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韻看顧芝山被自己嚇的落荒而逃,像戰勝的母雞,咯咯的笑個不停,黃織秋也笑,只是笑的非常隱忍,笑李香韻頭腦簡單,每每自己慫恿幾句她必定立即獻醜,不以爲恥反以爲榮,她也就只能是個趕大車的閨女,想自己家裡若非遭遇變故,那纔是真正的小家碧玉。
不見洛醺的人,顧芝山也離開,她們兩個大眼瞪小眼的甚是無趣,李香韻扭着水蛇腰,黃織秋拎着食籃,前腳後腳的走了。
躲在茅草裡的洛醺把她們剛剛的對話聽了個真切,慢慢摸像自己的胸脯,半路縮回,現在這個世界女人的能力不是以胸大胸小來勘定的,唯有那些一心取悅男人的女人才在意此事,自家鄰居有個姐姐叫秀秀,她的胸脯倒是大,羞得走路都不敢直腰,然後用布把胸脯使勁的纏住,她娘老是告訴她,女人要三從四德,還說什麼慢藏誨盜冶容誨淫,所以秀秀極少擡頭看人的目光說話,低眉順氣,全無青春女孩的朝氣。
洛醺此時想,李香韻放蕩粗俗,秀秀恭順過分,都是矯枉過正,女人究竟怎樣纔算最好?鑑湖女俠秋瑾曾說:男女平權天賦就,豈甘居牛後。她現在想的是,父親病癒,自己有能力還清沈家那一百個大洋,然後就脫身離開沈家,過一種全新的生活,去找那個歐陽。
想起歐陽,心裡有些甜有些酸,他那樣的殺手都是極其隱秘,且居無定所,自己該去哪裡找他纔好,這就好比大海撈針,也總得有個吸鐵的磁石才行,假如他是大海里的針,自己在他那裡或許連磁石都不算,就是一塊土坷垃。
正胡思亂想,門又被吱嘎推開,是沈稼軒拿着一個藥箱進來,也是左右找不到她,遲遲疑疑後喊了聲:“那個……洛醺。”
洛醺還是比較喜歡沈稼軒的,感覺他處處維護自己,從茅草的縫隙裡往外看,看他剛想走,就突然從茅草中躥了出來,冷不丁的沈稼軒猛然回頭,於此,就被腳下站立不穩的洛醺撲在懷裡。
他直挺挺的站着,雪白的府綢長衫纖塵不染,低頭看看洛醺,那雙總是積滿秋水的大眼一忽閃,他的心就一忽悠,看洛醺沒有害羞還笑呵呵的,他沉聲道:“還不快起來。”
洛醺頭上不停的往下掉茅草,小嘴一撅,噗!吹掉一根,香膩膩的氣息襲來,沈稼軒心神搖曳,抓住她的肩膀推開,故意沉下臉道:“調皮。”
爲了掩飾自己的慌亂,他整整長衫,平素凌厲的目光柔和得像被四月春風拂過,看看蘇落被老太太燙傷的手道:“來,敷點藥,不然落下疤痕就不好了。”
四下裡看,想找個地方坐下,把藥包交給洛醺拿着,他過去搬來兩個粗木墩,彼此對坐,讓洛醺伸出傷手,拿出一瓶獾子油給她塗抹,洛醺的手懸空不穩,索性就放在他膝頭,他只感覺有什麼東西順着膝蓋????爬進自己身體,清咳一聲,看着洛醺白皙的小手上,那塊燙傷格外明顯。
“明天去看看你爹,世道亂,路上不安全,我陪你回去。”
他聲音不大,手下不停。
洛醺卻呼哧站起:“真的!”
沈稼軒看她激動的樣子當真是啼笑皆非,指指木頭墩,示意她坐下,然後道:“在沈家,我說的話就是金口玉言。”
洛醺偷偷撇撇嘴,張勳復辟都失敗了,你還在提什麼金口玉言,忽然想起剛剛李香韻和黃織秋的對話,道:“叔,聽說您是從北京讀書回來的,你是見過大世面的,您這樣的人,怎麼會娶了那樣的女人?”
沈稼軒問都不問,瞭然她口中‘那樣的女人’指的是李香韻或者是黃織秋,本不想和洛醺一個小女孩談論男女之事,怕她梗在心裡以後還會問,所以道:“父母給的,就像生命,必得接受。”
洛醺還是不以爲然:“現在是什麼年代了,你這樣的大男人也不需要三從四德吧。”
沈稼軒糾正:“這是孝道。”
洛醺仍舊堅持自己的想法:“孝道也是有原則的,就像城裡那些窯姐都是有原則的,比如她們上午不接客,不梳洗打扮不接客,初一十五不接客,不經過媽媽點頭不接客……”
她說的頭頭是道,沈稼軒聽得目瞪口呆,想她如此清純的一個小姑娘,怎麼對窯子裡的事如此熟悉。
洛醺發現沈稼軒看自己異樣的目光,琢磨下也知道自己錯在哪裡,解釋道:“沒吃過肥豬肉還沒看過肥豬走,我都是從街頭巷尾聽來的,不過叔,你進過窯子嗎?”
沈稼軒:“……”
接着噗噗咳嗽起來,差點被洛醺的話嗆死,不知她究竟是單純,還是頑劣,並不回答,收拾好藥箱只道:“你可以離開了,母親那裡我去交代。”
蘇落聽聞自己可以離開柴房,立即喜笑顏開,也忘記剛剛自己想追問的事,窯子對於很多男人類如菜市場,對良家婦女卻是禁地,她剛剛心無城府的問出,也只是好奇而已。
感念沈稼軒再次關懷自己,剛想說聲謝謝,靠着東牆碼放的粗木,因爲沈稼軒從下面抽出兩塊,懸空之後上面重壓下來,突然傾倒,眼看砸到洛醺身上,沈稼軒摟住她的腰腳尖點地,嗖的就躍出柴房的門,接着屋內轟隆一聲響,又涌出一股濃濃的灰塵。
洛醺驚魂未定,看着沈稼軒駭然道:“叔,你會功夫?”
沈稼軒不置可否,淡淡一笑:“情急之下的反應罷了。”
洛醺纔不信,他不僅僅反應迅速,身手更是敏捷,忽然感覺自己身子熱乎乎的,才發現沈稼軒的手還握着自己的腰,眨着大眼,頓了頓:“……好熱。”
沈稼軒立即鬆開,轉身離去,邊走邊偷窺自己剛剛摟住洛醺的那隻手,不禁啞然失笑,仰頭看天,雲淡風輕。
這情急之下的反應不早不晚被李香韻看見,她是聽聞沈稼軒來了柴房,是以過來偷窺,沈稼軒對她不理不睬,對黃織秋束之高閣,她早就在懷疑沈稼軒有了納妾的心思,只等洛醺進門,李香韻也聽說洛醺本來是說給沈稼軒的,因爲大奶奶周靜雅病重,沈稼軒不敢刺激,才把這個如花似玉的美人讓給了幼子,李香韻不信沈稼軒面對洛醺會無動於衷,今個果然發現沈稼軒是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
這樣討好老祖宗的機會她不能失去,於是顛顛的就趕了過去。
沈老太太已經歇息,鄉下人,本來就習慣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爲了節省燈油,老太太天擦黑就趴被窩,其實也睡不着,正躺着吸菸,菸袋鍋裡的火隨着她一吸一吐忽明忽暗,聽侍候的馮婆子來報,說是李香韻求見。
老太太很是不耐煩,卻也無可奈何,唯有讓馮媽把門打開放李香韻進來。
“這麼晚了還不睡,究竟是我過不了明天還是你過不了明天,急火火的。”
李香韻呸呸的吐了幾口,去去晦氣,然後道:“瞧這黑燈瞎火的,我當然有急事稟報,是老爺和洛醺……”
她剛說到這裡沈老太太乾咳幾聲,然後讓馮媽退了出去,用菸袋指着李香韻道:“你呀你,狗肚子裝不下二兩香油,有下人在就胡說八道,稼軒和洛醺怎麼了?”
李香韻就把自己看見的一幕和盤托出。
“你這個破嘴,整天的胡咧咧,稼軒我兒,那是從北京讀書回來,見過大世面,一肚子墨水,知書達理,洛醺是他的兒媳,他絕對不會做出什麼傷風敗俗的事來,大概是怕洛醺被那個野漢子拐跑,不放心纔過去看看,你就咋咋呼呼大驚小怪的,行了,這個話到我這裡就算截住,假如我聽說你告訴別人,我可真就敢替兒休妻。”
李香韻偷偷的撇嘴,老妖精總是毫無原則的維護兒子,我不信你嘴上說的就是你心裡想的。
沈老太太已經下了逐客令,打着哈欠道:“這都幾點了,困死我了。”
李香韻轉身告退,她才輕輕嘆口氣:“真不讓人省心。”
不讓人省心的事在後頭呢,她讓夥計重新把洛醺推到柴房關閉,第二天早晨就聽心腹馮婆子來報:“老祖宗,今早我去廚房給您熬大煙水,發現管家顧先生衣衫不整的從柴房那邊過來。”
沈老太太含着菸袋的樣子僵住,忽而低聲問:“此話當真?”
馮婆子給她一樣樣的往桌子上佈置飯菜,道:“天王老子借我幾條命我也不敢騙您,當時天還沒完全亮,顧先生衣服的鈕釦系的混亂,頭髮也是亂糟糟的,分明就是和哪個女人剛剛做了那種事情。”
沈老太太勃然而怒,啪!使勁拍在桌子上,叮叮噹噹,碗筷落地無一倖免的打碎,她是又氣又心疼碎成瓷片的碗,她覺得,對洛醺有必要變本加厲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