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透,遠遠看去沈家大院如龐然大物盤踞在金水灣畔,鄉下人習慣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村子裡的燈火星星點點,沈家大院也不例外,除了需要防賊之處點着長明燈,其他各個地方都黑黝黝的。
其實幾房奶奶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白天無所事事晚上根本就沒這麼早休息,這節氣也好,不冷不熱四處花開,她們經常聚在一起不是閒聊就是打麻將,但今晚各個房裡之所以沒有點燈,是都在大堂等着看柳姑子做法降妖除魔。
柳姑子打算好了,不像昨個那樣偷偷摸摸,把沈老太太和各位奶奶還有下人們都叫來,顯示一下自己的能力,不然她的徒弟假大閨女說,沈家上下都在議論,她做法後爲何洛醺能輕鬆的被老杜給救走,說明她的法術不是瞎掰就是胡扯,所以,柳姑子使出看家的本領,不然她以後在金水灣及方圓百里之地就無威信,隨之也就沒有錢可賺。
公開給洛醺做法,沈老太太也同意,她想借此機會嚇唬嚇唬幾個媳婦,提醒她們規規矩矩,膽敢後院起火就是洛醺的下場。
香案已經擺好,筷子粗的沉香點燃,要知道這種佛香極其名貴,據說價格是黃金的幾倍,沈老太太自己寧可吃着窩頭,花了大價錢請了沉香,說明她對柳姑子的篤信和對大仙的虔誠,更表明她非常擔心洛醺和沈稼軒之間的事,對於洛醺的傷害即使她有錯,那也是錯的情有可原,可憐天下父母心,她只是護着兒子護着沈家罷了。
沈老太太於正位和周靜雅相對而坐,然後依次是李香韻、黃織秋,葛玉秀名不正言不順,自己拿自己不當外人,也搬把椅子坐在各位奶奶的一排,手裡還握着一把小蔥正吃的香,沈老太太嗅到味道,轉頭見是她,氣道:“你個沒心沒肺的東西,這是啥時候啥場合,弄得滿屋子都是蔥味,快扔了。”
葛玉秀很是不捨,春天的小蔥鮮綠鮮嫩比山珍海味都好吃,怎奈老祖宗有令,她急忙最後塞進嘴裡兩棵,把剩下的揣入懷中。
府裡的下人聚在大堂門口分列兩邊看熱鬧,嘁嘁喳喳不停議論,有對此事好奇的有替洛醺擔心的。
“肅靜。”
柳姑子仍舊是一身不僧不道亦僧亦道的打扮,她開口,衆人不再言語,她在香案前洗手淨面,準備開始。
假大閨女一邊伺候着,滿臉的得意,因爲他和柳姑子是今晚的主角,對於一個處於社會底層的人,這是他第一次揚眉吐氣,他感覺自己光宗耀祖了。
柳姑子轉頭對沈老太太道:“女檀越,今日做法所爲這隻妖孽,念她只是爲了報恩並無害人之心,我就只抽離她的元神,此後她就會歸於凡俗,不在爲妖。”
她稱呼沈老太太爲女檀越,是還把自己當個出家人,綁在柱子上的洛醺嘴被堵住無法開口說話,目光中露出鄙薄之色,不知非僧非道的柳姑子會不會讓如來佛和元始天尊傷腦筋,她究竟該是誰的弟子。
沈老太太幾十年煙不離口,如此莊重之地不能吸菸,她嗅着菸草的味道都能滿足,是以仍舊拿着菸袋,告訴柳姑子:“大仙,這種事情我們凡人又不懂,您可自行作主。”
柳姑子點點頭,指揮假大閨女拎着那隻肥壯的蘆花大公雞走到大堂門口,騎在門檻上一刀隔開公雞的脖子,把雞血接了滿滿一碗,之後端給她,柳姑子把雞血放在香案上,自己端坐在面前的蒲團上唸唸有詞。
其實,她剛還俗下山時房無一間地無一壟,迫於生計,靠給受驚嚇的小娃收收魂混口飯吃,後來發現這些鄉下人非常好糊弄,就把法術越演越甚,把佛經中描述的有關鬼怪地獄因果輪迴之說,經過加工修改,成爲其獨一無二的驅鬼看病的手段,本着一條,看着越奇特越會讓人相信,又從別的大仙那裡學到一些皮毛,她口中誦的是佛經,也不想想真正修佛的人怎麼能殺生。
誦經完畢,她拿起桃木劍挑着畫滿符咒的紙幡在屋子裡走了一圈,然後端着那碗雞血走到洛醺面前。
洛醺瞪大了眼睛看她,連連搖頭嗚嗚說不出話來,雖然知道這都是柳姑子的封建迷信,但也感覺非常害怕,那是對血的恐懼,比之前被打都恐懼。
柳姑子道:“妖孽,我本不想如此對你,怎奈你不知悔改,昨晚竟然逃離,爲了不讓你繼續害人,我唯有抽離你的元神,此後你才能喪失所有修行,一心做個凡人。”
洛醺使勁搖頭,她是怕這雞血罷了,誰知這樣一來,那些圍觀的人都以爲她是怕柳姑子抽離她的元神呢,當下更信她是狐狸精。
柳姑子剛想把雞血潑去她,突然有人高喊:“等等!”
是顧芝山,他分開衆人疾步奔進來,對沈老太太道:“老祖宗,哪有什麼狐狸精之說,倘若就因爲少奶奶長的漂亮就被稱爲狐狸精,您說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哪個不漂亮,這是封建迷信。”
李香韻被誇讚,得意的攏攏梳得油光鋥亮的頭髮,黃織秋亦是偷偷的笑,周靜雅卻安然不動,葛玉秀聽顧芝山沒有提及自己,不高興道:“難道我不漂亮嗎。”
沈老太太啪的一拍桌子:“滾一邊去!”不知她罵的是葛玉秀還是顧芝山,卻同時把葛玉秀和顧芝山嚇了一跳。
周靜雅心知肚明沈老太太是不愛聽顧芝山的話,看似罵葛玉秀其實是在罵顧芝山,她之所以不敢明明白白的罵顧芝山,是因爲顧芝山是沈稼軒的朋友,沈老太太不想兒子在顧芝山這裡落下什麼埋怨。
“顧先生,您還是不要管了,柳姑姑在金水灣可是家喻戶曉的活神仙,她不會害洛醺更不會害沈家。”
周靜雅開口道,洛醺本以爲她是個大家閨秀,知書達理應該明白柳姑子這是迷信,不料聽她竟然尊柳姑子爲柳姑姑,心裡真是一絲希望也無。
顧芝山看着是新派年輕人,其實膽子非常小,更不想在沈家惹禍上身自己無立足之地,唯有規規矩矩的退到一邊,偷偷摸摸的看着洛醺,心疼是真,無奈也是真。
沈老太太對柳姑子道:“大仙您繼續。”
柳姑子得令,再次想潑洛醺,又有人高喊:“等等!”
沈老太太就奇怪了,孫猴子和老杜都趴在炕上不能動彈了,這又是誰來給洛醺求情。
跑進來的是麥子,她護在洛醺面前道:“你們不要害少奶奶。”
對顧芝山沈老太太有所顧忌,對麥子她就一聲令下,夥計們上來抓着麥子就拖了出去,毫無懸念的是一頓暴打。
沈老太太怒吼:“我看誰還敢阻止大仙做法!”
大堂內頓時鴉雀無聲。
柳姑子再次把血碗朝向洛醺,叨叨咕咕幾句,手一揚潑了過去,從洛醺頭上澆下,紅色的血滴滴答答沿着洛醺的頭頂流過鼻子、嘴巴、脖子,一直流到胸前,她瞪大眼睛看着,驚恐的都不知叫喊。
捱打痛的是肉體,這種做法是摧殘人的靈魂,想洛醺一個僅僅十七歲的小姑娘,平時連一隻螞蟻都沒有捻死過,這陣仗讓她驚駭。
“你這個妖孽……”
“你這個妖孽!”
前一句是柳姑子說的,她本想再來一段結束語,然後拎着那隻大公雞回去燉了吃,這可是額外的好處。
後一句說的竟然是沈稼軒,他跨進大堂,橫眉立目的看着柳姑子。
葛玉秀一直不受他待見,存心討好他,看他走路一瘸一拐忙過來問:“大表哥你的腿……”
“滾!”沒等說完,沈稼軒一聲怒吼嚇得她一哆嗦,就連周靜雅和李香韻並黃織秋都是花容失色。
沈老太太明白兒子定然是從盤龍山返回,當然也就已經瞭解自己設下的詭計,故意裝糊塗道:“兒啊,縣裡糧棧的事可解決了?”
沈稼軒步步逼近她,說答非所問:“如果還當我是你兒子,就帶着人離開。”
他聲音很低沉甚至有些嘶啞,知子莫若母,沈老太太明白假如自己再多問一句,只怕兒子就要發怒,那樣自己沒了臺階下,此事慢慢解釋給他聽纔好,於是屏退衆人,她也帶着周靜雅、李香韻、黃織秋和葛玉秀離開。
顧芝山過來道:“老爺……”
剛開口,沈稼軒即疲乏的道:“你也出去。”
只等大堂裡只剩下他和洛醺,看着滿頭滿臉血紅的洛醺,模樣狼狽且悽慘,他走過去給洛醺解開繩子,並無說一句話。
洛醺掏出口中的手巾,定定的看着他,突然衝上前一頓噼裡啪啦的猛打,邊打邊哭,邊哭邊道:“你答應我爹好好照顧我的。”
沈稼軒知道她委屈,看她打的呼哧帶喘,戲謔道:“君子動口不動手,我完全沒感覺痛,你自己卻累的如此,好了好了。”
洛醺抹了把臉上的血,狠狠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好,就動口。”她說着抓起沈稼軒的胳膊,張口就咬了下去,就這麼死死的咬着。
沈稼軒皺起眉頭,分明是痛,心裡卻滿溢着幸福。
半天,洛醺哇的哭出撲在他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