雎鳩樓原叫芙蓉閣,是榮家大小姐榮春娘待字閨中時的居所。
李家來下聘時,見芙蓉閣前一汪碧水,後有桃林片片,覺得實在是個好居處。
李慕海雖是皇商鉅富,也偶有附庸風雅的興致。見榮家尚在襁褓中的榮嬌娘和九歲的榮媚娘、三歲的榮麗娘,生得花容月貌,貴韻天姿。不覺動了詩情,吟道“關關雎鳩,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榮春娘見他誇自己姐妹,也覺歡喜。附和着要他送份大大的見面禮。
李慕海便和姨母武氏提議,他來出資,重建芙蓉閣給妹妹們住。
榮春娘出嫁了,新建的閨樓便是給其他房的姑娘住。武氏雖不樂意,但想着這也是給大房長臉的事,便去和老太太說。
榮家老太太當然樂意。
經過兩年的大興土木,芙蓉閣終建成了雎鳩樓。
如今住着榮嬌娘和榮麗娘。當年的榮媚娘已嫁去了京城四品要員姚中令的小公子。
如今榮麗娘待嫁京城侍郎孔家長孫,只待孔家老太爺喪期滿三年,便可過門。
榮家小姐,的確應了李慕海所言,貴韻天姿,嫁得非富即貴。
程夫人在雎鳩樓請茶,一衆姑娘小姐跟着寶蝶上了樓。
駱嬋剛走幾步,便覺腳下不穩。她一個趔趄差點撞到走在身前的駱嫣。幸好扶住樓欄,才晃了幾晃,穩住身子,長舒一口氣。
身後的孟令梅故意撞她一下,快步去追頭前引路的寶蝶。
程家姐妹也嬌笑着側身超過她。
李妙雲崴了一下腳,伸手去扯駱嫣。
駱嫣順勢倒下,摔個屁股墩。
“該死,地上怎麼會有豆粒!”李妙雲縱是聲柔語慢,此時也有些驚悸不平。
茶室設在雎鳩樓三樓的聽風臺。
程夫人清瘦的面容上,一雙狹長的眼睛眼角略揚,讓人總覺她威儀之中,帶着幾分嘲弄。
聽風臺四面通透,環境清幽。偶有鳥鳴陣陣,片片花葉飄來。
如此雅靜之所,衆女子卻心懷忐忑。
都知道程夫人是四爺榮珏的母親,榮家掌事,各個都揣着小心。
按說她們都是各家千金,犯不着在榮家賠着小心,皆因各個對榮珏久慕傾心。當然,除了駱嫣。
榮麗娘立在程夫人身後,兩條攏煙眉,一雙含水眼。穿着荔枝色的簡雅褙子,望向衆位姑娘。
她雖只有十三歲,眼神卻藏着居高臨下的鋒芒。若不是錯過選秀佳期,她必是榮家入宮的最好人選。若不是無法入宮,她怎會嫁給孔家長孫。若不是出嫁前一天孔老太爺驟然逝去,她又怎會在雎鳩樓上爲他人守喪。
程夫人說都到齊了?
寶蝶忙應還差京城朱都蔚家的小姐未到。
程夫人咦了一聲,打眼看了看孟令梅。
孟令梅趕緊起身福了一禮,“奴家揚州太守嫡女,孟……”
“不必拘禮,知道你的。你百日時,我去府上送過賀禮。你脖子上那塊半月羊脂白玉,就是我們榮府送的。”
孟令梅臉上赤紅,擡手摸着頸上的白玉。“可是家父半年前纔到揚州赴任……”
“我們老爺當年和你父親同在京城待職,正好趕上你的百日喜宴。我家夫人凡事周到,就把家傳的這塊半月羊脂白玉送了去。”程夫人身邊的嬤嬤說了話。白白淨淨的一張臉上,挺直的鼻樑尤爲突出,兩片薄脣倒和程夫人有幾分相似。
程夫人笑了,擺手道:“曲嬤嬤倒記性好,快招呼姑娘們喝茶吧!”
曲嬤嬤示意小丫鬟上茶。
走馬燈似地上來瑩瑩杯盞,竟都是玉鏤金雕。
便是見慣了排場的千金小姐,也心裡暗歎。
“衆位姑娘,杯裡是剛剛泡下的茶,不知合不合各位的意?”
駱嫣把杯蓋碰得叮噹作響,吱溜喝了一口,道:“好茶好茶,我最喜歡烏龍茶了,喝着有一股子甘甜。”
程夫人的雙脣翕了翕,沒有說話。
榮麗孃的嘴角蕩起一絲嘲諷。
曲嬤嬤笑道:“喜歡就多喝些,金釵,再去泡壺凍頂烏龍來。”
程芳櫻掩嘴悄聲道:“這是春茶龍井,怎麼喝出烏龍的味來了?”
駱嬋自摔了一跤已學會慢人一步。她揭開茶盅,見茶葉如雀舌,茶色如澤翠。即便看不出是龍井,也知是綠茶呀!駱嫣斷不會認不出的。
她投去疑惑的目光,駱嫣仰頭一口把茶水喝乾。直道早上吃得口乾,這茶正好潤喉。
孟令梅投去厭惡的目光,嘀咕一句,“粗鄙!”順便還瞪了一眼駱嬋。她搞不明白,這種小門小戶家的姑娘,也能來榮家。特別是駱嬋,一個庶女,也敢爭榮珏!
程夫人靠在檀香木一枝梅太師椅上,端着通體透亮的雙耳羊脂玉杯,眼神掠過衆女,心事難揣。
最後上的點心煞是好看,如梅花朵朵,紅白相間。
駱嬋剛要去拿,駱嫣在桌下扯了扯她的衣袖,自己先拿了一個。
其他姑娘也一人一個捏在手中,剛咬一口,便滿嘴酥屑,掉了一身。這梅花酥吃也不是,放也不是,着實尷尬。
駱嫣卻不管不顧,兩口吃完一個,拍拍胸前的酥屑,萬分滿足……
出了雎鳩樓,眼前一片荷塘。煙雨微芒後,小荷露尖尖。
駱嫣站在水邊,笑彎了腰。
方纔雎鳩樓上的情景,讓她再難忍笑。
“虧你笑得出來!”駱嬋有些氣急敗壞地樣子。隨手拾個石子投向水面。
駱嫣知道她是爲剛纔程夫人請茶出醜而懊惱。
前世她只顧着和榮珏一見鍾情,卿卿我我。如今既然知道了那場情事的開頭和結尾,再沒必要讓庶姐陷進去。榮家二夫人斷不會看上駱嬋的!
嫁給榮珏僅有美貌是不夠的。何況以色示人終不長久!
駱嫣直起身子,眼中掠過寒霜。
“姐姐不必在意,又不是獨你一人出醜。要說出醜,有我出的大洋相在前,你那又算得了什麼!不如回去好好睡個午覺來得痛快。”
駱嫣說完便擡步往晴芳園走,再無心欣賞荷塘碧色。
駱嬋在身後喊着,“等等我。”便追了上去。
在榮家,她只有駱嫣可以依靠,那些勢力的丫頭婆子,仿若說好了一般,在她面前有意無意地竊說着庶女……不知天高地厚……
更別提那些官府大宅裡的小姐,從她身邊過都有躲閃避嫌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