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消息,王氏便站起身來,帶着九娘子和身邊的幾個丫鬟往內院的會客廳裡去了。
九娘子現下是滿懷期待,想看看宋夫人是何許人也,又想看看那位宋公子是如何的特別。偷眼瞄了一眼旁邊正在低頭鎮定的喝茶的母親,又感到了些許的疑惑,那天一封信的威力卻比如今要見真人還大得多呢!
正思忖着,王氏卻若有所覺的往九娘子看過來。九娘子生怕被發現了,又低下頭盯着衣角。
馬上便有伶俐的下人過來說,宋夫人已經到了側門。王氏這才把茶盞放下,清了清喉嚨,又撫平了下皺起的衣角。這是進入會客狀態了。
不一會兒就聽到門口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
王氏開始掛上了會客時的標準笑容,往門口迎去。剛走到門口,客人就已經到了。
九娘子乖乖的跟在母親後邊,便看到了宋夫人其人。
雖說只比王氏大了一歲的年紀,看着卻比王氏要老相,不知是西北氣候不養人還是家事操勞,臉上已有了些許皺紋,但還是不掩其氣度風韻。一雙眼睛十分有神,眉毛黑亮,不說話不笑得時候嘴巴是緊抿着的。就算九娘子見過的人並不多,但也能感覺到這宋夫人是十分倔強的主。穿着上倒是體體面面,與尋常京中的貴婦人無異。
王氏側了側身子,把宋夫人一行人讓到了室內,安置客人坐好又讓丫頭們上好茶。
宋夫人到了侯府裡只帶了兩個丫鬟,和一個宋少爺的書童一樣的少年,都是十分恭謹的低着頭。
王氏與宋夫人一開始就聊得熱火朝天。
內容卻連九娘子都覺得空洞無物。不外乎是說一些路途遙遠、舟車勞頓要好些休息啦,剛回到京城還是否吃得慣啦,帶了西北的土產可還喜歡啦,反正都是些太太們你來我往寒暄的話。
可九娘子就心下奇怪了,之前她還滿心期待二人重逢的喜悅的場景,看這情形怕是癡心妄想了。莫非是白露弄錯了?
可九娘子看到對面的男孩兒,一下就領悟到王氏說的“只要一見到就能知道是什麼樣的特別”了。
對面的男孩確實是十四、五歲的年紀,當他坐在那兒安靜不笑的時候與九娘子在府裡見過的尋常少年並沒有什麼區別,反而顯得更加英俊些,劍眉星目,輪廓如刀削般筆直。身材倒是比京城裡的尋常世家子要健壯一些,面色紅潤,想來是照顧得比較好的了。
只是他一笑便露餡了。那並不是像常人一樣的那種笑,而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感。就像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一樣,整張臉的肌肉都是扭曲的。先是嘴巴盡其可能的咧到了最大,連九娘子看着都感到了嘴角生疼,然後本來很大的眼睛被擠成了一條縫,五官都被擠到了一處。看久了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就連身體的動作都透着極度的不和諧。
“九娘,還不快叫請和哥哥。”王氏招呼道。
九娘子突然聽到母親叫她名字纔回過神來,乖乖的站起來對那個“特別”的人叫道:“清和哥哥!”名字也取得這麼好聽,只是可惜了是這樣一個“特別”的人。
“呵、阿、阿寧妹、妹。”說完還用那個奇怪的表情,“呵呵”的笑了兩聲。又好像不好意思的頭偏了偏,有些手舞足蹈了起來。
“蕭夫人別見怪,我這個孩子啊本來也是生的伶俐聰明的,只可惜小時候貪玩,從假山上摔了下來,便得了這、這毛病。”說着竟是要拿帕子抹抹眼角的眼淚。
王氏又輕聲安撫了會,纔對兩個小輩笑着道:“九娘,你先帶着清和到瀾園去玩吧,爲娘與宋夫人再說說話。”
這隻怕是王氏對宋清和所能釋放的最大的善意了。
九娘子輕輕應了,然後引着清和出去了。
宋清和只是哈哈笑了兩聲,便同手同腳的跟了上去。
丫鬟與下人和他們一同全部都退了出去,又輕輕關上門,屋裡只剩下了王氏和宋夫人。
一行人不多時就到了瀾園。
清和顯得有些侷促,手和腳都不知道放在哪好,倒是臉上時刻掛着他那標準型的傻笑。也許是第一次到陌生人家來做客,也有可能是面對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妹妹。倒是身後的書童要更加大方些,不像書童倒是更像個少爺。
倒是九娘子並不拘束。本來就是天真活潑的性子,又是小孩子,對男女差別的意識並不大。此刻也只是守禮的規規矩矩的帶着路。
九娘子時刻謹記着自己主人家的身份。母親說過了。要讓客人有賓至如歸的感覺纔是最好的了。她也不是第一次帶着來府中做客的小輩遊玩。只是從沒帶過年紀這麼大的少年。這次只怕是照顧到對方的“特別”,又因爲兩家的關係,纔有瞭如此特例,想來有這麼一大羣下人看着也出不了什麼麻煩事。
這小孩子最愛的是和大孩子玩,而大孩子最愛的是和成年人玩。就是九娘子也不例外。九娘子平素接觸了小夥伴中,年紀相近的成天愛比着詩書棋畫,聚在一起不是討論誰家得了稀奇的墨寶,就是誰的畫又得了稱讚。就九娘子那尚拿不出手的手藝,也不會巴巴的湊上去。年紀稍大點兒的,她就更插不上嘴了,誰家的兒郎在書院裡又拿了魁首,哪個小子騎術了得,對九娘子來說盡是些奇怪的東西。年紀小的她又不耐煩了,只會流着鼻涕跟在她後邊兒問這問那。
所以九娘子要想在京城裡找幾個志趣相投的夥伴,可是難上加難。朝陽公主也算僅有的幾個之一。
可清和就不同了,年紀有了,又如此的“特別”,想必在詩書的造詣上也不高。對九娘子來說可比那些時刻講究着儀態規矩的大家小姐好玩多了。
“清和哥哥,西北可有什麼好玩的?”九娘子問道。
“呼、風。”宋清和口齒總有點不利索。
“風?”九娘子有點不解。
這時宋清和旁邊的書童倒是冷冷的開口答道:“少爺的意思是風沙大,沒什麼好玩的。”
宋清和倒是“呵呵”的笑了兩聲以示附和。
這位書童之前一直低着頭從未與九娘子有眼神接觸,所以九娘子倒一直沒有注意到他。書童雖然穿着半舊的下人的衣服,但是站的筆直,完全沒有伺候人的那種卑躬屈膝的感覺,反而隱隱有種居上位者的氣質。又板着個臉,與身邊的宋清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可九娘子卻不管這些,她的目標很明確,就是招待好眼前的這位宋少爺。九娘子見宋清和雖然表達不清,但是聽話倒還聽得懂,於是又想到了個新玩法。
“清和哥哥,你可會畫畫?”九娘子問道。
宋清和皺着眉頭,面有難色的點點頭。活像以爲九娘子要和他比畫。
只見九娘子雙手一合,開心的說道:“那你來畫畫,我來猜你畫的是什麼可好?”
宋清和這才鬆了眉頭點點頭。
九娘子趕忙吩咐下人,擡過來一張案臺和文房四寶。
宋清和拿着筆,冥思苦想,又四處張望了好一會,才下了筆。
九娘子見他雖然下筆很亂,但是不論是手臂和手腕都是穩穩當當的。這書畫技巧雖然重要,但力道和穩定纔是根本。就算技巧練得出神入化,要是臂力不濟,下筆不穩也是流於浮誇的。
不一會兒,宋清和就畫好了。
都是用的黑色墨汁,所以並不能從顏色上辨別是何物。九娘子仔細一看,一下子卻看不出畫的到底是什麼,只像是黑乎乎的一團,辨不出個首尾來,餘光掃到宋清和充滿期待的眼神,又不得不逼着自己仔細去辨認。
九娘子皺着眉頭凝神去看,這樣子比夫子考校她學問的時候又不知認真了多少去了。一團漆黑漸漸的也被她看出了形狀。
“是孔明燈!”九娘子高興的叫道,要不是周圍還有下人,只怕她都要跳起來了,“是孔明燈,是不是?”
只見宋清和也是高興的不住點頭,一邊拍着手,一邊發出“呵呵”的笑聲。
之後兩人又你來我往的猜了幾處,有對有錯,但玩得都十分開心。
待宋夫人差人來接宋清和時,兩人還意猶未盡,依依不捨。手舞足蹈的約定了下次還要來玩之後才一步三回頭的走了。九娘子目送了他們過了院門才拍拍手準備回去。
白露見他們走了,才心有餘悸的對九娘子說:“奴婢方纔見那蕭公子身邊的書童看小姐的眼神很是恐怖,怕不是壞人才好。”
九娘子想了想纔不以爲意的說道:“也許是怕我欺負了清和哥哥吧!”說着又側着頭問道:“母親現在在哪?”
“應該還在會客廳。”
“走,我去看看孃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