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就是這個女人。表面上清純得很,背地裡不知道多有手段。”
“才兩年丈夫就死了,財產也少不了,心裡不知道偷着樂呢。”
“原來不是說過這個女人就是剋夫命嗎?現在這不,應驗了不是?”
……
我一出現在湮龍葬禮的會場,各種議論就開始沒有停歇。那些人努力控制着他們說話的音量,可是,還是被我聽得一清二楚。
從來,我都有一雙很好的耳朵。我可以眼睛近視,嗅覺遲鈍,甚至有着間歇性的失憶症,這些都是多年前留下的病根。可是,我卻有很好的聽覺,一些細微地響動都逃不過我的耳朵。
“天嫵。”一聲很親切的聲音傳來,在這一片小心翼翼的聲討聲中,很是另類。
我側頭一看,是湮婷婷,湮龍的大女兒。
我對她擠出一個微笑,和這個葬禮場合,很是不相稱。
她正準備拍我的肩膀的手,忽然縮了回去,輕輕地對我說:“剛纔聽到了很多不好的話。本來想安慰你,不過看來,那些話你本來就一直不在意。”
原來如此,我搖搖頭:“也沒有不在意。不過,這些東西,習慣了就好。”
這幾年來,我受到的流言蜚語已經很多,也容不得我不習慣了。
兩年前,我剛和湮龍結婚的時候,各大報紙總是不厭其煩的報道着我和湮龍的奇妙愛情旅程。
報紙上說的有板有眼,情節可謂是曲折離奇,完全可以成爲一部現代都市偶像劇:我和湮龍初識於蓉城。當時我只是龍翔酒店的普通的前臺服務人員,湮龍在一次酒店的年度酒會上對誤打誤撞進入酒會的我一見鍾情,並對年齡可以作他女兒的我展開一擲千金的追求。然後我就順理成章的墜入了湮龍的溫柔陷阱,從而一下子麻雀變鳳凰。
那時候,湮婷婷還經常跑來找我,把各大報紙對我的描寫往我面前一放,苦口婆心地勸我:“天嫵,你這回一定要跟爸爸說一聲,讓方律師跟這些雜誌社談一談。”
她還怕我不答應,於是把報紙雜誌一份份攤到我的面前,一一舉例給我:“天嫵,你看看,這個報紙都把你寫成這樣了;還有那個雜誌,看得我都快氣死了。”
我當時聽了,卻是外表平平淡淡,內心也平平淡淡地隨手拿起幾張報紙掃了幾眼。
第一篇報道:“麻雀變鳳凰,嫁入豪門之命理分析。”內容是大概是各大命理大師嘗試剖析我的星座生肖血型外加生辰八字,最後判斷我並不是命中富貴,然後得出結論,我是一個剋夫命。
第二篇報道:“通向豪門之路,藍天嫵詳細分析報告。”這篇報道倒是非常科學地把我的整個背景調查了一遍。可是,由於湮龍已經很努力地幫我壓下了很多不利的報道,比如說我的來歷不明,又比如說我曾經進過心理診所調養等等,那些媒體工作者卻怎麼也挖掘不出我的經歷,只知道我在龍翔酒店前臺工作了一段時間,於是總結到成功的男人老年都會沉迷於年輕平凡的女人。
第三篇報道,倒讓我眼睛着實亮了一亮。名字是“進入豪門,整容是否是必經之路?”報道
刊登着我的各種各樣的照片,從小一直到大。評論也是把我從頭到腳評論了一遍,也讓我二十八年來第一次如此認真的審視過自己。然後,某位資深編輯給我一個批語:“外表單純,心如海深,大智若愚,機關算盡”。
我看了,淡淡地對湮婷婷說:“這些照片選得還不錯,我都不知道我原來還照過這麼多照片。”
湮婷婷聽了,馬上恨鐵不成鋼:“天嫵!我都不知道你這種一團和氣的脾氣是怎麼養成的!”
然後指着旁邊我還沒有翻的一堆雜誌說:“那些報道說什麼你爲了策劃嫁入豪門,策劃了十年。”
我反問道:“你怎麼就知道我沒有策劃?”
湮婷婷哼了一聲:“天嫵,你可是五年前我和爸爸一起把你從沙灘邊撈起來的。當時你遍體鱗傷,我們都以爲你死了呢。你說,哪有人這樣策劃的。”然後還不忘補充一句:“別跟我說這是苦肉計。”
我點點頭。這苦肉計苦肉得這麼徹底,連我自己也說服不了。
然後湮婷婷又說:“天嫵,爸爸和我都不希望你做心理治療的那一段事曝光,所以剛開始的時候都沒有計較。誰知這些報道越報道越過分。”
我又點點頭,想想,自己五年前被他們想盡一切辦法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之後,有兩年時間,我經常失憶失眠,噩夢連連。那一陣子,我基本上是神智恍惚,怎麼可能注意到救我這個和藹可親的老男人就是全國最有名的連鎖酒店的創始人,富豪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酒店大亨?也是直到三年前,我可以不用再去心理診所,進入龍祥酒店工作後,才慢慢了解了湮龍的真實身份。
湮婷婷看我依然沒有任何義憤填膺的反應,最後只好大嘆一口氣:“算了,想你也不會跟爸爸說。還是我去說吧。”
說完,就拿着這厚厚地一疊報紙雜誌,帶着火氣急匆匆地走了。
後來,我也沒太關心事情的走向。倒是湮家的專屬律師方莘專門給我打了一個電話通報:“藍小姐,媒體那邊的事情已經解決了。”
當時,我雖然是湮龍的夫人,但是方大律師對我一直沒有改口。大概也是受了媒體左右,心裡對我其實很不喜歡,但礙於湮龍的關係,不好明說。
果然,方大律師後面還問我一句:“藍小姐,我實在沒有想到,你和大小姐的關係會這麼好。”
我一愣,然後略微也不客氣地回了方律師一句:“承蒙誇獎。我不僅和大小姐關係好,和二小姐,小少爺的關係也不錯。”
這可是實話。有的時候真的會想,自己和湮龍相處以來,我還從沒有因爲他的兒女的事情而煩惱。其實我和這兩位大小姐認識,都是在嫁給湮龍之前。湮婷婷基本上了解我和湮龍是怎麼回事,所以也一直把我當好朋友對待。
而湮琪兒在出國之前,我也還在酒店上班的時候,她就經常跑到酒店來玩,也經常跟我說各個人的八卦,我們當時,也算是物以類聚,人以羣分了,年齡差了一些,話題卻總是聊不完。
所以,當她們知道我和她們的父親要結婚的時候,雖然吃驚,但都給與了祝福。這讓我很是感動。這兩個人,纔是真正的名門淑女,見識之廣,心胸之豁達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今天在葬禮上見到湮婷婷,忽然想起了原來亂七八糟的雜事,一時間五味雜陳,略微有些傷感。
湮婷婷沒有發現我的想法,看了看四周,對我說:“天嫵,今天湮明也會來,待會他如果找你說話,你小心一些。”
那有人這樣說自己弟弟的。咳咳,我咳了兩聲,問到:“怎麼?”
湮婷婷嘆了口氣說:“我那個弟弟,我都十多年沒見過了。記得當年我爸剛認他的時候,他跟我相處過大概一年,跟我說的話不過十句。而且整個人一天到晚陰沉沉地,像個死人。”
我更加怪異:“婷婷,這可跟我聽到的版本實在是不相同啊。”
對於湮明的大名,我可是早就如雷貫耳,卻一直都沒有機會見面。
和湮龍在一起的時候,他經常很驕傲又很無奈地跟我提起過這個兒子。
驕傲是因爲他的這個兒子很爭氣,一直十分優秀。湮明曾經曾經在歐洲留學過五年,後來去美國唸書。在康奈爾學酒店管理的時候,他就拿到過全額獎學金,那是康奈爾大學那個專業成立之後多年來提供的珍貴的兩份全額獎學金之一。之後湮明又在拉斯維加斯的酒店工作過幾年,今年決定回來繼承酒店時,年紀輕輕的他已經是那家威尼斯酒店的高層管理之一。據說他辭職的時候,威尼斯酒店還辦了三天三夜的送別會,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湮明的出類拔萃毋庸置疑。
可是,湮龍的無奈卻是也是那樣的情有可原。雖然我對原因瞭解得不深,但是也大概知道一個隱約的輪廓。記得,湮龍曾經很愧疚地對我說過,他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湮明的母親。湮明從小就和他母親生活在一起,直到十多歲的時候,湮龍才第一次見到湮明。而且,從那時候開始,一直到現在,湮明從來沒有叫過湮龍一聲父親。
湮婷婷看我沒有反應,又叮囑我一句:“反正你如果待會看見他,或者他找你,小心一點。”
沒見湮明之前,我還真覺得湮婷婷的叮囑是多餘的,可是見了湮明之後,我終於覺得湮婷婷的話還真有道理。
湮龍對我說過湮明的很多事情,這讓我一度都自信地覺得,即使我和他從來沒有見過面,我對自己的這個繼子還是非常瞭解的。
我心中也經常會勾勒一個湮明大概的輪廓:五年的歐洲留學生涯應該讓他充滿了英倫的紳士氣質,而那麼多年的美國生活又會讓他豁達開朗,思想開放。在我心中,他應該是一個十分可愛的大男孩。
可是,當我見到湮明,才發現那種瞭解實在少之又少,而我對湮明的構想也非常的有偏差。
爲什麼湮龍從來沒有跟我提過他的兒子是這樣的年輕傲慢,冷漠無禮?
葬禮的後半段,我找了一個僻靜的角落,把自己藏了起來,讓自己像一個旁觀者一樣,遠遠地看着無數名流的到來。他們或悲痛,或傷心,那些沉痛的表情也拉扯着我的心一疼,我開始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湮龍去世的前一天,我還去醫院看過湮龍,那時候他精神特別好,於是非常不敏感的我怎麼也沒有想到那就是所謂的迴光返照。
那時候湮龍躺在牀上,臉上帶笑,卻跟我感嘆:“天嫵,跟我在一起,你受了很多苦吧。”
我搖搖頭,然後奇怪地問:“怎麼這樣說?”平時的湮龍是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的。
平時我來,都是扯東扯西地閒話家常,或者,坐在他的旁邊,給他念念報紙雜誌。
湮龍想起身,我連忙過去扶他,他撐着我的手起身。那時候他已經被癌症折磨得瘦得不行,身體雖然靠在我身上,可是我卻感覺不到多少重量。
湮龍看着我,眼角皺紋彎彎地,聲音很輕:“天嫵,這兩年,你太辛苦了。”
我又搖搖頭。我真的不覺得幸苦。這兩年的時間卻讓我真正體會到了一段真摯的情誼。那種相互信任,相互依賴,相互扶持的交往方式,讓我曾經迷茫無助的心有了一絲平靜。
從來我就知道,滴水之恩,要涌泉相報。湮龍對我是救命的恩情,我要回報的話,絕對是涌海相抱啊。
湮龍依然看着我,又說:“天嫵,我不在了,你一定要找個好人家。”
我茫然地問他:“你今天怎麼了?”
湮龍卻又笑了,沒有回答。一會,又終於變回原來的樣子。
他說:“跟我說說今天又發生什麼事情吧。”
我於是把病牀墊高,把他身體放在上面,拿起帶來的報紙,挑了幾條時政新聞跟他說起來。
他在牀上靜靜地聽着,直到他睡着。
我把牀放下,幫他蓋了蓋被子,悄悄地退出了病房。卻在門口的時候,聽見了他在輕輕地說:“對不起。”
第二天凌晨,我接到醫院電話,告訴我湮龍已經去世。由於我是最後一個見到湮龍的人,方律師還打電話問我湮龍令中有什麼遺言。
遺言?我腦海中微微一想,眼淚就不自覺地流了出來。
那個在商場叱吒風雲的男人,那個曾經創立酒店王國的男人,那個救過我命的男人,在世上最後說的,居然是那句淡淡的,幾乎聽不到聲音的“對不起”。
我忽然覺得有液體要溢出我的眼角,於是伸手去抹抹,可是手卻被拽住,我低頭一看,是湮龍最小的兒子,湮迪。
我蹲下來,問他:“怎麼了,迪迪?”
他依然撒嬌似的拉着我的手,問我:“媽媽你怎麼要哭了,是不是剛纔哥哥跟媽媽說什麼?”
我微微一愣,覺得現在的孩子真是觀察力很強。
湮迪看我沒有回答,又搖搖我的手,跟我說:“媽媽,哥哥是不是剛纔顯得好凶啊?”
我把眼淚收了回去,輕輕地拍拍湮迪的頭,對他說:“沒事的,媽媽沒事。”想了想,又摸摸他的臉頰,說:“難受嗎?爸爸不能再陪你了。”
湮迪走過來,頭靠着我的肩膀,跟我說:“難受,但是我還有媽媽。”
就這樣一句普通的話,讓我又覺得很是感動。
湮迪是湮龍最小的兒子,今年剛剛十歲,是他和第三任夫人所生。在他三歲的時候,他的母親就過世了。這個孩子雖然含着金湯勺出生,又是我的繼子,可是,他既沒有一般作繼子的應該有的對繼母的刁蠻,也沒有一般二世子的奇怪性格和癖好,算是非常的聰明懂事。這幾年,湮龍的兩個女兒要不在忙自己的事業,要不在國外學習,而那個大兒子湮明也從來沒回過國,湮龍也身患重病,於是,湮迪的生活基本上都是我在照顧,所以他跟我也比較親。
我伸手抱抱湮迪,嘴上依然說着沒事,心裡卻是無可奈何地在嘆氣。
看來,湮明這個人,不是太好相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