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上巳

彩仗連宵合, 瓊樓拂曙通。

三月三,上巳節,會男女, 一下沒了禁制, 男男女女傾城而出, 要會會這春光。可是宋清和與九娘子卻不得不打扮一下, 一個是假傻子, 一個是假公主,要是被人認出來了,不得了。

九娘子身着天青色的雲雁細錦衣, 手裡擒着一把牡丹青陽扇,脣紅齒白, 昂首闊步, 脣上還粘着兩撇八字鬍, 頭髮梳得油光發亮,端的是俗世佳公子。駙馬爺就沒這麼幸運了, 粗布麻衣還是好的,手裡提溜着燈籠,一臉的絡腮鬍子,躬身榻背的給主子爺開道。

兩人相視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兩撇小鬍子, 九娘子豪氣萬千的拿着扇柄往宋清和肩上一敲, “咱走着!”

宋清和笑着低頭, 拍了拍袖子, 將小廝學了個七成像, “走咧!”

兩人沒帶別人,就這麼從後門溜了出去。

夾道里黑燈瞎火的也不避諱, 兩人手挽着手,頭靠着頭,高高興興的上街去。要是旁人見了,好嘞,好好的驕少爺怎麼和這五大三粗的糙漢子混在一起,口味可夠特別的!

九娘子卻像是剛放出籠子的鳥兒,全身都是輕飄飄的,說不出的愜意,只希望這條夾道越長越好。宋府是好,只是四處都是眼睛看着,說什麼做什麼都是拘謹。今日得了珠玉的相助,終於能完完全全的撇開他們,想幹嘛就幹嘛,既有熱鬧看,又有情郎陪着,恣意的很。

遠遠的見了點點火光,就到了主街,人聲喧鬧的隔着老遠順着風就飄過來了。

宋清和輕咳兩聲,九娘子才醒了神,放開了手。

“早和你說扮兩夫妻就好,本色演出,也不怕露陷兒。”宋清和打趣道。

欺負人可是會上癮的。九娘子老早就想着要上這少爺小廝的戲碼,宋清和給她鞍前馬後的看着心裡舒爽。

“當本姑娘小廝委屈你了?”九娘子挑着眉,一副花花公子做派,無奈矮了人家一個半的頭,氣勢上無論如何也出不來。

宋清和低頭似笑非笑,湊到九娘子的耳邊,聲音低得像一灘濃磨,“不,是怕委屈姑娘了。”

九娘子聽得臉一紅,別過頭去不想理這個色痞子,揹着手就往主街上衝。宋清和看着九娘子的背影,搖搖頭,提着燈籠跟上去,“少爺,等等小的!”

一出了夾道,豁然開朗。火樹銀花不夜天,這裡火光閃閃,稱得天上的星星都黯淡了。整條街擠擠攘攘的,摩肩擦踵全是人。九娘子看着新鮮呀,在南邊的時候,就是大哥膽子再大也不敢領着她夜裡出來耍。

九娘子瞪着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四處瞧着,活像個鄉下人剛進城裡,看什麼都有意思。

可愁壞了後邊的宋清和,人來人往的,不小心眼一眨,人就要擠沒了。人可不能丟,誰知道萬一遇到像兩人當初那情況,他是希望她被人救還是不救呢?連燈籠也不要了,捉着九娘子的衣角,就跟着她在人羣裡鑽來鑽去。九娘子身量小,又靈巧,人縫裡左右竄着也不礙事。可憐了宋清和,人羣裡有男有女,難免要衝撞了人家,就聽到後邊一聲接着一聲的驚叫。宋清和羞得埋着頭,從來沒覺得這麼丟人過。

九娘子可不管,好不容易擠到了邊上,看着沿街一攤挨着一攤的小販,眼睛鋥亮。兩隻手直往宋清和身上摸。

宋清和臊得一臉通紅,護着胸部,卻是聲如蚊蚋,“幹什麼呢,大庭廣衆的!”

九娘子卻是看都沒看他,只顧着盯着攤子上的新奇玩意。“錢袋子呢?”

得了,白瞎了他的,本想兩個人出來,好好玩玩,也算個約會吧,可這姑娘卻是隻顧着逛街了。無奈只好掏出早就預備好的錢袋子,沒好氣的塞到九娘子手上。

九娘子捧着銀絲錦袋顛了顛,好傢伙,帶了不少,眉飛色舞的給了宋清和一個讚許的眼神,又忙着淘換那些不起眼的東西了。逛街的樂趣就在逛上,這些東西遠遠比不上九娘子平時吃的用的,可是就這麼胡亂擺在一起,又生了不同的味道。

從街頭挪到巷尾,宋清和已經變作了一個移動的百寶閣,大包小包的能掛上的都掛上了。就是要看九娘子一眼都要踮着腳伸長脖子纔好。

九娘子長出一口氣,看着自己的戰利品,滿心滿眼都是滿足的。也不知道逛了多久,再看街上,燈火闌珊,人已經少了一大半。

拍拍手,錢袋子早就空了,“好了,咱們回去吧!”

宋清和愁眉苦臉應了聲哎,本還以爲有良辰美景美人在懷的,全給這倒黴婆娘糟蹋了。怎麼辦?回家唄,這麼一大捧,還能幹嘛。

這麼想着就踩着着娘子的步子,往前挪。

兩人這麼走了一會,九娘子突然停下腳步,宋清和沒留神就撞了上去,大包小包掉了一地。

“幹嘛呢——”宋清和話都沒問完,九娘子就已經竄到了他後邊,拉扯着他的衣服直往邊上躲。宋清和不明所以,回過頭,只看到了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從下邊伸出她嫩白的小手往前邊指了指。

宋清和順着她的手,往前邊一看,也是一震。

闌珊燈火下,一身纖塵不染的潔白衣袍映得火紅,面如冠玉,目如朗星,卻還是遮掩不了一身的冷清,目光灼灼的望向宋清和這邊。

這人不就是四殿下李兆嗎!

難怪九娘子要躲成這樣了,這人不久前還是她未婚夫呢!九娘子嚥了口唾沫,也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這事兒,雖說早晚都是要知道的,可這麼冷不丁的兜頭遇見了,確實是尷尬的很。自己和宋清和雖成了婚,日子過得紅紅火火,但總有種偷了人家的感覺。難道還要她上去說,不好意思,我跟人掉了包,您要娶的只怕是您的親妹妹,您可自個兒瞧着辦吧!

宋清和倒是鎮定,有種狹路相逢勇者勝的豪氣從心底裡迸發。他和李兆是過命的兄弟,也是君臣,這事辦得不地道,也不能怪他,全是老天爺做的主。如今兩人已經是生米煮成熟飯,李兆就是有什麼想法也要熄火了。

李兆一步步走了過來,氣宇軒昂,無端端的就讓九娘子沒了底氣,躲在宋清和後邊只當自己不存在,好在宋清和人高馬大的,也能躲個大概。

“子歌,別來無恙?”李兆開口就像往下掉着冰渣子,冷得九娘子只打哆嗦。

宋清和笑得溫潤如玉,只是這滿臉的鬍子有礙觀瞻,“四殿下好眼力,這樣也認得出來。”

李兆不接話,掃眼看了一地的包裹,盯着後邊露出的一雙小巧的藕絲步雲靴,又擡頭盯着宋清和的眼睛,說道:“想不到子歌兄也有這麼好的興致,上巳節出來逛街。”

宋清和乾笑兩聲,“公主殿下不方便,就只有微臣來代勞了。”

兩個人不尷不尬的站着,都是心照不宣。九娘子躲着也看不到前邊的情形,只想要宋清和把這尊大佛送走了纔好。

李兆還想再說話,就有個小廝模樣的人急匆匆的趕了過來,點頭哈腰。“四爺,那邊的宴席開好了,就等着您了。”

李兆一記眼刀子過去,那小廝頭埋得更低了。又死死的看了宋清和身後一眼,纔開口:“那就不叨擾子歌兄了。”

宋清和本想做個長揖,又想起身後躲着的小尾巴,才舉着手裡的東西,拱手道:“恭送四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