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即使霜月沒有遇到黃瀨,沒有喜歡上黃瀨,霜月多半也會討厭青峰這個人。
原因很簡單,青峰不只對黃瀨過分,對黑子也相當過分。雖然現在看來那些都是一些陳年舊事,黑子也不會因爲那些陳年舊事耿耿於懷,可已經造成的既成事實永遠都會擺在那裡,像是提醒着每一個人他們曾經做過些什麼,他們做錯了些什麼少年反派之煩惱。誠如那些陳年舊事不會消失那樣,霜月這個旁觀者也無法捨棄對青峰的成見。
(但是和青峰君是個什麼樣的人無關。只要他是黃瀨君選擇的人,我就會支持他們並祝福他們。)
至少,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滴嘟嘟嘟——
自動感應門在霜月面前開啓。有便利超市的店員在雙手拎着大包小包的霜月身後微微彎腰公式性地鞠躬道:“歡迎下次再來!”
拖着疲乏的身體走在去黃瀨公寓的路上,霜月想這大概是自己第一次去爲青峰做吃的,也是最後一次到黃瀨的公寓去。
——霜月對黃瀨的日程瞭若指掌。她很清楚最近忙得都沒怎麼好好睡覺的黃瀨根本沒時間去買東西。再加上黃瀨對自己身體的管理非常的嚴格,他冰箱裡的食材全是那種低油脂、低卡路里、低糖或是無糖的食材,他自己動手做的料理也都是那種方便維持體型的健康料理。身爲運動員的青峰只吃那種料理不可能不覺得餓。
霜月當然不是在體貼或是關心一個算得上“情敵”的陌生人。只是事到如今她仍然在慣性的爲黃瀨着想。像是平時替忙碌的黃瀨打掃公寓、做便當那樣替來不及好好照顧青峰的黃瀨照顧回到了他身邊的青峰。
霜月也覺得有如此慣性的自己挺可悲的。可是眼看着自己那急速燃燒的生命馬上就要走到盡頭,霜月不想再無意義的浪費時間去思考更多的事情。她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並且能馬上做到的事情。
霜月來到黃瀨公寓的時候青峰正在睡覺。電視開着,綜藝節目主持人的吐槽聲和觀衆們的笑聲之中,眉頭緊鎖的青峰蜷縮着他那高大的身軀,在沙發上發出了些許的囈語。
(是做噩夢了吧。)
是怎樣的噩夢才能讓這個平時看起來對什麼都不屑一顧,驕傲又孑然的天之驕子露出如此脆弱的表情呢?
居高臨下地睨着沙發上的青峰,霜月看見青峰下意識地抱住了自己的手臂。
(……是嗎?是這樣啊。)
這個瞬間,霜月已隱約猜到了能令青峰害怕的噩夢是怎樣的噩夢。
(青峰大輝和黃瀨涼太是一樣的。)
最喜歡籃球。最需要籃球。最離不開籃球。把熱情乃至把生命都獻給了籃球之神,向至高點不顧一切的狂奔,直至身體被摧枯拉朽的毀滅。即使知道自己的手臂會折斷,腿腳會粉碎,這兩個人也仍然會拼命地向前。
(因爲是不懂得放棄的人。)
青峰和黃瀨也好,霜月和黑子也罷。無形中被一個看不見的圓圈住的這四人都是不會見好就收、投機取巧的人。霜月自知自己沒有立場說別人什麼。
“……”
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該拿點什麼東西給青峰蓋上,末了又覺得自己真是多管閒事。想着青峰的死活壓根和自己沒有半毛錢關係的霜月不再理會沙發上的青峰,徑直走向了廚房。雖然她也矛盾於自己不想關心青峰,但又在爲青峰做食物的這種狀況。可是想多了除了會頭疼之外什麼也不能帶來,所以霜月決定不再去思考。
(反正也是最後一次。)
以熟練的動作用刀背把牛肉斷筋、拍鬆。接着又在牛肉上抹上鹽、黑胡椒粉和油。因爲沒有時間,所以霜月略過了醃製牛肉的這一步驟。她只是在簡略的把其他使用過、並且不再使用的器具清理乾淨並收好後就熱了鍋,把牛肉放到了平底鍋裡煎了起來超級大腦。
什麼都不去思考、只是憑藉着經驗來做做牛排的霜月很是專注。專注到了直至身後傳來了青峰的聲音,霜月纔回過了神。
“……堂堂正正的闖入他人的私人空間啊,跟蹤狂小姐。”
眉頭下意識地微皺了一下,聽到青峰這麼說的這一剎那,霜月心中涌起了強烈的嫌惡感。
“那個詞是怎麼說來着?登堂入室?”
“閉上你的狗嘴。”
霜月不算好脾氣,但也算是那種遇事比較冷靜的人。然而此時冷着臉的她卻是因爲青峰發出的些許輕笑聲而有了殺人的衝動。
——好想拿手上還滾燙着的平底鍋去砸那個黑皮的腦袋。
——好想用力掐住這個在嘲笑自己的黑皮的脖子,讓他馬上閉嘴。
——好想宰了這個黑皮宰了他宰了他宰了他……
無名火起,明明在這之前完全沒有要傷害青峰的衝動,甚至連咒罵青峰從自己身邊搶走黃瀨的意思都沒有,霜月卻是在此刻有了強烈欲。
(……不行。不對。不是那樣的。)
理智上很明白青峰是沒有錯的。自己不應該傷害青峰。腦海中反覆播放着用滾燙的平底鍋來襲擊青峰的妄想,霜月拼命壓抑着那幾乎亂得要讓自己的腦袋爆炸的可怕衝動。
關掉燃氣的霜月說着緩緩翻轉自己的手腕,平底鍋裡的牛排眼看着就要掉落:“還是你想趴在地上吃你的狗食?”
“喂喂喂!”
門邊的青峰臉色微變。腿長的他不過用了一秒就來到了霜月的面前抓住了霜月的手,制止了霜月倒掉牛排的動作。
“……我說你啊,還真是能輕易的把人說成是狗呢。”
視線集中在平底鍋裡的青峰像是唏噓那樣說着,順便還擡眼向霜月看去。對上青峰的雙眸,像是被蟲豸爬了手的霜月只覺得一陣噁心。
“滾開。”
拿起放在一旁、原本是打算用來裝牛排的盤子朝着青峰拍去,霜月在這一刻是真的覺得就算自己手上的盤子砸上青峰的腦袋,把青峰砸出什麼問題來也無所謂的。
只不過青峰不是白做這麼多年的籃球明星的。反應神經靈敏、運動神經也相當發達的青峰輕易地躲過了霜月的攻擊。而放開了霜月的他僅僅是後退了小半步。
(黃瀨君原本也該是這樣的。)
可現在的黃瀨只是一個銀幕上的花瓶。而不是球場上的悍將。
想到黃瀨的事情,霜月的心臟微微的收縮了一下。像是要隱藏自己的這種情緒一樣,霜月面無表情地轉身,將平底鍋裡的牛排好好的倒在了盤子裡。把裝有牛排的盤子放到地上的時候,霜月也覺得用這種方式來羞辱青峰的自己很孩子氣。
令霜月詫異的是明知自己是在羞辱他爲狗的青峰竟然真的蹲在了霜月的面前,一臉開心地抓起一塊牛排就往嘴巴里送。
(……)
對於這樣的青峰,霜月只有無言。拿起原本準備用來做牛排配菜的洋蔥,試圖將注意力從青峰身上轉移開來的霜月聽到了青峰那毫無矯飾的稱讚聲:“喔喔~這個,還真好吃啊。”
無視自說自話的青峰,霜月把被剝了皮洗乾淨的洋蔥放到切菜板上盜墓之挖個龍神養着玩。
“喂,我說你啊——”
決定要無視青峰到底的霜月終究因爲青峰的下一句話而讓自己所有的努力變成了泡影。
“喜歡黃瀨吧?”
(——————)
爲什麼眼前的這個男人總是會戳到自己最想隱藏起來的痛處呢?
霜月實在有對着青峰喊:“你這個混蛋給我差不多點啊!!!”的衝動。然後這種讓青峰閉嘴的衝動化爲了實際的行動——菜刀從霜月的手中脫手飛出,在劃過青峰的手肘後發出“啪!”的一聲釘在了青峰手邊的地板上。
“……下次我手滑的時候,你引以爲傲的無定式投籃或許就永遠用不出來了。”
故意劃傷青峰受傷的手肘,撿起菜刀的霜月臉上已沒有了血色。
“就算你的手臂有你心愛的小龍蝦的蝦鉗硬度。”
閉嘴。
閉嘴閉嘴。
閉嘴閉嘴閉嘴。
青峰再不閉嘴的話,霜月真的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所以霜月希望青峰閉嘴。至少,在自己還能控制住自己身體裡的怪物的現在閉上嘴。
不要看穿。
不要看穿我。
不要看穿我的想法不要看穿我的心意不要看穿我的心情不要看穿我的留戀不要看穿我的不捨不要看穿我的放不下不要看穿我骯髒的一面不要看穿我骯髒的心思不要看穿我的自私自利自我滿足不要看穿我的自以爲是一意孤行執迷不悟。
像是要把這種想法切碎,清洗完菜刀的霜月用力地切着洋蔥。洋蔥的氣味薰得霜月那乾澀的眼眶微微滲出了一丁點的液體。
“……哈、……!”
然而,青峰並沒有像霜月所希望的那樣閉嘴。露出惡劣笑容的他以肯定的口吻說着:“……你沒有否定我的話呢。”
“讓我猜猜看~?你喜歡黃瀨那傢伙,但是你知道那傢伙討厭沉重的關係,討厭‘被人以特殊的意義喜歡着’這種沉重的事情~所以,你——”
不知不覺之間,霜月切着洋蔥的動作已然停下。
“爲了留在黃瀨的身邊,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告訴他你喜歡他吧?”
(一個不認識我的外人。)
(之前只和我見過一次面的陌生人。)
(那個對他人的心情沒有任何興趣青峰大輝……)
就連青峰大輝都能這麼輕易地看穿自己的心意,和自己在一起這麼多年的黃瀨涼太卻是什麼都沒有察覺到。
(不。是不想察覺到吧。)
像是被一盆冰水澆熄了心中所有焦躁與嫉妒的怒火,霜月忽然冷靜了下來。
“即使那個人是你自己。”
班長喜歡我嗎?
黃瀨曾經這麼問過霜月靈馴。不可否認的是聽到話來的這個問題的時候,霜月可笑的動搖了。
不肯定也不否定黃瀨的問題,霜月反問黃瀨他爲什麼會這麼認爲。聽着黃瀨羅列出種種自己喜歡他的表現,霜月的心也因爲未知的悸動而微微加速。她期待,期待黃瀨能夠感覺到自己的這份心意;但又害怕,害怕黃瀨這個無法直面他人最純粹的好意與愛情的膽小鬼會因此從自己面前消失,迴避起自己。
所以聽完黃瀨的羅列,霜月又一次不可置否的反問:但是,我爲什麼要喜歡你這個除了臉好看之外沒有任何優點的人?
於是黃瀨笑了。以十分開心的表情。
班長,我啊,沒有班長一定活不下去。
被班長丟下的話,我,會死哦。
於是霜月明白了:黃瀨需要“不喜歡他”的自己留在他的身邊。
(真是殘酷啊——)
(明明我、是那麼的……)
(喜歡你。)
(一直都、只喜歡着你一個人啊。)
(黃瀨君——)
要離自己最近、最能讓自己依靠、依賴的人不愛上自己。一旦這個人愛上了自己,自己便會拒人於千里之外。而這個離自己最近的人如果離開自己,自己就無法生存。黃瀨的話相當於是在說被離自己最依賴的人愛上了他就會死去。
——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比這更任性更卑鄙更殘忍的威脅了。
然而,因爲說出這種話的人是黃瀨,是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以這種方式來威脅他人的黃瀨,所以霜月接受了。
(一直都想堂堂正正的對你告白。簡簡單單的被甩。)
那樣自己或許就能哭着或是笑着斬斷這份纏繞了自己這麼多年、自己卻絕對無法得到迴應的情思。
但是這份心意不能訴諸於語言。不能擺在黃瀨的面前讓他做出抉擇。所以,霜月的這份心意永遠只能被鎖在小小的黑盒子裡,壓抑在霜月心底的最深處。
(可是你卻讓我在你的身邊,讓我不要讓你察覺到我對你的心意——)
十年。
人生能有幾個十年?即使有再多個,那也是別人有。她蒼崎霜月斷無第三個十年。
“你的話太多了。”
霜月來到了青峰的面前。仰着頭,望着青峰的眸子,霜月開口:“還是說一定要做色|情的事情你纔會顧着喘息不那麼多話?”
富有男性氣息的臉龐,野性但不失精緻五官,以男性來說十足惹火的性感身材。青峰大輝確實有讓人神魂顛倒的魅力。
(我明白的,黃瀨君喜歡這個人的理由。)
身材長相這類外表上的因素是有的。但這些因素並不是重點。
(人和人最大的區別是看不到的。)
是思考,是思想,是心,亦是靈魂。
拉下青峰的頭,睜着眼吻上青峰的脣,霜月怔怔地想着究竟自己要和青峰靠得多近自己才能稍微觸摸到這個黃瀨喜歡的人的靈魂特級鄉村生活最新章節。
(……好想變成這個人。好想變成黃瀨君喜歡的人。)
觸碰到這個人的靈魂的話,或許自己就能模仿着表現出能令黃瀨喜歡的部分了吧?
(不……就算觸碰到了,模仿了,因爲是贗品,所以也不會被喜歡上吧。)
霜月有些朦朧的嚥下了青峰嘴裡的津液。那津液裡還有牛排的味道。
(那就奪走好了。)
黃瀨最重視的人。
黃瀨最喜歡的人。
(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黃瀨君。)
要是被自己這種人奪走了一直都小心翼翼地呵護着、憐惜着,近乎疼痛地愛戀着的這個人。
(是不是、會因此多在意我一點呢?)
已經無法再沉浸在如此溫和如此溫情又如此四不像的關係裡自欺欺人了。
對於自己是否能成功誘惑青峰沒有把握。可事實就是眼前的光景印證了當年差點強|暴了霜月的胡茬男所說的話。儘管霜月對情|事的瞭解少得可憐,可她只是稍微撫摸一下那個沒有節操的器官,青峰就興奮了起來。
這之後的發展就全部都只是順水推舟那樣沒什麼難度可言的事情了。霜月記不得太多的細節,只有那種被硬生生撕裂開身體最深處的柔軟時感覺到的疼痛感刻骨銘心的留在了霜月的身體裡。
(這次,會好好的、用正眼看我一眼了嗎?黃瀨君。)
想被映入那雙蜜色的眸子之中。想被那雙蜜色的眸子看穿。就算是討厭、嫌惡、憎恨也好,想要真的進入黃瀨的內心,作爲“蒼崎霜月”而不是“班長”來存在。
(哪怕只是一次——)
(不過就算不行也……)
做了這種事情,自己和黃瀨一定無法維持之前那樣的關係了。這樣自己也能夠從這永遠沒有盡頭的迷宮之中解脫了。
結束吧。
結束一切。
結束這場鬧劇。
(有青峰君在的話,就算我消失了也沒關係了吧?)
(可以、安心了。)
雖然不知道青峰是不是能照顧好黃瀨。可是如果是以這樣的方式分別,黃瀨勢必不會惦記自己的事情。那樣自己就可以安心的對黃瀨放手了。
體內很痛,非常的痛。痛得霜月幾乎要掉下淚來。可是比起這十年來的一切,比起終於可以放手這種事來,這點痛又是多麼的微不足道?忍耐着青峰的貫穿與衝刺,霜月看到了剛從便利店回來、手上還拿着啤酒的黃瀨。
“小青——……”
瞳孔微微收縮的蜜色眼眸之中倒映出了青峰,也倒映出了衣着凌亂的霜月。
“峰……”
望着完全失常的黃瀨,霜月在心中發出了些微的笑聲。
(看啊……真的、倒映進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