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7 天塌地陷
我看到這一幕便陷入沉默,我沒有歇斯底里,也沒有崩潰錯愕,我只是非常平靜透過玻璃凝視,就像觀看一個旁人的故事,走一段從未經過的陌路。
反而是聶靈對我的冷淡有些擔憂,她見多了哭得天崩地裂的女人,不只是她,所有在這個圈子生活的女人都是如此,我見過崔婕哭,見過蘇玫哭,見過許多我不認識的女人抱着手機被豪車丟下去,在路邊無助有絕望,精緻妝容掩蓋一張蒼白憔悴的面孔。
最開始光鮮亮麗趾高氣揚,藐視一切人與物,一旦被金主拋掉,便卑微至極,甚至可以做出跪在地上嚎哭挽留的事,我們最害怕被別人瞧不起,可許多時候做出的都是令人瞧不起的事,只有自己才清楚,拴牢一個猶如野馬的男人多麼困難,美貌雖然是優勢,卻不是唯一籌碼,多少女人渴望以青春美貌做資本吃香喝辣,誰又能看得清擺在眼前的路到底通往深淵還是草原。都是一步步摸索祈禱,看誰更幸運。
聶靈握住我的手,和她炙熱的掌心對比,我才察覺到自己的指尖無比冰涼,她也意識到我皮膚溫度太低,她將熱奶昔放在我手旁邊,用來爲我祛寒溫暖,“沈箏,如果你不高興,就哭出來,哭出來就好了。”
我很茫然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你在說我嗎?”
她沉默不語,我嗤笑出來,我哭笑不得聳肩問她,“我爲什麼要哭?我早就應該這份準備,他是什麼樣的男人我很清楚,海城很多人都清楚,他從不會爲了一朵開得豔麗嬌媚的桃花而放棄整片奼紫嫣紅的桃源,他對待金錢事業地位永遠都是無止境的欲.望,他那麼貪婪,又怎麼會滿足於和我安安心心過日子,我能夠在他身邊這麼春風得意,無非是我肚皮爭氣,而他在某一時刻,考慮到很多因素,也覺得我爲他生兒育女最合適,所有都只是湊巧。哪怕差了零點零一秒,沈箏現在的一切,都可以由其他女人接替。”
我一邊說一邊非常好笑將杯子裡剩下的果汁全部喝掉,我大口大口咽得過於急切,以致於我呼吸沒調整好,嗆了一下,我鼻孔內噴出液體,酸澀又作嘔的滋味直往頭頂躥,我手指摳住桌角邊緣,用力的抓下去,我咳了很久,聶靈乾脆站起來探身爲我拍打後背和胸口,我對她搖頭示意她不需要擔心我,她叫來服務生又點了一杯溫茶,服務生將那杯茶放在我面前,我拿過來大口吞嚥止住喉嚨癢癢的感覺。
我不再咳嗽後對聶靈說,“真的,我並不覺得難過,人要知足才能常樂,祝臣舟之前多少女人倒下了,她們堆積的屍骨供我踩上去走到今天,我腳底滿是鮮血和骨粉,我沒有資格再怨天尤人,痛恨命運待我太涼薄,薄嗎?已經很厚了,我好歹還得到過一點希望,人的日子是過給自己的,可也是活給別人看的,我覺得沈箏並不算悽慘,她擁有很多機會,是她自己選擇這條路,人不管是輸是贏,只要不後悔自己的決定,這就夠了。”
我邊說着邊非常開心的笑,我覺得今天笑得格外多,但也格外累,肌肉都好像皺在一起,給我施加壓力,聶靈盯着我笑意盎然的臉,她沒有立刻拆穿我,而是非常無奈伸出手在我眼角和鼻翼抹了抹,她將指尖給我看,上面沾着一絲晶瑩水潤,我所有的逞強和僞裝終於在這一刻崩塌擊垮,我低下頭盯着光潔的桌面一聲不吭,只有眼淚在不停打轉,最終滾落。
“都是自己姐妹兒,你裝給誰看啊?我不會嘲笑你的脆弱和不幸,因爲我也是和你一樣的女人,我們本質上沒有區別,我怎麼會笑話你,你在我面前哭,我只會感同身受,陪你一起難過。圈子裡多少嫁人的姐妹都說,當你最開始的目的只是要從他身上撈錢,就千萬把持住這顆心,不該動的別動,動了就逃不了人財兩空,否則誰也別怨誰也別怪。男人從不在意我們的至死不渝,我們是否真心對他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反而是想要甩掉我們時候的累贅。誰讓我們愛上的是一匹連遼闊草原都無法滿足的戰馬,它不會甘於吃一片土地的草,它想要所有長草的土地,它渴望征服整個草原。而我們不過是他目標中的小小一塊,就算我們不停繁衍努力茂盛,也無法讓他目光長久停留,沈箏,我們都錯了,我們沒有那個命做男人的妻子,要不就是被我們剋死,要不就是我們自己認命。”
她見我沒有說話,她盯着那輛仍舊沒有動靜的車,“裝作看不到,是每個不想失去這段感情又對伴侶無能爲力的女人最好的方式,逃避。”
我伸出手按在那幾滴匯聚到一起的眼淚上,我忽然下了決心,我從椅子上站起來,將放在旁邊空座上的皮包拿起,“我爲什麼要逃避,都是沒有名分的女人,可至少我還有一個兒子傍身,我不應該比她們更足底氣嗎。我能捨掉我全部身家,她們又能爲祝臣舟做什麼。”
聶靈根本來不及攔住我,我從她旁邊衝出去,我目不轉睛注視那輛車,午休的時間度過後,街頭再度熱鬧起來,我沒有顧忌來往穿梭的車輛也許會對我造成的威脅與傷害,我像是忽然發了懵,大腦一片空白,我甚至不知道我過來的目的是什麼,看看是怎樣明媚漂亮的女子,還是以我無聲的沉默指責祝臣舟。
我衝到車頭時,駕駛位正好被人推開,龐贊從車中下來,他顯然是剛發現我,他整個人都是一愣,臉上僵硬又意外的表情格外精彩,我笑着將皮包掄向他懷中,他敏捷握住,“夫人…”
我笑着對他擺手,“不要這樣稱呼我,如果你把我當作夫人,就不會接受這樣的場面,你是否覺得有一點不適應?充滿了罪惡感。”
龐贊回頭看了一眼後車廂,他的確無能爲力,他就算不適應很厭惡又能怎樣,說難聽話他不過是祝臣舟豢養的一條走狗,他的價值就是不聞不問踏實辦事,不能做出指責懷疑上司的行爲,更不可以有自己的喜怒哀樂與道德節操。
我推開他的阻攔,走向後面,在龐贊以爲我會去敲車窗玻璃時,我卻繞開他的大掌直接將車門拉開,這個動作作出後,不只是龐贊和跟我跑過來的聶靈,包括我也愣住了。
我沒有想到我還能有這樣大的勇氣與膽量和祝臣舟當面撕破臉,我總是謹記女人要給男人面子,尤其在走出家門那一霎那,一直到回來,這段路程不過如何漫長如何委屈,都不可以將他顏面掃地,這是女人的修養,作爲妻子的氣度。
可當我充滿怨念打破這道底線後,我般已經將我的氣度拋到腦後,這些還重要嗎?它的存在沒有絲毫意義,當我已經絕望崩潰,我還保持那可笑的風度做什麼,殊不知我的體諒和溫婉在祝臣舟眼中是不是他可以一而再傷害我欺騙我的軟弱。
祝臣舟原本還和女人談笑在外面陽光瘋狂涌入的霎那戛然而止,他偏頭朝我看來,將下頷抵在他肩頭的女人半張臉都被陰影覆蓋,我看不太清楚她的模樣,可我卻覺得異常熟悉,我想要彎腰看清,在我身體做出反應的前一刻,祝臣舟忽然伸手抵住我的胸口,他猜到了我要去一探究竟,便在我之前阻止了我的行爲,“沈箏,你回家。”
我手摳住他按在我胸口的大掌,“你爲什麼不敢讓我看。”
他面容非常平靜,“不是不敢,而是沒有必要,你先回去。”
“沒有必要嗎?”
我冷笑着將他手指從我衣釦上一根根掰開,“什麼纔是必要?當我爲你生兒育女卻拿不到一個名分的承諾都不必要,當我爲你拿出我能給予的全部都不必要,當我親眼看到你和另外一個女人在車裡苟且你卻沒有半句解釋和愧疚,你告訴我,這世上還有什麼在你眼裡是必要的嗎?”
我原本就沒有停止的眼淚在這一刻更加不受控制,我知道不該把自己的狼狽剖露在另外一個女人面前,這隻會讓親者痛仇者快,我應該是驕傲的高貴的自信的,可我怎麼剋制得了,我孩子的父親,我最想要廝守的男人,我怎麼忍得了。
都說女人的眼淚對男人而言是最溫柔又充滿殺傷力的武器,男人如果深愛一個女子,在她眼淚面前都會繳械投降,可祝臣舟並沒有爲我所動容,他反而蹙起眉頭帶一絲厭惡說,“你哭什麼。”
我心裡被重重一敲,我捂住最疼痛的那個位置,我能感覺到裡面傳來撲通撲通的跳動,是心臟。
我定格在那裡覺得天塌地陷,坐在車內依偎祝臣舟的女人忽然將身體坐直,她伸出一條腿搭在祝臣舟膝蓋上,緩慢蠕動過來,做出要下車的姿勢,當她整個身體都暴露在陽光下,我喉嚨就像被什麼東西用力握住,哽咽在那裡。
我盯着她那張美豔絕倫的臉,許久都沒有找到自己的聲音,“鄭小姐?”
鄭妲曼挑脣笑了笑,“沈小姐還記得我。”
我看着她攀附在祝臣舟身上的動作,柔軟無骨像一條美人蛇,這個動作在戀人夫妻做來非常普通,可在他們之間卻不雅到極致,祝臣舟沒有什麼反應,似乎再簡單不過,鄭妲曼越過他雙腿步下車,她站在我面前,輕輕將墜落到手臂的肩帶拉回去,她理了理內.衣的暗釦,對我笑着說,“沈小姐有事嗎。”
我看了看她潮紅的臉,又看了看祝臣舟額前一絲汗珠,我不想去猜測他們在車內發生了什麼,可當我目光觸及到前車廂和後廂之間落下的擋板,我再次如遭雷劈,我語氣非常顫抖和激動,“鄭小姐問我有事嗎,是不是問反了?我的丈夫我有沒有事都可以找他,我可以因爲我的事找,也可以因爲我兒子的事找,鄭小姐的理由呢,修車嗎?”
鄭妲曼撩了撩垂在身後的長髮,“一點私事。”
我哦了一聲,“我可以知道什麼事嗎。”
她說,“我心情不好,約臣舟出來陪我逛逛,恰好在這邊休息,纔會發生沈小姐看到的那一幕。”
我臉上勉強維持的笑意在這一刻徹底消失殆盡,我嚴肅而冷漠說,“鄭小姐好歹也是人妻,揹着出差的丈夫如此不受婦道,難道就不擔心未來你的子女會如法炮製效仿他們母親做一個不要臉的感情竊賊嗎?”
鄭妲曼沒有任何惱怒,她顯然比我段位高得多,她故作不懂說,“感情竊賊,竊取了誰的?如果我沒有記錯,臣舟是離異呀?”
她一邊說一邊回頭看祝臣舟,後者沒有回答什麼,仍舊在沉默,鄭妲曼說,“這是一個感情自由的時代,沒有誰明令禁止不允許已婚的人對自己配偶之外產生佔有的衝動,沈小姐以什麼立場用難聽的話語那樣指責批判我。”
她同樣沉下臉色,我被她顛倒黑白的言論氣得胸口悶痛,我不死心盯着祝臣舟,他靜默了片刻才從車內走下來,他對龐贊說,“開車送夫人回去。”
龐贊點了點頭問他,“那您和鄭小姐呢?”
祝臣舟說,“我們找個地方歇腳,讓奇光過來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