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林韻在赫朋看見跟在黎晨星身後的一個高挑的, 二十三四歲的美女,她着一身精緻得體的素色職業套裝,穿一雙柔軟的平跟中跟皮鞋,披肩直髮,一張素面朝天,不施粉黛,清新的面孔,剛毅的眼神,挺直的鼻樑,紅潤健康的嘴脣,脫俗的氣質有一份聖潔。
夏林韻走上前去:“大嫂,早晨!“
“早晨!”黎晨星佈滿警惕的眼睛,突然放鬆地看着夏林韻:“最近好吧?”
“還好,多謝大嫂。” 夏林韻恭敬地欠身。
“聽明赫說你是做事的人,把君悅搞得不錯。” 黎晨星微笑着。
“都是大哥大嫂給的機會和教導。”夏林韻謙虛地答道。
“大嫂,你後面的這位是?” 夏林韻望着黎晨星,再望望她身後的那位。
“哦,她叫辛一虹,我的秘書。” 黎晨星輕言道。
“夏老師,是你啊?” 辛一虹驚訝。
“辛一虹,是你啊。” 夏林韻瞪大眼睛。
“好久不見你了,都認不出了。” 辛一虹拉着夏林韻的手,很快又放鬆了,她在老闆娘面前不能太放肆隨意。
“你們認識?”黎晨星問。
“嗯,她在我家鄉做知青,也過我的老師。”
1973年深秋的一個上午,剛上初中劉藜和夏林韻並排坐着小板凳在學校的操場開大會,一陣蕭瑟的秋風頭頂的落葉鋪滿地,一陣風又把地上的落葉刮上天,在天空打轉又飄落地上,飄落在學生的頭上身上,劉藜幫夏林韻抓下頭髮粘着的乾枯的樹葉,夏林韻幫劉藜拍下肩膀的落葉。
戴着老花眼鏡的穿着中山裝的老校長在臺上,用手壓了壓紅綢包裹的麥克風,再用手輕輕地敲敲話筒,清了清嗓門:“明天開宣判會,希望全體師生都去參加,接受教育!”
他看看稿紙:“被宣判人曾經是我們學校學生的團委副書記,畢業後返鄉作了回鄉知青,表現也突出,但做了校長後由於沒有很好地改造思想,被資產階級生活作風嚴重侵蝕!所以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第二天一早,劉藜早早地洗漱完畢,坐在宿舍的碌架牀邊鉤花,一邊等夏林韻:“林韻快點哦。”
夏林韻磨磨蹭蹭:“我不想去,我怕……”
“有我在,怕什麼?慫包!” 劉藜瞪大眼睛。
黃挽霞從碌架牀上伸出腳踩梯下來:“你不去呀,老師算你曠課的。” 黃挽霞連嚇帶蒙對着夏林韻說。
夏林韻只好牀上毛衣,穿好解放鞋,跟她們出門。
出了門夏林韻還是磨磨蹭蹭地數着腳步慢慢行,劉藜結實的手腕拽着她快快走:“快點快點。” 劉藜側頭回望夏林韻。
夏林韻最怕看宣判會:犯人雙銬手着手銬,低頭,胸前掛着大紙牌,押在解放牌大卡車上,遊街示衆後,再拉到批判會上。
夏林韻本身體弱,害怕看血腥殘酷的場面。劉藜和黃挽霞則不同,身體好,喜歡看熱鬧,越殘酷的場面越興奮。每次犯人駛過,她倆跟着振臂高呼!夏林韻縮緊脖子,低頭佯裝看鞋,或蹲下繫鞋帶,等刑車過了,輕輕地甩甩,定定神,再往前看。
“踩泥塘”在城郊五公里,方圓兩三裡的黃泥地,是處以極刑的地方。秋風捲起黃土,揚在“踩泥塘”上空,黃沙時不時地灌進衣領,人們不由自主地用手掩住嘴巴和緊閉雙眼,把鑽進嘴巴的沙塵吐出,任狂風把頭髮吹成“瀟灑哥”。
宣判臺上,一個公安幹警大義凜然地宣讀《判決書》,一男一女的罪犯雙手被反綁,耷拉着腦袋跪在一邊。
劉藜她不知從哪來的八卦消息,指着臺上跪着那男的跟夏林韻耳語:“這男的就是我鄰居辛清蓮阿姨的親哥哥。”夏林韻愕然。夏林韻經常去她家玩,也跟她的鄰居熟悉。
男犯辛輝池35歲,個子不高,顯得精瘦文弱,高中畢業後返鄉做了小學老師,學生對同事都是認爲他是好人。他經常家訪,對困難的學生幫申請助學金。
這天學生黃金富的母親提着剛收穫的番薯芋頭花生來到他的辦公室躬身:“辛老師,真是感謝你了,我們家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
辛輝池望着黃金富媽瘦小的身穿着補丁的時髦灰色款色的翻領衣服,是城裡親戚穿舊了的,送給她的衣服,她的褲腿還半掖着,穿了洞的解放鞋戴着泥土,還有稻草在頭髮。她是從田裡來的。
“金富媽,不要這樣,這是我應該做的。” 辛輝池退讓着。
辛輝池知道金富家要翻五六道大山,每次要走三四個小時才能到學校,金富和五六個孩子寄宿,每週帶鹹菜和油、米來學習自己做飯。若鹹菜吃完了就用鹽水泡飯。
“要不是你,我家金富都沒書讀了。” 不輟的勞作令金富媽有些佝僂了。
辛輝池握着金富媽:“金富媽,我收下。金富是好孩子,聰明,學習用功,平時勞動又特別的積極,離不開你們家長的教育呀。”
“辛老師,我就不浪費你的時間了,我走了,要趕回家割禾,縣裡的工作隊來了,我們要在11月15號前收割完。”
辛輝池送出,揮手。
辛輝池筆桿子一流,老校長的稿子都是他寫得。
辛輝池伏案寫教學方案,老校長拍拍他的肩膀:“辛輝池,你轉公辦的名額就快下來了。”
辛輝池激動得幾乎腦袋一片空白,終於能端國家飯碗了。他激動地站起來深情地雙手握住校長的手:“校長,太感謝你了。”
“要感謝就感謝你自己,是你自己的努力。” 校長讚許地看着他。
“你再好好幹吧,等我退休了接我的班。” 校長緊握他的手。
晚上,他騎着單車,飛快地奔向家裡。
他快速衝進院子,激起雞飛狗跳:“老婆,我轉正了!”
然後跑到父母的房裡:“爸媽,我轉正了!”
瞬間,一屋子人都出到院子,他一把從老婆懷裡抱過女兒辛一虹:“虹虹,爸爸轉正了!”說完狠狠地在辛一虹紅臉蛋親上一口。
老父母笑得合不攏嘴:“殺雞,殺雞!”
一家人過了一個歡天喜地的夜晚。
辛輝池真有本事,他的班級是縣裡“德智體”的先進典型。
校長退休向縣教育局推薦他做校長。
辛輝池做了校長後他們這個小學年年是縣裡的標兵學校,經常有兄弟學校老參觀學習。
跪在辛輝池身旁的女犯叫吳枝春,現年二十五歲。
只見她中等身材,皮膚白皙,圓臉大眼,兩根粗辮耷在胸前,身材豐腴健碩。她是男犯辛輝池所在學校的廚工。
辛輝池的家離學校有十幾里路,通常他一個月纔回家一次。吳枝春的家也在外鄉。
其他老師家在附近的村落,放了學忙完事情回家。
夜晚,只有辛輝池和吳枝春住在學校。
他們這個學校在河邊的5000平方,是一間舊祠堂擴建的五六幢泥瓦排房。操場和籃球場在學校的中央。
員工宿舍在最南面,和在北面那五六個小男學生宿舍隔着操場和課室。飯堂在最西面。
這天傍晚辛輝池照例,走進飯堂,只見一個背上揹着一根粗辮子的女子撅着身體正弓身左右用力地鏟這大鑊,身體和辮子隨着鑊剷剷動的頻率晃動着。
這女子覺得有個黑影在夕陽映照下投影到她的頭上,她扭頭:“是校長來了。”她趕緊直起腰,轉身。
辛輝池一看是滿臉紅暈的大眼睛的女子。
“你是?陳叔呢?” 辛輝池一臉的狐疑。
“我叫吳枝春,陳叔老婆生孩子,回家去了,我來頂他的。” 吳枝春笑口吟吟的。
“嗯,你怎麼知道我是校長。” 辛輝池板起臉故作矜持。
“你太出名了,我們大隊沒有人不認識你的,在公社的大會你也做過報告。” 吳枝春崇拜的眼神。
“唔,你是哪個生產隊的?” 辛輝池的臉鬆了鬆問道。
“我是五嶺村的,離你花田村二十里地。” 吳枝春凝望着辛輝池疲憊的眼睛彈出的火花。
“哦,知道你們村。現在你們村生活好些了嗎。” 男人被女性崇拜和敬仰產生興奮,辛輝池臉上和身體輕鬆起來。
“我們村還不行,太山了,挑擔番薯上街要一天,不像你們村在河邊在集市的富裕和方便。” 吳枝春一邊說一邊麻利地把飯菜端着,特地多煎兩個雞蛋。她把油灑在大鑊上敲下兩雞蛋,鑊裡“吱吱”地歡快響着,蛋白把兩個蛋黃圍在在中間,吳枝春撒鹽,滴上醬油,上碟,端到辛輝池面前。
“你的手藝不錯哦。” 辛輝池眼睛發亮:“你也吃。”
“我不吃,我吃飽了。” 吳枝春溫柔地把雞蛋夾辛到輝池飯盆上。
辛輝池瞪大眼睛吃進一半,飯菜進了喉嚨他半噎半語:“好味道!”
吳枝春看着這個名人近在咫尺,心滿意足地笑了。
辛輝池擡頭,正好看見吳枝春瞳孔的自己。
……
他們產生了心照不宣的情愫。或許男人對單獨照顧自己的年輕女人容易生出情愫,比如男人容易喜歡上年輕漂亮的女招待。
課後,辛輝池常常有意最後一個到食堂,每次去的路上辛輝池的心不禁加快跳動的頻率。每當看見吳枝春對他眸含妖嬈,溫聲細語,並用白皙的手端出特意爲他留好的加料飯菜時,他滿眼是雲。
辛輝池極聰明,把學校管井井有條,在市裡也拿先進。都說幽默是男人的春藥,一點不假,辛輝池常常把吳枝春逗得哈哈大笑。吳枝春望着眼前這個瘦小的,丟在人堆總被淹沒的普通臉,但聽他嘴巴噴出的話,卻總能讓她眼裡霧裡把他當成了《我們村的年青人》的李亞林。
孤男寡女日久生情,倆人偷偷摸摸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情。
她夢想辛輝池能幫她轉正,她眼饞他家的富裕,吳枝春覺得和這個男人在一起安全幸福快樂,她獻出所有的溫柔。 人一旦犯了“癡”會越陷越深,難以自拔,不可回頭,悔恨已晚。
這天,吳枝春覺得噁心反胃,順勢蹲在飯堂的水池子“嗷嗷”地嘔吐,驀然着發現三個月沒來月事。
第二天中午,她有氣無力地下米在大鑊,水也忘記平時放多少了,癡癡地添火,嗅到焦味,趕緊撤火。
心神不定地炒菜,發現快糊了,忘了有沒有放鹽,她捻一根青菜,放在嘴巴,鹹的苦了,趕緊用水焯了焯,再從新炒一片。
中午很多老師在學校吃飯,有些老師在家裡帶來菜,米放在蒸屜,吳枝春蒸熟即可。
開飯了。“枝春,我的飯菜呢。”梳着連根辮子的穿着花衣裳的青年女老師揭開蒸籠說。
吳枝春愣了:“不是在蒸籠嗎?”
“哪有?”青年女老師指着空空的蒸籠。
“糟糕!忘了。” 吳枝春懊惱。
“那我中午吃什麼呢?!你不知道我們上課又累又餓哦?一天到晚不知想什麼的。” 青年女老師生氣。
“那你吃我那份。” 吳枝春歉意。
“你的是炒青菜,我帶是豆豉蒸魚,也只有這樣了。” 青年女老師端着飯盆氣鼓鼓地走了。
黃金富用黑黑的小手翻蒸籠取他的飯,發現蒸籠是空的,空洞的眼睛望着吳枝春:“阿姨,我的飯呢?”
“哎呀,忘記蒸了。” 吳枝春笑着對黃金富說:“你們先吃大鑊的,以後再不哦!”心虛地說。
她怔怔地打掃和收拾飯堂,完畢跑到很遠的外鄉找老中醫。
老中醫摸着她的脈象笑眯眯到:“恭喜你了,你快要做媽媽了……”
吳枝春突然覺得天旋地轉,喃喃道謝後扶着門檻走了出去,不知所措心想:這下可完了,工作丟了不說,不被人的唾沫淹死纔怪呢。不知走了多久才蹣跚走回學校。
夜晚等飯堂沒人,低着頭小聲對辛輝池說:“你這個死鬼!一天都不知跑哪去了,害的我整日憨憨篤篤的!”
“什麼事,我到縣裡去了。” 辛輝池望着吳枝春空洞無助的眼睛。
“我現在有了,怎麼辦哦!?” 吳枝春低頭狠語。
辛輝池驚愕:“有……什麼了?”
吳枝春她想辛輝池一定會有辦法的,紅着臉嬌澀着撞了撞辛輝池的手肘說:“你說有什麼了?有了你的孩子了唄……” 這下把辛輝池給嚇傻了:這下可完了!身敗名裂!辛輝池眼定定站在那裡,不動了,腦袋一片空白,手一鬆,手裡拿着文件也掉在地上。
吳枝春見狀,撿起用袖口擦:“看你慌得,知道你是這樣沒用,就不跟你了!”
“你知道這份文件說什麼嗎?!我們學校要報省裡的先進了,我有可能調到縣裡市裡,你說在這個節骨眼上,你!嗨!”猛抓自己的頭髮,坐在門檻:“嗨!如何是好。”
過了一會他望着天空喃喃自語:“打掉,你沒有結婚,醫院辦人流要單位證明和結婚證。”
吳枝春這才知道,這男人不是萬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