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一章

路上我一直都無精打采的,郭沐瑤一直都在安慰着我,杜航坐在副駕駛,一句話也沒說。

我不需要安慰,我只需要安靜,因此我沒理會郭沐瑤。郭沐瑤是瞭解我的,知道我是一個需要安靜的人,見我如此,便不再說話。

半個小時後,我們終於到了他的小區。上次來也是在不久以前,可是我感覺隔了好久。這不是我家,可是我一直都想來。但是今日來,心情完全不一樣。

杜航付了錢後,我就飛快往他家奔跑,我搶先一步到了他家後,就開始敲門。

“誰啊?”屋內傳來顧閆慵懶的聲音,“來了來了,別敲了,煩!”

顧閆一會兒打開了門。他果然傷得很重,我根本沒認出他來。他頭上打着石膏,繃帶纏繞着整個頭部,只露出那蒼涼蕭瑟的面龐。即使是這樣,但也不失他的絕色。

“有什麼事兒嗎?”他懶懶看我一眼,就往裡面走。

“顧平川失蹤了,他車窗被砸爛了,上面還有血跡。”

我看見顧閆的身體顫了顫,在原地立住不動了。

這個舉動告訴我,顧閆對此事完全不知情。

他仰頭,良久後忽然一笑。

“進來說話。”

杜航和郭沐瑤趕來了,我將他們領了進來,關上門。

“沒用的東西。”顧閆點燃煙,“活該。”

我真驚訝他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不知道他得罪誰了。”顧閆說,“我已經退出江湖好久了,外邊的世界,我還真的不懂。在外邊被人欺負,只能說明他很廢物。”

我開始怒了,喝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當務之急是如何找到他,該不該報警!”

顧閆神態自然,臉上不起一絲波瀾。他泰然自若地拿出手機,準備撥打他的電話。

顧閆等待的時間告訴我們,那邊仍舊沒人接聽。

“一直沒人接,報警吧。”

顧閆道:“不能報警。”

“爲什麼?”

“不爲什麼。”

“人命關天!”

“沒事兒的,他從來都沒事。”

“你竟然還心存這種僥倖?你真可笑!”我指着顧閆罵道,我在憤怒的時候,我都開始認不得自己。

室內安靜了,我看着時間的針腳移動着,聽着那沒有結局的“tic tac tic tac”……太安靜了,安靜得似乎塵土的摩擦聲都能肉耳可聽,安靜得埋沒在皮肉下的心跳都能清晰可聞。

我的心始終沒有平靜,於是再次拿出手機撥打顧平川的電話。

我知道結局是無人接聽,我搖搖頭,可那邊竟有人接聽了。

我連忙開了免提,那邊是一個成熟男人的聲音,聲音很渾厚:“哪位?鄭什麼東西來着?”

我極力讓語氣平靜,壓低聲音,抑制憤怒,“你到底是誰?你把顧平川怎麼樣了?”

對方似乎恍然大悟,“唔……我好想知道你是誰了。不就是花肘子身下嬌喘的小受嗎?怎麼?捨不得你男人死?”

世上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徒,竟能說出如此厚顏無恥之語來!

“你到底把他怎麼樣了?不然我報警了!”

“沒事,就是想教訓教訓你男人。你報警唄,反正老子要去國外了,也抓不到我。後天啊,我們就會到越南邊境,將他扔到大海里邊兒去。”

那邊說完便掛斷了電話,此時不報警,還要等何時?面對如此猖狂猖獗之徒,我想只有法律才能讓他們心顫吧。

我準備撥打110,然而郭沐瑤卻說:“聽顧閆的吧,不要報警,我有辦法。”

我睜大眼睛問她:“你能有什麼辦法?你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

“我知道。”郭沐瑤的面色突然陰黑下來,就若那黑雲密佈的天空。

“我也知道。”顧閆淡淡道,“但是我有傷在身,我可折騰不起,”他看了看我,目光堅定,“他是你男人,你肯定會讓他脫身,我不想管了,太累。”

我連忙問郭沐瑤:“那人是誰?”

“那人的聲音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她目光倔狠陰毒,黑色瞳子若寒針拼就,“黑子。”

原來如此。黑子是顧平川的死對頭,以前因爲錢茗悅的事情,兩大幫勢不兩立。人生的恩恩怨怨,黑子以爲只因對錢茗悅的情愫而起,二人之爭,只爲了錢茗悅那蜜罐子。然而事實並不是這樣,顧平川根本沒把錢茗悅放在眼裡。得知顧平川是同性戀之後,黑子覺得深受侮辱,再加上多年來的摩擦,對顧平川進行深痛的“教育”,也是在理之中。

他們那個世界的人,我不懂,我也不想懂,我只望世界和平,自己遠離危險,僅此而已。

顧閆已經回了內房,關門的那一刻,還不忘叮囑我們:“出門的時候,記得把門帶上。”

郭沐瑤卻在嘀咕:“這是親哥嗎?”

我道:“堂哥。”

“你不是說你有辦法嗎?”杜航扯着郭沐瑤的衣領,急切問道。

郭沐瑤拍開他的手,道:“你們倆回去吧,等我的消息,這次我要按照我的方法來解決。”

“什麼?”我訝異,“你能解決這件事情?你能有多大能耐?”

“我有多大能耐?你不信我?”郭沐瑤的語氣很認真,但也很生氣。

“這是人命關天的事情,我怕你草率。”

“這既然是人命關天的事情,我就不會草率!”郭沐瑤悻悻,一屁股坐在了那破舊的沙發上。

“至少你得告訴我你用什麼方法吧?”

郭沐瑤根本不看我,“不能。”

“那我不讓你去。”

“請問你有什麼辦法?”郭沐瑤哂笑道。

對啊,我能有什麼辦法?我什麼辦法都沒有。我就是個廢物,面對生死攸關,只能由死神前來剝削。然而我心裡卻是掏心掏肺徹骨寒冷,思來想去絞盡腦汁,還是什麼辦法也沒有。

“阿森,你還是不信我。”

“不是不信你,我怕連你都不相信自己。”

“我爲什麼不相信自己?”

“除非你有十足十的把握。”

“我相信自己又十足十的把握,也請你相信我有十足十的把握相信我自己。”

杜航卻擦了擦汗,倒在了沙發上,哭喪着說:“哎喲!我都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

我:“……”

郭沐瑤:“……”

我抱着頭,將額頭貼着自己的膝蓋,深深呼吸。

“我相信你,但請你不要讓我失望。”

郭沐瑤豁然起身,面目自信,大步去了門口,回頭說:“我何時讓你失望過?回去吧,我自有辦法。”

————

等待其實是最爲煎熬的,無論在等待着什麼。我沒有心情搭理其它生活上的瑣事,也無心處理。我此時就好像坐在椅子上的傀儡,或者一體骷髏,無神韻、無精力,就跟死了沒什麼區別。

我的確很愛他。我跟他走過的日子不算長,但我希望我們能有未來,至少讓我們都彼此健康地活着。

然而這一切在此時,就算做是一個夢,不敢奢望,只能渴望。

“你在幹什麼?”

杜航一直坐在電腦前玩手機,一聲不吭,我湊近看,原來他在拾掇着三部手機,一部是比較新款的聯想,另外兩部是較爲過時的諾基亞。那兩部諾基亞被他拆得七零八落,零件到處都是。

“修……修手機……”

“你那部智能機不是還能用麼?”

“壞了,沒聲音。”

原來他是在今天早上的事情苦惱。想必是鬧鈴沒響,起得遲了,被郭沐瑤罵得狗血淋頭。但我瞭解郭沐瑤,刀子嘴豆腐心,嘴上雖荼毒衆生,但是她並沒有怨的意思。我剛想叮囑杜航不要放在心上,可他率先開口了:“你別太擔心哦,肯定沒事兒的,看得出,這女人不簡單。”

有的時候安慰反而會適得其反事與願違。聽他這句話,我心裡仍舊不好受。但我心裡還是很感激。

終於到了晚上。黛色蒼穹中今晚難得掛上了皎皎明月。月光蒼茫,卻明亮有力,似乎將黑幕犁出了金黃色的大洞。外邊沒有風,很沉謐,月亮漸漸移動,忽而被雲遮蔽了半邊月色,天色也暗沉了幾分。

我看着月,賞着月。月有陰晴圓缺,人不也有悲歡離合?這一路走來太過於煎熬,就連月色都不能在天上填滿,我心裡的空虛難過更深了幾分。

奶奶對我的愛,十二歲離去了。林森對我的愛,十三歲沒有了。我原本夢幻中幸福的家庭,也若雲霧遮蔽的月色一般,不夠完整。

雖然說人無完人,但卻有人接近完美,可我的生活,卻與之背道而馳。

郭沐瑤打來電話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杜航的手機被他拾掇好了,一人在電腦前傻笑。我掛斷電話的時候,天上的明月再次出現——它終於衝破了雲層。

我收拾衣物出門,杜航說:“我也去,你去哪?”

“東門的專家公寓,12號樓502室。”

“我熟悉,跟我走。”

來到專家公寓的時候,12號樓下停滿了車。我和杜航到了502,按下了門鈴。

開門的是身高几乎有一米九的高大漢子,嘴裡叼根菸,戴着墨鏡,矯情猥瑣,但能看得出貌尤獰惡。我從他臂彎看進去,裡面煙霧繚繞,全是煙霧。開門人打量了我和杜航,笑着拿出兩根菸,我拒絕了,杜航則笑着收下了。

我連忙往裡面鑽,發現這裡面有十來個人。郭沐瑤從房間出來,她正穿着一件睡衣,笑着對我說:“這是我哥的人。”

這些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貨色,真不知道她哥做這些行當,她心裡是不是永遠付諸支持。

“呃……有些亂。”郭沐瑤尷尬地笑着,挽着我的手臂,“沒事兒,他們都挺好的,說說笑笑,平時也做點生意,全是正當生意,我哥也轉正了。”

說實話我不看見她哥,因爲在高中的時候她哥總是欺負我,即使後來與我和好,對我仗義關心,但我真不想與他來往,更不想看見他。我掃視這裡面所有人,沒發現那人的存在。

這是郭沐瑤租的房子,我不知道她是跟誰合租的,三室一廳,客廳裡一片狼藉。不過這些我都不關心,我關心的是郭沐瑤的房間裡有什麼。

她打開房門,我驚了一跳!

木椅上坐着一個女人,頭髮長長垂下,她穿着單薄,被繩子綁着,還被棉布塞住了嘴,正上氣不接下氣地艱難呼吸,衣冠不整,抖動不休。

但是我一眼就認出了她。

錢茗悅!

我當時就怒了,“你怎麼能這樣?你這樣做跟綁匪有什麼區別?”

“世上本就沒有什麼公正可言。”郭沐瑤笑得森涼可怖,“法律是死的,人心是活的。人們總能通過人情世故的牽扯,忽略法律的干涉,放棄法律的治療。阿森,上次我不就是這樣麼?”

對,威脅,威脅也算作是人情世故的一種。可是那是餓狼虎豹的形式方式,想到這裡,我對郭沐瑤竟然說不出話來。

我笑得諷刺。

“你跟他們沒什麼區別。”

“阿森,我不是什麼好人。”郭沐瑤說,“你永遠都不知道我上次經歷了什麼。那是噩夢,你懂什麼叫噩夢嗎?你經歷過生離死別嗎?你經歷過被人綁架,受人威脅,自己無助時,是什麼感受嗎?你經歷過絕望嗎?”

“你說我沒有經歷過生離死別?”我指着郭沐瑤,一步步靠近,目光毒辣,“你說我沒有經歷過噩夢?”

我靠近,郭沐瑤退。

“我經歷過父母雙亡,我經歷過萬人指責,我從小就經歷過被潑冷水,頭頂倒沙的生活,我從小就擡不起頭來,生怕受到別人惡毒的目光,家暴,霸凌!我從一出生就不知道何爲母愛何爲父愛!”

我靠近,郭沐瑤再退。

“當我十三歲那年,我父親回來了,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父愛,可是你知道你得到了你一輩子不敢想象的東西最爲重要的東西而後卻失去了這樣東西的時候是什麼感受嗎?”

我繼續靠近,郭沐瑤已經退到了牆根。

“你在十三歲的時候,沒有經歷過當你顫抖的手指掀開你父親裹屍布的時候,你心底的絕望,對生活的希望化爲灰燼,你彷彿看到的就是地獄,黯淡無光,鬼魂亂舞的感覺!”

郭沐瑤已經無路可退,然而我還指着她,字字鏗鏘:“所以,不要跟我比什麼悲傷的過去苦命的現在無望的未來,因爲比起我的,你的什麼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