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山不愧是久經官場,一下子就找準了趙強的軟肋,再加上姚隊長在旁邊推波助瀾,最終調解的結果是趙強賠償凌家安葬費,精神損失費等等共計二百萬,比凌子凱剛纔開的數翻了一倍。這在白山市的交通事故賠償款上算是史無前例了。
趙總顯然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心有不甘,但姚隊長擺着一副黑臉包公的樣子,說如果你願意以醉酒肇事罪去監獄裡呆上兩三年,賠償款可以減少一半,隨便你選擇。
趙總狠狠地瞪了張昊一眼,扔下一張支票後,狼狽而去。
那鷹眼保鏢走過凌子凱的身邊時,說了一句:“小子,膽子不錯,敢跟我白虎幫對着幹,你牛!咱們走着瞧。”
不等凌子凱反應過來,便揚長而去。
對於人家的威脅,凌子凱並不在意,反正事情了結後,自己就回江南了,相隔數千裡的,也不怕他們找麻煩。他有些爲張昊擔心,但想想他的身份擺在那裡,想必白虎幫也不敢把他怎麼樣吧。
出了交警隊,四人又往殯儀館而去。
在車上,吳大山幾次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還拿眼偷偷的看着張昊。
見識了剛纔的一幕,他雖然不清楚張昊的來歷,但肯定是個衙內,連堂堂的公安局長都對他笑臉相迎,何況自己一個小小的鎮長。萬一有什麼話說錯了,得罪了人家,自己的前程就不妙了。
凌子凱見狀主動開口問道:“吳叔,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這又沒什麼外人!”
“大侄子,按說這事是你一手操辦下來的,肯定化了大力。只是,你看杜鵑作爲你父親的養女……”
凌子凱打斷了吳大山的話:“你放心,這賠償款我不會獨吞的。除去一應開支後,我和杜鵑平分了!”
吳大山聞言大喜,隨即臉露尷尬:“大侄子是個明大理的人,倒是吳某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一直沉默不語的杜鵑突然開口道:“不,這賠償款我不要!”
凌子凱聞言愣了一下,疑惑地望向了杜鵑。
“鵑丫頭,你犯什麼傻呢?”
吳大山如火燒屁股般地跳了起來:“這是你應得錢,你無權放棄!”
杜鵑平靜地說道:“這錢是我爸的命賣來的,我無權拿來享受,就用它償還爸生前留下的欠款吧!”
“鵑丫頭,就這點錢是填不完你爸留下的那個窟窿的!還是多想想你自己的未來吧!”
“吳叔,你不用多說了。我爸生前的爲人,你也清楚,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我不想他死後,背上欠債不還的萬世臭名!”
凌子凱冷靜地聽着兩人的對話,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在表演着雙簧戲給自己看,但見杜鵑清秀的臉上露出決然的神色,似乎沒有虛假的故作,便不解地對吳大山問道:
“吳鎮長,你們這是……?”
“唉!”
吳大山長長地嘆了口氣:“大侄子,你有所不知,你父親生前承包了鎮子上的一個林場,因爲各種原因,不但沒有賺到錢,反而欠了一大筆外債。這不,今天早上剛聽說你父親出車禍去世後,就有好多債主堵住了杜鵑家的院子,要她還錢呢!看到剛纔那羣人了嗎?除了有你父親生前好友外,其中就有幾個是債主,趕着來白山是想在得到賠償款時好先下手爲強呢!”
凌子凱看了看杜鵑,心中隱隱地,對杜鵑產生了一絲憐憫,問道:“一共還有多少欠款?”
“除了五十多萬的私人借款,還有這些年在經營林場時拖欠的苗木費,農藥,化肥以及工人的工資等大概兩百來萬。”
凌子凱聽到杜鵑報出來的數額後,心中微微鬆了口氣。
也就二百來萬,剛好和賠償金相等。
對於這筆飛來的橫財,凌子凱並沒有放在心裡,甚至還有些牴觸的情緒,拿這筆款子還債還正好能免去自己的心理負擔。
還沒等凌子凱表態,杜鵑又遲疑着說道:
“另外,還有銀行裡的兩千萬貸款!”
“什麼?”
凌子凱幾乎跳了起來。敢情先前報的數額只是個零頭,真正的大坑在後面等着自己呢!
總計兩千二百五十多萬的債務,這對任何一個普通老百姓來說,絕對是個天文數字。要是靠着現在每月八千多元工資生活的自己,得用幾輩子的時間纔有可能還清?
凌子凱的臉色有些難看,他覺得自己犯了個大錯誤,那就是不該來這白山市,不該來看這早就該死的父親的最後一面。
他有種要掉進坑裡的感覺,潛意識裡,不停地提醒自己要趕緊離開這裡,千萬不要陷進去!
看看張昊,這個“耗子”般精明的同窗時刻也是一臉的驚色,顯然也被這兩千多萬的欠款嚇倒了。
吳大山也是滿臉的無奈。
倒是杜鵑,依然保持着平靜的神色,也許是她見多了這樣的場面了,見怪不怪了;或者是所謂的蚤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既然知道無法償還債務了,就抱起了無賴的心態了。
沉默了一下,凌子凱說道:“賠償金我可以分文不要,你全拿去還債吧!至於其餘的債務,對不起,恕我無能爲力!”
說完後,凌子凱有着放下了沉重的包袱後,渾身輕鬆了的感覺。
也許,凌子凱自己也沒想到,就因爲這一句話,從而改變了自己人生的軌跡。
張昊對凌子凱豎了豎大拇指,意思是說,哥們,行啊!一百多萬錢說不要就不要了,你牛!
吳大山望着凌子凱,臉上除了驚呀之餘,還有着深深的敬佩。
也許,當你面對着上百萬的鉅款的時候,還能抵住心中的誘惑。但是要讓你拋棄掉手中的百萬鉅款,相信很少有人能做的到了。
而且,眼前這小夥子的性情跟死去的凌楓何等相似,對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毫不推委,對不現實的事情堅決捨棄,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杜鵑也驚疑地看了眼凌子凱,目光中閃爍着奇異的色彩。
杜鵑證實了自己的想法後,在心中做出了某種重大的決斷,平靜地對凌子凱說道:“謝謝你!子凱,債務的事情不勞你費心了。我會慢慢想辦法解決。就是這屬於你的賠償金,權當是我暫時借用一下,以後一定會還給你的。”
凌子凱懷疑的看了眼杜鵑,見她的目光中充滿了堅定和自信!不由得暗道:就憑你一個女子能還清這鉅額債務嗎?還不是嘴上說得好聽唄,至於到時候能不能兌現,只有天知道了。
“不用還給我!這原本就不是屬於我的錢。”
既然話已經說口了,凌子凱當然不會反悔了。
杜鵑沉默了片刻,說道:“我希望你能夠陪我一起將爸爸的骨灰送回雲海,安葬後再離開,好嗎?”
見凌子凱要開口拒絕的樣子,急忙補了一句:“就當是我代表老爸對你的最後一個肯求!好不好!”
凌子凱看着杜鵑楚楚動人的樣子,目光中充滿了企盼,心中一軟,默默地點了點頭。
wωw¤ⓣⓣⓚⓐⓝ¤¢ O 第二天,遺體火化後,凌子凱一行十數人在白山市包了一輛中巴車,趕往雲海鎮。
在車上,凌子凱瞭解了一下此去目的地——雲海鎮,位於興安嶺的大山深處,距離白雲市區有兩百多公里。
雲海鎮所在的雲海縣跟白雲市之間是平原地帶,修建有一條高速公路,行程只須一個多小時。
出了雲海高速路口,有一條通往雲海縣城的快速通道。
雖然冠名快速兩字,但云海縣己屬於興安嶺的林區,公路依山而造,蜿蜒曲折,平均下來也就五十碼的速度而己。四十多公里路化了近一個多小時。
而云海鎮離雲海縣城又有六十多公里,依照凌子凱最差的估算,有着兩個多小時也應該到了。
但等車子開上了前往雲海鎮的簡易公路後,凌子凱才明白了昨天吳大山說的那句山旯旮裡的人出趟門真不容易的話中含義。
不足四米寬的砂石公路穿梭於興安嶺的峽谷山澗之間,沿途不是陡峭的坡道,就是懸空的崖路,有時遇到急彎,車子要倒着才能開過去。踫上會車,更是要在專門開闢出來的會車點上等十幾分鍾才能前行。
中巴車的司機一邊小心翼翼地開着車,一邊不停地咕嘀着,這輩子再也不會到雲海來了。
六十多公里的路,足足開了四個多小時纔到達雲海鎮。
說是鎮子,其實也就五六十戶人家,集中在一個地勢較爲平緩的山坡上,建了一些土坯房,形成了村落。
中巴車到了目的地後便急不可耐的返回了,要在天黑之前跑出雲海鎮的山路,時間有些緊了。
隨行的人中,有幾個迴轉自己的家裡去,剩下的便跟隨着到了杜鵑家中。
骨灰盒一直是由杜鵑捧着的。按理說,這應該是做爲兒子的凌子凱的義務,但凌子凱不知道犯了哪門子筋,給拒絕了。杜鵑也不勉強,只有自己代勞了。
杜鵑家在鎮子的最西邊。一個獨立的小院,三間坐北朝南的房子是用土與茅草混合泥水而建,房頂蓋的也是茅草。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原本按當地的習俗,人死後要搭建靈棚,佈置靈堂,還有停靈,掛孝,等很多禮節。
但一來家裡只剩下杜鵑一個人了,二來大家都知道凌楓生前欠下了鉅額債務,本着能少花錢就儘量少花錢的原則,決定一切從簡。
將骨灰放在了堂房中的一張桌子上,點上白色臘燭,三支青香,燒了頭紙。
衆人祭拜了一下後,便各自散去,等明日再來,將骨灰下葬。
吃過晚飯後,又有鎮上的鄰居上門來祭奠,言談中對凌楓的死去有些惋惜。
但更多的話題還是對杜鵑之後的生活表達了關心,尤其是對那些鉅額欠款充滿了擔憂。大概是聽說了杜鵑帶回來了一大筆賠償金,到來看看情況。
杜鵑的神色比較平靜,說等父親入土後,她會將大家的欠款清還的。
凌子凱坐在堂屋一側。偶爾有人聽說凌子凱是老凌的兒子後,也會上前來跟他說幾句話。除了禮節性的回覆幾下客人外,凌子凱很少主動去打招呼。
暗暗地,他一直在觀察着杜鵑。
堂屋裡的燈光有些發黃,給人以朦朦朧朧的感覺。
燈光下,穿着一身白色衣服的杜鵑顯得身材有些纖廋,如透明一般烏黑的頭髮,挽了個公主髻,髻上插着一朵小白花。白白淨淨的臉龐,柔柔的雙眉。小小的鼻樑下有張小小的嘴,嘴脣薄薄的,嘴角微向上彎,帶着點兒淡淡的哀愁,平添了幾分嫵媚的韻味,整個面龐如出水芙蓉般的細緻清麗。
就在這時,杜鵑的目光正好也掃視過來。四目相對,發現對方都在偷偷地注視着自己,各自心中一亂,有些尬尷的避了過去。
此時夜色己晚,沒有人來祭典了。
寂靜中,杜鵑乾咳了一下,忽然對着凌子凱問道:“你恨你父親嗎?”
凌子凱點了點頭。隨後又看了看那擺在桌子上的骨灰盒,悶聲說道:“過去的己經過去了!再說人都死了,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呢?”
杜鵑沉默了片刻,悠悠地說:“你說的也對。人生一世,一入黃土,萬事俱空!什麼情情愛愛,恩恩怨怨的,都不過是過往煙雲罷了,只要看開了,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
凌子凱知道對方的話裡有話,像是在勸說自己,心有所動,卻沒有迴應。
見夜己深,杜鵑將凌子凱領到了東邊廂房休息。也許是一路奔波,凌子凱躺在土炕上,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間,虛掩着的房門悄悄地打開了。
只見杜鵑輕輕地走了進來,目光復雜地望着熟睡中的凌子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