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把流年都熬淨
那名保安用手捂住鼻子蹭了蹭,他拿起一部破舊的手機,不知撥通了誰的號碼,兩個人非常簡短的對話了一番,大約五分鐘,小樓的旁門出來一箇中年護士,她朝着我飛快跑過來,那名保安起身說,“麻煩劉護士帶這位小姐去找個病人。”
那名護士看了看我的臉非常欣喜說,“真是很久沒有外面的人到我們精神病院了,都怕沾晦氣,病人家屬都不來。第一次有這麼漂亮的小姐過來。”
她側過身給我讓出一條路,我剛要跟着她走,保安忽然叫住我,他朝我搓了搓了搓手指,笑得極其貪婪猥瑣,“這個…”
我故作恍然大悟,拍了一下額頭,將夾在指尖的一沓錢遞過去,他伸出手正準備接過,我忽然朝着半空一拋,花花綠綠的紙幣像落葉一般從天而降,被風吹散後四下都是,兩名保安臉色一滯,我笑着撣了撣大衣衣襬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嫣然一笑說,“不好意思,錢太多,我手滑了。”
我說完後轉身跟着那名護士進入了醫院小樓,保安在我轉身之時指着我的腦袋破口大罵,“有錢牛啊,一身騷臭,還不是被老男人包了操着玩兒的婊/子!拿着我們男人錢出來拽什麼拽!”
我沒有理會這番辱罵,我清楚他們也只是過過嘴癮,並不敢對我觸碰分毫,更對這樣的現實無能爲力,能看到別人黑卻總把自己幻想成多麼白的人,都是一種巨大的悲哀。
針對這樣廉價虛僞的行徑,再去計較會讓自己變成和他們一樣噁心的人。
我走上臺階時,聽到身後一陣窸窣的撿錢聲音,我掃了一眼玻璃門上倒映的景象,兩名保安佝僂着身體不停去撈住各個角落的錢幣,眼神內毫不遮掩對於金錢的渴望和醜陋。
這世上太多這樣沒囊沒氣的人,嘴上自以爲是從不饒人,可其實內心懦弱骯髒,德行不堪,污染了整座城市的空氣。
護士帶着我乘坐電梯到三樓的住院部,這邊和我想象的安靜詭異完全不同,非常的吵鬧,從踏出電梯門那一霎那,我就被這裡震耳欲聾的喧譁嘈雜震得驚訝。
那些形態各異又哭又笑的病人讓我根本不敢行走,護士手上拿着一根塑料棒,她將我護在最裡側,一點點朝前方挪動,走廊上到處都是大小便,有清潔工正在用掃帚和紙巾進行清理,路過的護士端着餐盤,對這一切置若罔聞,彷彿早已習以爲常,相比較這裡工作人員的淡然,病人的失態和怪異則被無限放大。
護士對我說,“這邊精神病的種類不同,有的就是蹲在角落一言不發,是抑鬱症的最高程度,就被列爲精神障礙。這樣的病人最讓我們省心,平時也能少吃點苦頭,畢竟每天吵吵鬧鬧的,護士也會覺得心煩,肯定難免拿他們撒氣。最嚴重的就是沒日沒夜的又哭又鬧,脾氣上來還會打人,我們這邊條件有限,不可能每當這樣病人發病就給他注射鎮定劑,所以大多時間下,都是用繩索捆綁住,有時候深夜也不解開,就這麼綁着睡。”
在護士和我說話期間,不知從哪個角落躥出來一名頭頂着馬桶墊笑容誇張的中年女人,她牙齒滿是鮮紅,一股濃烈的番茄醬味道,身上衣服歪歪扭扭掛着,髒亂不堪,她朝我大笑,一下子便跳在我眼前,伸手便摸我,我嚇得捂住耳朵不住尖叫,我身邊的護士用手中的塑料棒朝她後背狠狠擊打,直到將她打得嚎啕大哭落荒而逃。
我驚魂未定的嚥着唾液,護士在我旁邊說,“這邊環境很差,其實不只海城,任何一座城市都有不同的精神病院,高檔一些的呢,收取費用也相對昂貴,那是精神療養院,都配備了最專業的精神科醫生,每天做做康復訓練,護士病人一對一的私密看護,當然不至於這樣嚇人,但這邊地點偏僻,收納的大多爲丟失在街上或者被家屬遺落在附近的病人,根本沒有錢,所以平時的衣食住行都很隨意,說白話,給他們吃飽就不錯了,這是市裡一些紅十字會撥下來的款項,什麼時候錢停了,他們的去處我們也不敢保證。”
我剛要張口詢問捐款事宜,視線內忽然狠狠一跳,在一間八人間的病房內,最角落處坐着一個女人,她手上纏着繃帶,頭髮蓬鬆凌亂,只有衣服整齊穿在身上,她的眼神呆滯,專注凝視一個虛空的點,脣角含着一抹詭異的笑容。
我捂住嘴巴不可置信的凝視那個女人,這還是黃卿嗎。這還是那個美豔不可方屋,曾說要和我成爲朋友的黃卿嗎。我曾經也羨慕過她,她活得非常自在成功,擁有自己美好光明的事業,還能光明正大挽住自己心愛男人的手臂,不管這條路她如何走來歷盡千辛萬苦,至少暫時擁有的結局是讓人羨慕的,可此刻她就坐在那滿是泥污的平板牀上,周圍七個病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將她孤立在外,她安靜得蒼白,了無生氣。
護士察覺到我目光,她順着我的視線看過去,指着黃卿問我,“您來找那位小姐嗎?”
我僵硬的點了點頭,她掏出一個薄子打開,一邊擡頭覈對着門牌號,一邊用指尖在上面挨個牀位的點着,她說,“是089號。”
我扭頭看了看她,“你們只記錄編號嗎。”
護士說,“對,我們這邊不會記錄姓名,因爲大多他們叫什麼沒人知道,但我們會根據入院順序將他們編號,她是第八十九個進入的,所以編號是089。”
我整個人都是一顫,這座狹窄擁擠的精神病院,地處偏僻,條件極其簡陋,竟然也有將近百名患者,到底這世上存在多少這樣被拋棄的無助的人。
人性爲何會泯滅至此,他們之中十有八九是被現實逼瘋。
護士將門推開了一條縫隙,裡面各種聲音傳出來,有唱歌的,有尖叫的,還有唱戲的,曲調語氣毫無章法,在空氣內像爆炸一樣的橫衝直撞。
黃卿的眼神此時一亮,她飛快跳下牀,直接撲到了窗戶位置,她一把扯下上面貼着的擋風塑料紙,張大嘴巴塞進去,臉上表情由於過分興奮而變得猙獰,我看着她喉嚨在用力翻動,真的將那些紙嚥了下去,她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嘴巴,然後轉過身朝那些唱歌的病人大喊,“這有好吃的!”
那些病人在瞬間安靜下來,接着便如同羣蜂般撲向黃卿所在的位置,一羣人扯住塑料紙,很快便分食乾淨。
我抱住頭拼命的搖晃着,想要驅趕掉我看到的一幕,可我頭痛欲裂也無濟於事,我腦海深處不停回放黃卿像母獸一樣的姿態,彷彿有一隻藏匿在暗處的手扼住了我的咽喉,讓我無法掙脫。
我幾乎是從三樓一路狂奔跳下來的,也不知道在奔跑途中那些禮品丟在了何處,我只有一個信念,快點逃離這個鬼地方,否則我會被吞噬得渣也不剩,我也會被嚇瘋。
我狂奔出大門衝向等待的私車,司機詫異得凝視我蒼白無血色的臉,又不敢詢問我,只能默默將暖氣給我打開,遞上來一包紙巾。
我坐在後車廂捂住臉大聲嚎哭,整具身體都以我控制不住的頻率劇烈顫抖着。我怕透了,沒有人瞭解那是怎樣一種絕望而恐懼的感覺,那些曾經鮮活豔麗的生命,被消磨成了這個世上最蒼白的一縷魂魄,他們潛意識內在控訴在埋怨,可是卻無法表達出來,我不敢想她們在發瘋之前都經歷過什麼,怎樣在極度壓抑和痛苦中變成了這副模樣,我只知道那是我再不願踏入第二次的魔鬼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