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準備做誘餌,洛醺和沈稼軒就來到她的家,家裡空了這麼久居然沒有人來偷盜,或許是因爲附近所住的多是老人家,或許那些流浪漢乞討者還不曉得此戶已經人去屋空。
夏夜幽然,斗室靜謐,兩個人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在明者當然是洛醺,她坐在炕上的桌子前,身影被燈光映在窗戶上,從外面很容易看見。在暗者當然是沈稼軒,他稍微偏離洛醺,身影映在窗戶旁的牆上,從外面看不見。
彼此對坐,靜默不語,沈稼軒入定似的微閉雙目,盤腿,挺直身子,雙手放在膝頭。
洛醺可是閒不住,左晃晃右晃晃,百無聊賴,偏着腦袋看了看沈稼軒,還以爲他睡着了,暗想他可不能睡着,一旦闖進來那些壞蛋他救自己不利怎麼辦,於是伸長脖子準備喚醒他:“我說,長夜漫漫,我們兩個是不是可以做些什麼。”
沈稼軒清咳一聲,驀然睜開眼睛嚇了洛醺一跳,她自己還渾然不覺剛剛的話有挑逗之嫌,繼續道:“什麼叫二九十八摸和三九二十七套山上車?”
那句“長夜漫漫”已經夠曖昧,這回就是坦蕩蕩的勾引了,明知道她有嘴無心,沈稼軒還是微低頭按了按額角,這丫頭,從哪裡聽來的這些下流東西,十八摸是一首歌謠,歌詞無處不是赤裸裸的挑逗,二十七套山上車是男歡女愛的手段,每個動作都不堪入目,十八摸不僅僅在秦樓楚館流行。更有那些類如孫猴子之輩的男人喜歡唱這種小曲來調戲女人,二十七套山上車是窯姐們爲了取悅嫖客而自己發明的牀上功夫,低俗齷蹉,沈稼軒也是道聽途說了解的,別說他不清楚詳細內容。就是知道也無法告訴洛醺,所以輕聲道:“亂七八糟的東西,不要胡說。”
他的嗓音非常壓抑,起身下了炕想找點水喝,洛醺卻難忍好奇,道:“十八摸我大概知道,二十七套山上車是不是獨門秘籍?”
沈稼軒突然轉過身子看了看她:“說了不要胡說,這些都是烏七八糟的東西。”
洛醺被他的呵斥嚇得一哆嗦,想想這些話是在百花樓遇到的那個當兵的說的,大概真不是好事。於是不敢再問。
沈稼軒屋裡轉了一圈,雖然找到茶葉也有些黴味,唯有在水缸裡舀起一葫蘆瓢涼水喝了,回到裡屋時洛醺哈欠連天,他道:“挺住。假如你睡了。那些人就無法從外面看見你的身影。”
洛醺感慨道:“我如果像馬似的能夠站着睡覺該有多好。”
沈稼軒看了看她,燈光塗抹在她臉上更加唯美,爲了控制不讓她睡着,道:“我陪你聊天。”
洛醺正求之不得,歡喜道:“給我講故事吧,我想聽聽你像我這麼大的時候都幹什麼,是不是整天的跟在女孩子屁股後頭送情書。”
沈稼軒笑了笑:“那時我很忙,忙到沒時間談情說愛,我同現在你父親的心情一樣,抱着爲天下蒼生謀福利的使命……後來我就離開了北洋政府。”
他簡單的敘述一遍。洛醺的睏意全無,時至今日才瞭解了沈稼軒的過去,父親說他是大人物果然不假,他竟然與北洋政府有關,竟然是大總統身邊的人,她更感興趣的是沈稼軒說他身邊曾經有很多女革命志士,試探的問:“初戀是哪一個?”
沈稼軒凝視她良久,想說初戀是你,當年身邊的女孩子是很多,因爲特殊的工作性質,她們個個如花似玉且功夫高強,但那個時候自己一腔熱血不在兒女情長上,亦或許沒有投心對意之人,而周靜雅是奉母命而娶,然後就有了皓暄,有了兒子自己就有了責任,再也沒有想過感情,直到洛醺出現,不是她的美,天下之美何其多也,是她純如璞玉的性情和古靈精怪脾氣,從北京到金水灣,洛醺就像一泓清泉注入沈稼軒死氣沉沉的生活中,他喜歡她,很清楚的感情。
看洛醺問初戀,知道她在意自己的感情世界,故意仰頭裝着懷念:“初戀啊……我想想。”
洛醺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他提起放在嗓子眼。
沈稼軒又眯着眼睛繼續追憶似的:“這個嘛……”
洛醺緊張的握住拳頭,心想假如他說出個什麼張女李女的,自己就一拳打死他,打不死也嚇死他,嚇不死也哭死他,哭不死他哭死自己,頗有些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心境。
沈稼軒把手放在膝頭慢慢敲着,好一個氣定神閒,故意逗弄洛醺:“這個嘛……”
洛醺伸開爪子嘎吱嘎吱的撓炕,再吱嘎吱嘎的磨牙。
沈稼軒覺得火候到了,簡單一句:“記不清了。”
洛醺突然就火了:“這麼重要的事怎麼能記不清,是不是換女友如換衣服,太頻繁了才記不住。”語氣裡都是醋味。
沈稼軒真怕她哭,趕忙道:“未曾有過初戀,懂人事之後就奉命娶了皓暄的娘。”
周靜雅已經是事實,洛醺不好對一個半死不活的人吃醋,於是非常開心,極力掩飾嘴角的笑,忽然就想起沈稼軒剛剛說的他善飲不醉,某次敵人的奸細爲了騙他說出實話,喝了一夜的酒他最後還是清醒,洛醺就想起自己的兩次醉酒,第一次是兔耳朵山上被楊老疙瘩灌醉,第二次是被沈稼轔灌醉,兔耳朵山那次還有些印象,知道沈稼軒去救的自己,被沈稼轔灌醉那次,之後就什麼都記不起了,可是隨着時間的推移,當時的情景有些模模糊糊的記得,突然望了望沈稼軒的嘴巴。
“那次,你的嘴,其實,不是狗咬的。”她斷斷續續的說出,腦袋低垂,還好奇的想看沈稼軒的表情,大眼使勁往上看。
沈稼軒也明白了她大概是回憶起了當時的事,啪!燈花炸響,屋子裡靜的彷彿能聽見時光流淌的聲音,他試着問:“你,想起來了?”
洛醺伏在桌子上,尷尬的搓着雙手:“好像。”
沈稼軒往她面前湊了湊,伸手想握住她的手,心裡還有很多艱難之事,縮回來問:“你這丫頭,當時把我咬的好痛,再不可喝酒。”
他臉上是雲淡風輕,話是自自然然,是怕洛醺害羞。
洛醺用雙手遮擋住自己的臉,認真的道歉:“對不住啊叔,我咬你,我咬你是因爲我不懂接吻。”
沈稼軒:“……”
像沈稼軒這樣的男人,難以抵擋的就是洛醺這樣的天真無邪,他的沉默不是不激動,而是激動得無法表達,他在想,或許很多事情沒有自己擔心的那樣麻煩,比如對待洛醺,假如大大方方的告訴家人告訴稼轔,也說不定天不會塌地不會陷,沒有暴風驟雨,沒有衆叛親離。
“洛醺!”他嘆息似的輕喚,最原始的情感如颶風掠過,推着他的身子嗖的撲向洛醺,摟住洛醺的一剎那,屋門哐當被撞開了,衝進來五六個着裝雷同的男人,禮帽、西服、手槍。
沈稼軒想都沒想,袖子裡甩出一把大洋,接着進來的五六個人膝蓋一軟紛紛跌坐在地,沈稼軒躍身而起落在其中一人身邊,手腕一抖槍就頂住了這個人的腦袋,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洛醺急忙過去趴在他身後。
“丫頭,很聰明。”沈稼軒誇讚洛醺道。
洛醺其實很害怕的,緊貼着沈稼軒後背道:“一般一般,趕緊問問孫猴子。”
對方五六個,第一次看見沈稼軒這樣身手如此快的人,面面相覷,個個吃驚。
沈稼軒把槍使勁頂住自己控制的這人腦袋問:“你們之前是不是從此地抓走一個人?”
這人冷冷道:“那又怎樣,洛秀才是反對大總統的亂黨分子,爲了抓住他我們會不擇手段。”
沈稼軒狡辯:“我們不認識什麼洛秀才,這房子是我們從一個教書先生手中買下的,你們抓走的人是我的家僕,趕緊放出來,否則修要怪我心狠手辣。”
這人道:“你說你不認識洛秀才,你個平民百姓手中爲何有槍?功夫還這麼厲害。”
沈稼軒銜接得相當迅速:“亂世,買只槍防身,功夫是家傳,無他。”
這人不是很信,看了看自己的同夥道:“開槍,打死這兩個人,然後放到南街的牌坊處懸屍示衆,看他洛秀才還不出現。”
他的同夥都是和他一起風裡來雨裡去共同打拼的人,當然不能對他見死不救,於是和沈稼軒討價還價:“你那個家僕確實在我們手裡,不過一個整天哭爹喊孃的廢物我們留着沒用,你不要傷害我的夥伴,我們就把你的家僕放了。”
沈稼軒用槍逼着面前這個人,然後讓他起身:“走,帶我去找我的家僕。”
挾天子以令諸侯,有人質在,那些人無奈,唯有在前面帶路,沈稼軒押着手裡的人稍後,洛醺牽着他的衣角跟着,剛出門口,踏踏踏踏跑進來很多士兵,噼裡啪啦的亂槍齊發,出去的那幾個人紛紛倒地,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