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家老宅內,和煦的陽光斜斜地映照在客廳沙發上,沙發上正坐着兩個人。
江美玉戴着老花鏡織着毛衣,自從林煙和木木走後她便開始了這項工作以應對無聊的日子,她甚至已經盤算好了要給每個人織些什麼。
另一個人是路遠森,他低着頭整理着手頭的資料,正當他凝神思索着什麼時手機突然響了一聲,他拿起來一看,是馮叔發來的短信:“找到孫耀偉了,不久後他將會被引渡回國。”就這麼短短的一句話,卻讓路遠森原本有些疲憊的心驀然一震,隨後,一股喜不自勝的笑意在他的脣邊盪漾開來。
看到路遠森難得的笑容江美玉不禁有些好奇:“現在事情怎麼樣了?”
“證據和證人都已經到位,下一步是把所有的材料遞交上去。”路遠森從整理資料的事情中擡起頭來,微笑着說道。
“要我說,如果事情很複雜就算了吧。”
江美玉的話讓路遠森有些驚訝:“爲什麼?”
“多滋那幫老狐狸的厲害這麼多年我沒少見識,現在表面上看是利於你的,但是你不會知道他們在背後會偷偷策劃些什麼。”
江美玉的一番話讓路遠森沉默了。
“更何況,我們家現在這個情況才讓你爸想起了我,萬一憶芯回來了他又不認我了怎麼辦?”
江美玉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讓路遠森頗有些無奈和心酸,但其實在愛情中,他又何嘗不是那個別人眼中的“傻子”呢?
“別多想,患難見真情,不管以後我們家變得怎麼樣,爸都不會再輕易拋下你了。”
路遠森的話並沒有讓江美玉好過多少,她只是輕輕嘆了口氣,又開始認真地織起毛衣來。
“而且現在的情況是不管那幫老狐狸在算計什麼,”路遠森現在的話像是自言自語般,“我們的證據已經足夠翻案,所以我們不是在鬥他們,只是在尋求真相,還自己清白之身。”
江美玉依然沒有搭腔,自從她和林煙一起經歷重重苦難以來,似乎沒有什麼除路兆輝和生死以外的事再能撼動她的心了。
路遠森不再糾結於這個話題,站起身來一邊整理資料一邊說道:“媽,我要去個地方。”
“去哪兒?”江美玉這才從針線活中抽出空來瞟了他一眼。
“給哥掃墓。”
下午時分天氣轉陰了,路遠森一路輾轉纔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看着一個個排列整齊的石碑,他的內心不免也有些蒼涼,一個人無論生前多麼輝煌榮耀,亦或多麼十惡不赦,在死亡之後,終將塵歸塵,土歸土,被埋葬於這一方小小的石盒之中,而此人生前所有的一切,也都隨之煙消雲散了。
路遠森將帶來的一束花放於路鴻焱的墓碑前,又從袋子拿出一瓶茅臺來,他將它打開後倒入兩個小玻璃杯裡,放在了路鴻焱的墓碑前。
看着石碑上的那張黑白照他不禁有些意外,因爲照片裡的他不似往日那般陰沉,笑得十分燦爛。
路遠森記得這張照片,他在家中相冊裡看到過,那是路鴻焱17歲的時候代表所在高中參加市裡的籃球賽後拍的一張照片,所以照片裡的他呈現的是一副青春無限好的模樣,想來這張照片應該是她們細細挑選了很久的。
路遠森不禁有些苦澀地笑了笑,路鴻焱的這一生雖然大多數時候都被路兆輝帶着,都在忙於各種算計,各種勾心鬥角,但在那些年少青春的歲月,他也曾真正地屬於過自己,也曾真正地快樂過吧。
“哥”,路遠森默然了良久,還是決定開口,用這個他本覺得有些彆扭的方式與他“交流”,“我不知道你對我的恨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也不知道你對我的恨意到底到了多深的地步,以至於讓你寧願犧牲那麼多精力,甚至是用犧牲自己婚姻的代價來讓我難受。”
路遠森突然安靜了,他端起墓碑前其中一個杯子,才繼續說道:“但是,無論如何,我對你的惱意的確是從知道當初你是有意接近林煙纔開始的,在此之前,即使你對我一直很冷漠,在我心中,你始終是我的哥哥。”說完,路遠森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儘管這麼多年的工作讓他不得不多喝酒來提高自己的應酬能力,但對於這種東西他始終談不上喜歡,但是路鴻焱卻不一樣,他和路兆輝如出一轍,這一生都離不開這玩意兒。
“可是,無論如何,”路遠森一邊說一邊又給自己斟上了一杯,“也的確是你介入的我們之間,所以,我和她一定還是會走到一起。”說完,路遠森又一次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飲完後,他再一次看向了墓碑上那個笑得十分燦爛的少年,心中的寬恕也隨之降臨。
“還有,我已經追查到了黃文斌的證據,過段時間就開庭了,你的仇我會幫你報的,所以,”此時路遠森的眼神裡只剩下蕭索,一如天上沉沉的烏雲,“請你安息。”
路遠森將自己喝的杯子收進袋子裡提了起來,而那瓶茅臺和他倒給路鴻焱的酒依然在墓碑前盪漾着。
他又一次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張笑臉,心中忽然瀰漫過一絲傷感的滋味。正當他要轉身離開時,天上的雲突然自動分離出一個缺口,太陽露出來,射下一道淺淺的陽光,那道陽光照在路鴻焱的墓碑上,把他那張笑臉映得更燦爛了。
看到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路遠森有些驚訝,臉上卻不自覺地跟着露出一個笑容,他懂得他的意思了,於是又轉了回來,鄭重地給那塊石碑鞠了個躬,看着那張笑臉,他微一沉吟,隨後便真正地轉向來時的路,踏上了回去的路程。
接下來的日子,路遠森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和馮叔前前後後地忙着準備出庭的事,路遠森的歸來讓江美玉一點兒也不擔心事情的進展,所以她依然只是忙着自己的針線活,只是在開庭前兩天她才關心了一下相關事宜。
“準備得怎麼樣了?”
“萬事俱備。”
“噢,那好啊!”
“媽,在這之前我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這一次江美玉倒有些疑惑了:“什麼?”
路遠森看着母親,終於說出了那個在心裡瞞了那麼久的秘密:“我要去找林煙。”
隨着路遠森的話一出口,江美玉的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白色的東西在,她晃了晃身子,幾乎就要站不穩。
“您沒事兒吧媽?”察覺到江美玉的情緒變化路遠森連忙扶住了她。
江美玉在沙發上坐定,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腦海裡本有些模糊的畫面漸漸清晰起來,難怪之前自己一直覺得林煙的手鍊如此眼熟,原來一切的一切,竟是如此?
她呆呆地看着路遠森,臉上的神色變得極爲複雜:“那次的雞湯,是送給她的?”
路遠森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是。”
“手鍊也是給了她?”
“對。”
“所以原來你們……一直認識?”
“沒錯。”
江美玉依然呆愣着,她瞪着雙眼,在腦海裡盤算着這些年發生過的所有,終於,她也理清了一切的來龍去脈。
可是,那個人畢竟也是自己的孩子。
所以,她最終只是嘆了口氣,似乎生活從來都沒有停止過它折騰的腳步。
“不管怎麼說,他畢竟去世了。”江美玉喃喃道,“有些事,就也讓它跟着去吧。”
路遠森笑了笑,如果他不能放下,又怎麼會專程去路鴻焱的墓前一趟呢?
“去吧,接下來的日子,就不要再錯過了。”
聽到母親這平平淡淡的祝福語,路遠森心裡不禁有些酸澀,最終他只是淡淡地點點頭:“不會的,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放下她了。”
一出南辰市高鐵站路遠森便租了一輛車,踏上了前往晚風的路程,在公路上,他看到一旁的田野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棟棟鱗次櫛比的廠房,不遠處,一個巨大的煙囪正往外排着廢氣。
路遠森有些默然,城市的發展的確給居民帶來了更好的生活條件,卻也剝奪了這裡原本乾淨、純粹的環境。
車駛進縣城了,看着路邊新建的高樓與原來那些矮小的房屋交相輝映的景象,許多往事突然就在路遠森的心頭浮現了出來。與十多年前相比,這裡有了太大的變化,不知人是否也是如此呢?
他開着車在這不大的縣城裡轉悠着,很多以前偏僻的地方都已經被各房地產商盯上,新的樓盤層出不窮,銷售中心門口的置業顧問們簡直笑得嘴都要咧到腦後跟了,一個個幾乎是爭先恐後地招攬着衆人前去看房。
來到縣城中心地段,這裡也修建起了許多現代化的商業廣場、百貨大樓,已然不是十年前那荒涼的景象了。
不知不覺他將車開到了晚風一中的校門口,找了個車位將車停好,隨後便散步似的往校門口的方向走着。
晚風一中的校門已然更換了格局,原來破破爛爛的招牌被撤走了,現在掛在校門口的是一塊木質的招牌,行楷書寫的“晚風縣一中”使得整個校門呈現出一種古樸典雅的氣息,放眼望去,校園裡面倒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偶爾閃過的人羣卻彰顯出不一樣的青春氣息。
“買箇中飯還得爬牆出來,真是麻煩!我聽說啊,晚風一中以前有一種‘黑店’,在學校裡面就可以買到各種各樣的吃的。”
“真的啊?那現在怎麼沒有了呢?”
“被學校勒令整改了唄!”
“那以前的學生也太爽了吧!誒?你怎麼又買了兩份飯?又是給你女朋友帶的啊?”男孩打趣地嘿嘿一笑。
“別說了,她整天跟餓死鬼投胎一樣。快走快走,馬上又要門禁了。”答話的男孩雖然嘴上這樣說,但並不難從他的語氣裡感受到深藏的那份甜蜜。
兩個男孩一邊說着話一邊向校門口的方向跑去,看着他們身上熟悉的校服和鼓鼓囊囊的書包,路遠森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其實,當年的自己也是此番模樣吧。
雖然縣城裡的房子一棟接一棟地建起,晚風一中周圍的建築卻沒有什麼大變動,學校旁邊還是層出不窮的小吃店、零食店……
路遠森漫無目的地在校門口附近踱着步,突然,他瞥見一家裝修很是別緻的奶茶店,門口還掛着一串精緻的貝殼風鈴,看到店門上的字時他的心中不由得猛然一驚——森林路遠。
他滿懷期待地走過去推開那扇玻璃門,門口的貝殼風鈴也因爲他的到來叮叮噹噹地響個不停,然而,門開後,映入他眼簾的卻並不是那個人。
他心中一沉,神色復又變得暗淡無比。
“歡迎光臨,請問您要喝點什麼?”站在櫃檯裡的女生正在清洗各種器具,看到有人進來她熱情地招呼着。
“一杯金桔檸檬。”路遠森淡淡說道,隨後便低下了頭,想着自己的心事。
“老闆!”忙着忙着,女孩突然朝門口喊了一聲,聽到她的聲音,路遠森也下意識地擡起頭望向了門口。
隨着玻璃門的打開,外面的陽光直直地映射進來,照在林煙白皙的臉上,也照進了路遠森的心裡。
“木木,小心點。”林煙卻只顧着把搖搖晃晃爬臺階的木木牽上來,等她轉過身後纔看到路遠森,四目相交的那一刻,她不由得一愣,隨後,一個笑容在她的脣邊盪漾開來,那應該是路遠森這一輩子看到過的最溫暖的笑容。
咫尺天涯、山高水長,可眼前的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對視着,彷彿連時間也隨之靜止在了這一刻。
“叮鈴鈴……”旁邊晚風一中的午休鈴響了起來,打破了這一份寂靜,與此同時,從校園的方向傳來了好幾個少男少女們嬉笑打鬧跑遠的聲音。
這,又是誰的青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