是他愛的過去,林森是他愛的過去。

這次,他放下了他們,再次找到了。

婚禮在蒙特利爾舉行,很浪漫,很華麗。倒是沒花我和顧平川的錢,全是陸巖的錢。畢竟他有錢。我是個新手,我沒錢。顧平川摳起來了,不捨得花錢。

每次看阿濤獨自一個人在窗臺前皺眉望着窗外的天空發呆時,我都不忍心去打擾。我知道他很多時候都有心事,雖然並沒有明確地在臉上寫出來。我非常地懂他。除了奶奶,除了林森,我可能是跟阿濤生活了最長時間的一個人。當年他收養我的時候,他成天爲思念林森而愁。後來我上高中了,他成天爲我的未來而愁,即使他對我是放養式的教育,因爲我一直都很主動,很努力,學業上根本不需要他的擔心,但我知道,他擔心的是我的性格,太過封閉孤僻,他怕我將來在這方面吃虧。跟顧閆在一起的時候,他爲顧閆的健康而愁。或者當爺爺去世後,奶奶搬進來以後,他爲出櫃而愁。

阿濤太辛苦了,我心裡無言以表對他的付出,我總感覺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能足以償還他的恩澤。

他值得最好的。

婚禮的那天晚上,我問阿濤:“爸,你真的愛陸巖嗎?”

我還記得那天我與顧平川聽到他與陸巖的對話。那一刻起,我是驚異的,因爲我原以爲他與陸巖好好發展,定能成爲戀人。但那一刻我意識到我錯了。因爲以前我做出的所有撮合他與陸巖的努力,其實都在給他施加壓力,讓他跟不喜歡的人在一起。因此他跟陸巖結婚,我很擔心他以後會不會幸福。

阿濤看了我半晌,面無表情,臉上有紅暈。他黑髮間的白髮更多了,臉上的褶子也甚是明顯。我不解地看着他,他注意到我的目光,才笑了笑。但他很快收了神色,變得認真起來。

“愛。”

“真的?”

“真的。”

我記得他曾跟陸巖說過,他會嘗試着愛陸巖,陸巖也會嘗試着愛他。

現在他們都成功地愛上了對方。

“看來我要學習外語了。”阿濤看着蒙特利爾的雪,微笑道。

我看着那轉動的摩天輪,在雪夜中襯托了天地的浩大,天色的無際,抵禦着寒風,還能隱隱約約聽見人們的嬉戲聲。

“你又不在這裡定居。”我與他碰了碰杯。

“你們這些會說外語的人吶,我看着真稀罕。”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之後擦了擦嘴角的餘酒,才笑道:“你好好待陸巖就行了。其實你挺幸運的,陸巖那麼有文化,那麼有錢,什麼也不缺,還能出差的時候帶你去國外漲漲見識,多好。”

阿濤笑笑,不說話了。

“阿濤,謝謝你。”我說。

阿濤其實不想太煽情,也不想太矯情。因此我對他很少說這些肉麻的心裡話,每次說了,他都會紅着臉躲避。

但是這次,他竟看向了我。

也許是他已喝醉了的緣故。

“不用謝,”阿濤轉移目光,“其實我該感謝你和林森,讓我的人生那麼精彩。”

我問他:“林森是否有教會你什麼?”

阿濤笑答:“責任、珍惜。”

我看着蒙特利爾灰濛濛的天,天上似乎出現了林森的笑臉。

我曾說過,哪怕林森在那邊的道路多麼漆黑,我也會化作天上的星星,盡力流淚,寒輝熠熠刺破雲層,照亮他還未走完的路。

但好像一直都是他的淚光在照耀着我們的路。

林森是一種精神,是一種懷念。

他真正地活過,真正地愛過。他與阿濤的感情、生活,是世人最羨慕的瑰寶。

即使他們很平凡。

但我們應該把平凡當作寶物看待。

有些人雖然活了一輩子,但他們並未真正生活,他們只是存在而已。有些人的壽命很短,卻在人們的心中不死,流芳後世。

“爸,真的謝謝你,你辛苦了。”

回國時我並未與阿濤回來,因爲他留在國外與陸巖過蜜月。家裡只有奶奶一個人,但是生活上她能照顧自己。而我,也會時而回家幫她做做家務,特別是在她不在的時候。

她很幸福,很滿足,我也便滿足了。但是每當想起我的假身份,我心裡都會痛一下。

這個無辜的老人,被我和阿濤騙了那麼多年。

我和阿濤還是堅持當年的觀點——我要和他繼續騙下去。若是告訴真相,她肯定很傷心。若是一直騙下去,她還能有個念想,天天都保持年輕的心態,這樣會更好。

有時候謊言並不完全是可惡的東西。

我和阿濤此舉,是謊言的妙用。

那天下午我打掃阿濤房間的時候,我在抽屜裡發現了一封信。那是我寫給阿濤的,也是我人生當中寫給他的第一封信。因爲肉麻的話我不會親口跟他說,所以我當年採取了寫信的方式。我記得那年正是我去法國唸書的那年,我將信寫好,放在信封裡,離開之前將信放在他枕頭底下。

我拆開信封,認真地讀,能勾起一些我的回憶也是好的。

“爸,在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可能我已經身處兩萬裡的高空了。

有很多真心話語我一直藏在心裡,一直都沒有跟你說。因爲有時候我們談論起這些的時候,都會給對方造成尷尬。

那我在信裡說吧。

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請當作我從未寫給你這封信,這是爲了避免以後尷尬。

第一次見你是在長沙。你很和藹,很親和,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了你。無論我做錯什麼,你都替我背鍋,因爲你心疼我。後來林森死了,你收養了我,給我最好的,把還未給林森的那部分都給了我。

我很幸運,很感激。

我不知道該如何償還。

我是個不肖子,真的。我很叛逆,性格倔狠,時常跟你吵架。我與林森有着幾乎相近的樣貌,我不知道你看到我的時候心情是如何的。

我知道你很痛,但你很會將陰霾藏在心裡,將笑容面向我。

你心情不好時總是喜歡看向窗外,雖然看着的都是那多年未變的建築物,但是我知道你在想着別的事情。

每次看你這樣,我都在擔心。但每次看到這種畫面,我都似乎充滿着動力,發誓要給你最好的。

我不會讓你失望。

我記得,你昨晚上又跟林森講話了。你說我要走了,孩子長大了,總有一天會飛走的。可是你無能爲力,但又不敢表露心中的不捨,只好跟林森說話。我那一刻哭得很厲害,真的很想鑽進你的懷裡,大哭一場。我很懷念你的懷抱,很懷念那日在長沙,第一次在你懷裡睡着的感覺。那懷抱真溫暖,給我關愛,給我保護。你就好像張開枝葉的大樹,遮蔽豔陽,遮蔽風雨,庇護着我這位躲避的旅行者。而等天涼後,風雨歇,我又離開了,什麼也沒給你留下。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父親,請不要爲自己沒有盡到最大的責任而自責。這是不可能的事。因爲你已經做到最好了。若是你自責,我心神這輩子都不會安寧。

爸,我發誓,我會再次回到你身邊,聽你的關心話語,吃你做的飯菜,看你在廚房裡哼歌,看你在看見我的成績之後驕傲的神色,看你在街坊鄰居面前說起我的成就而顯露的自豪神情。

我也希望看到你,忘了顧閆,忘了林森,找到另一半。

因爲我一直以爲你是因爲我,因爲林森,而不去找另一半。

我真心希望你幸福。

天氣漸漸涼了,記得多添衣,不要捨不得買衣服,不要穿得土裡土氣的,不然沒有男孩子喜歡你的。

不要多抽菸,平時能少抽就少抽點。

平時少去大波叔家,一去就喝得爛醉,這樣對身體不好。

平時少跟奶奶頂嘴,她老了,這道理,不用我教了吧?

我就說這麼多,若是你想我,你可以天天給我打微信電話。

我愛你。

敬禮,鞠躬

——不孝的兒子:林凱”

雖然有些幼稚,但也令我感動。

畢竟是我第一次給他寫信。

後來,他果然沒有跟我說過這封信。

不知道他看到後的心情是如何的?

他肯定又在窗臺邊,點根菸,握着信,感覺手中之物重如千金,又看着窗外的市容市貌。

阿濤,謝謝你的付出,真誠地謝謝。

有一天顧平川對我說:“你覺得我們需要結婚嗎?”

我抱着他的脖子,笑道:“沒必要。”

他道:“的確沒必要,結婚不過一本結婚證,並不能代表什麼。婚姻的靈魂是什麼?是愛情,是信任,是尊重,是理解。”

“你說得對,”我笑道,“但是中國還不可能通過同性婚姻法。等以後通過了,再做打算吧。”

“你在寫什麼?”顧平川湊近,看着我的電腦屏幕。

“一本書。”我推了推他。

“叫什麼書?我看看。”

我是推不開他的,這人就是死攪蠻纏,他要看,天王老子都阻擋不了他。

“耽美小說?”顧平川笑,“《沙礫》?”

“嗯。”

“講的啥?”

我推開他,陰惻惻笑道:“講的是一個溫柔帥氣的小男孩跟一個惡魔痞子的故事。”

顧平川看着天花板,思忖着。

“溫柔帥氣的小男孩?嗯……現在這些人啊,就喜歡小痞子。”他笑着捏了捏我的鼻子,“比如你。”

我懶得理他。

顧平川又跑了過來,看着另外一個Word文本。

“《第三性》?”顧平川說。

“是的,”我說,“第三性,就是同性戀,這是以後我要寫的書。由多個小故事組成,書寫中國同志的生活點滴。”

“會發表嗎?”

“以後吧,在。”

“你作者名叫啥?”

“湘海一粟。”

“哦。”

他撓撓頭,出去了,顯然不知道怎麼寫我的作者名。

《第三性》的故事以後開啓。

我和顧平川的故事,也並未結束。

我倒上一杯紅酒,點燃了蠟燭,與他面對面坐着。燭光下,紅酒的顏色變深了幾分,我們的笑容也隨之洋溢。

我們一撞杯。 Wωω ●t tkan ●¢ ○

長長的故事我們慢慢地說,長長的道路我們慢慢地走。

————

《完結感言》

我覺得我很有必要,真的很有必要說說完結感言。

爲什麼要說?

因爲我開文的時候,並沒有說清楚我爲什麼開文,爲什麼開這本文,爲什麼要寫這麼悲情這麼虐的東西,爲什麼不給讀者一個交代,爲什麼中間斷更了一個月,爲什麼要堅持下去這個冗長的裹腳布……我還要向讀者說明一下,我爲什麼還活着,是否還活着,以後的文有什麼去向,有什麼打算等等等等等……

首先我介紹一下我自己(可能有些人還不知道我是什麼東西,不知道我何方神聖)。

我叫XXX,來自湖南XX市XX縣XX鎮XX村,專業法語,在XXXX大學讀研究生,外表男,內心男,外表攻,內心受,外表溫柔,內心狂涌,外表笑,內心在掐人,外表在生氣,內心在說:“啊啊啊啊,快來親我吻我愛死我!”身高一米七八,腿長一米一(有三釐米增高墊)!雙眼皮,有時候能出三、四、五眼皮(在我碼文特別累或者學習特別累的情況下),翹睫毛,大嘴巴,吃貨一枚,嗜辣,嗜甜,嗜酸,無堅不摧的鐵甲小寶,毒舌,罵人如開炮,6得飛起,喜歡跟別人打打鬧鬧,喜歡黑朋友,喜歡黑自己,喜歡我朋友,也愛我的狗,喜歡發微博,喜歡發朋友圈,喜歡跟讀者羣裡面的Iphone(二、瘋)們聊騷,喜歡跟gay們、拉拉們聚餐,還喜歡……拍我對象的肚皮!

感情狀況:本人已脫單,欲知我的情況請看《我的毒舌男友》這本書,已經完結,這條裹腳布更加長,寫的是我自己的故事,真真實實的是自己的故事,真的是!不騙你!真的不騙你!

天哪,以上寫的都是些什麼鬼,現在來點正經的。

我喜歡看書,看視頻,寫作,學習,外語,翻譯等等。本人學的法語專業,現在在讀研究生,現在想起來我進入的就是一個無底的大坑啊!學口譯怎麼那麼難!難得我頭都大了,這就是我重了好多斤的緣故!絕對不是肥肉增多了,肯定是腦筍增多了!真的,不騙你!不然我的臉爲什麼從錐子臉變成了大餅子臉!你們說是不是?!

不對哦……怎麼說着說着又成逗逼的自我介紹了?不是說好的來點正經的嗎?

好吧,還是算了,我發現我根本沒有正經一點的事兒。

其實,這本文就是正經的事兒。

我寫這麼虐的文,那是因爲我度過了陰暗的半年。從去年暑假開始,發生了很多事情。我在北京工作,實習,是爲了跟我的對象在一起。可是他家裡發生了一些大事(在這裡不好啓齒,保密),然後我跟他經歷着非常困難的時期,以至於現在都沒有完全地走出來。我受到他家人的排擠,他朋友們的冷眼嫉妒,受到了惡言,在北京生了兩場大病還堅持着更新《我的毒舌男友》。後來,我離開了北京,來到南方上學,繼續我的翻譯夢。但他還在北京,因爲家裡的事情走不開,而且他的事業也不容允他離開,因此我們現在異地戀。

我不知道我們能走多遠。

我不知道我們的感情能不能保持下去。

我不知道我們是不是要分手。

但是以現在的情況來看,我們並沒有出現什麼問題。

我知道,他有可能瞞着我去偷腥摸葷,但是我覺得可能性不大。

因爲我相信他,他也相信我。

兩個人在一起就是因爲信任。

信任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因素。

這本書告訴大家的也是這樣一個道理。

即使有了最壞的結果,但是我敢保證,我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更沒有對不起他,我可以做到問心無愧。

你們是我的評判者,你們是我的監視者。

我身邊也有類似的人。

但這些都是悲觀的話語,因爲異地戀給人的是不安全感。

一個人單獨的時候總會胡思亂想,尤其是我這樣的人。

但好在我們並沒有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情。

他經常來南方看我,說家裡的事情解決了,就來南方發展。

我拒絕了。

我說等我畢業了,再等一年,我就去北方發展。

他說,到時候再說吧。

是啊,未來的事情誰說得定呢?

但好在,我們心裡都有夢想。夢想指引着、牽引着我們前進。

現在是什麼情況?

現在是我每天上課,看書,看視頻,跟室友打打鬧鬧,晚上回來每天跟他尬聊一個小時甚至兩個小時,不間斷……

別的,就沒有了。

他保證爭取一個月就來看我一次。

我拒絕了,我說別累了自己。

他把我罵了一頓。

我愛他,他愛我。

我愛的男生27歲,喜歡抽菸,處女座。

我愛的男生很優秀,善解人意。

我愛的男生喜歡吃糖,喜歡吃蛋糕。

那個男生愛的人很執着,很執拗。

那個男生愛的人很愛笑,很感性。

那個男生愛的人一直在努力,爲未來而努力。

我愛的男生、那個男生愛的我,都是宇宙中難以看見的一粒微塵,很平凡。

我們能體驗平凡的快樂,簡簡單單的,就已經生蜜、生糖。

我們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份子,我們靈魂相照,舉案齊眉,鶼鰈情深。

我們會哭,會笑,在挫折來的時候相互幫助努力化解,會在傷心的時候相互傾訴。

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我們是最爲親近的人。

我們是靈魂安慰者,靈魂契合者。

我們共同朝着同一個方向,相攜前進。

我們會望望沿途的風景,談笑風生。

我愛他,他愛我。

僅此而已。

真的僅此而已。

我們很好,過得很好,不要擔心,不要掛念。

好了,不說了,腦子亂得很。尤其是剛剛寫完這個長得跟珠港澳大橋似的番外之後,我腦子亂得很,基本上就是想着什麼就寫什麼。

天哪,這是我的完結感言嗎?

現在說說正事兒!

那就是,這本書終於完結了!對,完結了!

這本書一開始就長了一張撲街相,姥姥不疼,舅舅不愛,老媽子不鳥,讀者們不屑。

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了,我真的不記得了,好像是十一月份?

但後來我寫了十萬來字,就沒寫了,停更好久。

因爲我太忙了,我真的太忙了,我他媽的真的太忙了。

後來元旦過後跟對象出去瘋了好幾天之後我才重新拿起這個破電腦敲文。

一天一萬二(因爲每章4000,寫三章),甚至一萬六。

我居然寫到了結局。

之後的番外是今天(3月9日)寫完的。

我爲什麼要寫這本書?原因我說了,去年我並不開心,遇到很多事,心情很陰暗,上課壓力也很大,於是就寫了這本文。

這本文的靈感從何而來?

靈感來自我一位gay圈裡面剛認識的一個朋友。我跟他認識不久,認識才一天時,他就告訴了我他和他對象的事情。他對象去世了,盡此而已。這是人家的隱私,我不該說,也不再多說了。

因此我就想到一個悲情的故事,由阿濤和林森開始吧。

後來的故事都是我瞎編的,僅此而已。

那位朋友,只是給了我靈感,僅此而已。

這故事很悲壯,死亡、艾滋病、感情上的受傷。我剛開始寫文的時候有讀者問我,是不是感情上受到了什麼挫折?我否決了,是我的生活上受到了挫折,感情並沒啥問題,我們要堅持走下去,攜手走下去,叫讀者不要擔心。

但是這是一本撲街的書,從開頭到結尾都是免費的。我爲何能堅持下去?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我可能是個傻子是個瘋子吧,做這種賠錢的買賣。我覺得一旦開了坑,就是對讀者許下的一個諾言,諾言一旦許下,我就不能毀約。我不是那種不講信用的人。若是在這點上我不信守諾言,那麼在感情上,我是不是有渣男潛質?

我不能,我要堅持下去。

時間就像32A的胸,擠擠總會有的。

以至於我每天時速2000-3000字,每天一萬二,有時候會休息一兩天,直到寫完。

寫這本書的時候,我也哭過。可能是我最懂這本書吧,它就像我的孩子一樣,快到結局的時候,好像只有我讀得更爲深刻。因爲這是我寫的。我真的哭了好多遍,可能你們並不覺得有欲哭的慾望,但是,我就是哭了,就這麼簡單。可能是淚點比較低。

這本書傳播的價值觀就是:堅強、信任、珍惜。

遇挫折堅強,與愛人信任,珍惜身邊擁有的一切,因爲一切都來得不簡單。

再說說文筆。

我承認,我的文筆一般般,但是也不差。有的時候有些囉嗦,這是我需要改進的地方,以後我會盡量避免。

但是寫了這麼多字,肯定是有進步的,以後也會有更大的進步空間。

對於讀者,我想說,我愛你們,尤其是那些《我的毒舌男友》的粉絲。你們很活躍,你們鼓勵了我,我以後還需要你們的鼓勵。

我發誓會陪伴你們繼續走下去。

我發誓。

謝謝暖暖的有文化的笙艾小哥哥,謝謝成天在羣裡面撩我想跟我在一起但最終“悲劇”而結束的城南小哥哥,謝謝第一個進羣的程昱笙小妹妹,祝你學業攀升,早點追到你的小姐姐,謝謝雪兒姐姐,雪兒是最好的鼓勵者,很暖心的小姐姐,希望你弟弟考上研,你的感情更加順利,感謝啾咪,謝謝岸芷汀蘭,祝你前程似錦,生活順利,謝謝曦檬,謝謝zole,謝謝流雲煢煢,謝謝fengshi小弟弟,謝謝包子,謝謝YanSC,謝謝安歌,謝謝八荒,謝謝breathe,謝謝Female general,謝謝浮食燴,謝謝斧以斯之,謝謝澆花清酒(寫作道路上合作愉快哈,加油),謝謝LI-煜銘,謝謝牧也七,謝謝汝七小可愛,謝謝是司禹鴨,謝謝隨緣,謝謝鐵蛋,謝謝行歌,謝謝小丸子,謝謝小新,謝謝喜歡靜香的大熊,謝謝xiangling老鄉,謝謝可愛的祝餘的支持,愛你,謝謝你們,沒有你們的支持,我不能堅持下去!謝謝!一個大鞠躬!

只能說你們在羣裡太活躍了,真棒!

至於下一本書《公爸奶爸》,過幾天開,大家快去收藏,快去收藏啊!鞠躬求收藏,評論!這對我太重要了,懇求大家!

這本書不虐,很輕鬆愉快,大家放心入坑吧!

至於《沙礫》中的番外提到的《第三性》,是我規劃的一部分,未來有一天會寫,但不是現在,大家想想就好。

今年我要把所有的坑都填補上,將會是任重道遠的一年。

我希望你們還在,希望大家可以關注我的圍脖:湘海一粟粟粟,關注本人動態:生活動態、寫作動態、發牢騷動態、吐槽動態。

可以進熱鬧的湘氏春秋大家庭:683457865,歡迎撩作者。

好了,我就寫這麼多,希望大家以後多多支持。

再說一遍:

快去收藏新書……懇求!

我還在,你還在嗎?

一杯清茶品茗,安寧致遠。

只願君還在。

——寫於2019年3月9日下午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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