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葉夢塵與薔薇一同扶了虛脫的老道長回房。 薔薇去倒水,葉夢塵細細爲師父擦了汗,眉頭深鎖,望着他虛弱無力地靠在牀頭,一肚子的話,愣是說不出來。
老道長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接過水杯,抿了一口,客氣的支走了薔薇,這才疲憊不堪的輕嘆一聲。
“師父!您爲何要這麼做?難道您研究出來的法子,就是——您這又是何苦呢?!”
葉夢塵自知現在不是討論,的時候,師父他需要休養。可是,看他如今這副模樣,她怎麼也忍不住質問出口,想到他那樣做的後果,鼻頭一酸,眼眶瞬間逼紅。
那人放下杯子,閉上雙目,睜開,
“徒兒不必難過,爲師年近八旬,早知天命,能在行將朽木之際,做此等意義深重之事,是爲功德一項。”
“師父!您……”
“好了徒兒,容爲師暫且歇息一會兒,你且去招呼公主用飯,晚些,你再叫了公主過來,爲師有話要交待。
此話說畢,老道長挪着身子躺回牀上,葉夢塵忙去扶,眼巴巴看着師父那憔悴的模樣,不再說話,閉眼睡去,她那心中的鬱悶實在找不到發泄口,重重一嘆氣,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褚尋雅那邊,沈明楓安然靜躺着,沒有如平時熟睡那樣,時而吧唧嘴,時而發出幾聲囈語,時而翻個身,把自己的身體扭來扭去……她就那麼,安安靜靜的躺着,昏睡着。
時辰不早了,飯菜早有了些涼意,褚尋雅卻沒有半分腹飢之感,一瞬不瞬盯了心愛之人,瞧得忘我。沁兒薔薇等人也守在一側,她們已經催了那人三回了,可惜毫無作用。
小廚房裡,百合正忙着給半涼的菜餚加熱,一邊忙碌一邊嘀咕,她們費了許多功夫做出來的飯菜,被這麼晾在桌上,感覺很是心酸呢!可是有甚麼辦法呢?即便她們做的是饕餮盛宴,斷也抵不過駙馬爺一人的吸引力罷……
房門口有動靜,褚尋雅就如未聽聞一樣,紋絲不動。薔薇沁兒回頭去看,見葉夢塵邁步進來,當即喜意上頭,無聲的招呼她過去,朝褚尋雅的背影擡擡下巴使個眼色。葉女俠領會,卻不爲所動。因爲她只一想到自家師父爲了牀上躺着的沈明楓,爲了這對夫妻,所付出的……她心裡就泛起疙瘩。
薔薇二人見葉夢塵如此不給面子,紛紛斂眉蹬了她一眼,氣呼呼的不願再理會與她。如此,屋內也就更加沉默了。
不多時,屋外有一陣動靜,飯菜香又濃郁起來,百合站在門口,不敢大聲,只給薔薇信號,叫她再催公主一催。薔薇哪會不想催,只是催了有何用,公主並沒有用飯的心思。天曉得,她與沁兒早就飢腸轆轆了……苦的是,她們還要等主子用完,才能到廚房去草草吃一頓……
好在,三公主殿下也不是那麼不近人情的。她自己不餓,卻是沒忘記,身後的幾人,沒有一個用過午飯的,都在等着呢!
“你們先去用飯吧,本宮沒有胃口。薔薇,你們用完之後,幫着葉夢塵好生照料道長,不必守在這裡。百合,得了空你再去廚下,爲本宮熬一碗粥送來。”
意思就是:趕人。
幾人還算識趣,各個對視一眼,悄然出了房間。一刻鐘之後,葉夢塵再次進來,且是獨自一人進來。此時褚尋雅正好爲沈明楓把脈,無暇去顧及她,微微擡頭,算是致意。
看她一副專注的樣子,整顆心都撲在那駙馬爺身上,葉夢塵心中的不忿,驟然飆升。縱然得了師父的叮囑,她也壓抑不住爆出來的怒意,
“公主,有一事,恕夢塵冒昧。敢問公主的眼裡,當真只容得下駙馬一人麼?旁人的死活,公主全然不當一回事是麼?”
牀頭之人聽得此番強烈的質問,先是一愣,垂着的眼眸揚起,而後放下沈明楓的手,去看滿目通紅的葉夢塵,當下一驚,旋即聯想起來方纔的治療,急問道,
“葉姑娘,可是道長他——”
“沒錯!師父他爲了醫治你家駙馬的心智,花了十餘年來研究,先才治療時,又幾乎耗盡了畢生的功力,他年事已高,這麼一折騰……怕是……”
“怕是……甚麼?”褚尋雅眉尖一皺,聽着對方沉重的語氣,看着對方悲憤的神色,心裡也開始打起了鼓。
“怕是熬不到他的八十大壽了!”
“甚麼!怎會如此!道長他……葉姑娘,快領本宮去見他。”
“……”
老道長房裡,薔薇並未急着自行用午飯,先端了飯菜進去,伺候那老人家用飯。老道長也只閉目假寐了一會兒,不曾沉睡過去,薔薇進來伺候用飯,慢慢起了身,緩步行至桌邊坐下,勉強拿起筷子安靜用着。
褚尋雅不用葉夢塵領,總共也就那兩間房子,她出個門拐個彎就到了。快步進來,見老道長雖然精神不佳,還是自行用完,便稍稍安下心。
“道長,是本宮疏忽,不知道長現今身體如何?爲駙馬治療時,可是傷及根本?本宮這裡有還魂丹,道長不防一試!”
唉!三公主端的是大方!那還魂丹何等珍貴,她竟毫不猶豫獻出,可見誠心。
吃了幾口飯菜,老道長的精神稍稍恢復些許,瞥一眼跟在褚尋雅身後進來的徒兒,不悅的揚起雪眉,擡手請褚尋雅坐到旁桌去,
“公主請坐。貧道已運功爲駙馬打通心脈,然她稍稍改變了的體質,與貧道的內力相沖,這幾日也不知會出現何種狀況,後果是否嚴重……所以,公主大可不必急於報答,將如此珍貴靈藥獻出。再且,貧道元氣大傷,壽數也不多了,即便服用了那還魂丹,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公主更是無須浪費了那等良藥。”
褚尋雅依言落座,此刻才赫然發現桌上的飯菜,來不及爲自己的失禮赧然,接道:“可是,本宮聽葉姑娘提及……您的身體……”怕是熬不了幾日了。
此言一出,老道長的臉色,非但不是悲愴痛苦的絕望,反而是心滿意足的釋然,笑一笑,道:“公主,早在決定爲那孩子醫治時,貧道就已料到此狀,公主與徒兒不必過於遺憾悲傷。當年,若非貧道給沈夫人出了那麼個主意,那孩子——”
說到這裡,老道長的聲音頓住,因爲旁邊還站了葉夢塵與薔薇。褚尋雅對他的意思自是瞭然,抿抿脣,揮揮手讓薔薇退下。老道長依樣,揮退了並不樂意的徒兒,繼續說話。
“當年,貧道是出了個餿主意,得沈夫人那般信任,很是慚愧。那孩子喬裝改扮這些年,怕是十分的辛苦,貧道每每想起,心中頓感羞愧。至於心智那一塊,貧道則是萬萬沒有推測出來的。因此,貧道纔想方設法的,要爲那孩子治上一治,也好讓她,活得真切。”
褚尋雅在這個時候搭腔了,因爲她有些異議:“道長言重了,楓兒正是因着喬裝身份,才能以那般單純的心智活得自由自在,不受約束。您不是也說過,她原本的命運,就是順遂安樂過一生,又何來的辛苦呢?”
“這……倒也是。是貧道執著了!”
“無論如何,我夫妻二人,都應鄭重對道長致謝,您這許多年的付出,纔是真正的艱辛,本宮由衷的欽佩。”說着,起身朝他彎腰致謝。
老道長一捋長鬍子,眯眼受下,
“公主請起。此事一過,便是了了貧道多年來最大的一件心事。只是有一事……如若公主殿下方便,今後,就請你多多關照我那可憐徒兒罷!早些年,貧道帶着年幼的她,走南闖北,不曾給過她一個好日子。直到近幾年,到了肅州安居,纔算過上些安穩日子。而她的身世,卻是多年未解之謎……”
褚尋雅聽得明明白白,這一段,就好像是臨終託付的話語。
“道長請放心,葉姑娘今後,全有三公主支持。她的身世,本宮亦會加緊查探。只是不知,道長可還能記起,當年將孩子託付與你的女子,有何特徵面貌?”
兩人不知不覺就把話題轉到了葉夢塵的身世上面,老道長年邁,記性卻從未褪減,當年他與那女子,只匆匆照了個面,未曾細看,又怎會再能提供些甚麼有利線索?
談話一瞬間凝滯,老道長似乎在努力回憶,深吸一口氣,滿臉皺紋堆起來,模樣很是嚴肅。褚尋雅見他不說話,也不好去打攪,靜靜等候。
過了片刻,或許上天給出了提示,老道長腦中靈光一現,看向褚尋雅,道,
“藥香!那女子身上,散着淡淡的藥草香,與公主殿下身上散發的香氣,頗爲相似!”
“喔?”
褚尋雅一挑眉,得了重要線索的興奮只是一瞬,下一瞬,一個大膽的想法衝入腦海——藥草香氣!三十五六的年歲!樣貌普通!京城人士!大張旗鼓尋了兩月仍未有消息!這這這……
所有的信息,一次冒出來,一個接一個跳進她的心裡。然而,還未等她把總結的猜想說出來,隔壁房間傳來一聲驚呼:“少爺——駙馬——”
天呢!
褚尋雅動作反應極快,眨眼功夫就到了門口。同她的動作一樣快的,還有她的心緒:楓兒,千萬不要有事,千萬不能有事!楓兒……楓兒!
一眨眼兩眨眼的工夫,褚尋雅已經到了沈明楓那間房裡,不顧姿態的,搡開圍在牀前的幾人,撲到牀頭,入眼便是,那人還是那個姿勢,安然躺着。唯一不同的,就是那緊閉的雙眼,此刻正靈動的轉着,見她猛然撲上來,顫了顫睫毛,望過去,彎脣一笑,
“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