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2 風月不可待
我對那些不依不饒的股東承諾這些祝臣舟根本來不及阻攔我,他也不曾想到我會主動提出這樣辦法來挽救後果,畢竟對於美索我始終表現的態度是我命可以不要,但權利必須歸在我名下,雖然是轉贈給他,但到底不在我手中掌控,本質上是有很大差異的,在這件事之前,我從未動過將美索拱手讓人的念頭,我本打算等到祝謹滿週歲便回到美索繼續任職,總不能讓秦霽一直暫代我職位,他也有他的家族事業必須回去接手,他替我掌管不是長遠之計,可世事難料,這一出插曲打亂我所有計劃,我不想讓祝臣舟因爲我的緣故而在巨文內部備受指責,我希望他永遠都是高不可攀,不會從天堂跌落泥土。
“沈小姐說的是真的嗎。沈小姐在美索的股份,市場份額的粗略估計也有大約十幾億,就這樣拿出來嗎。不是爲了搪塞一時吧?美索的股份如果併入巨文,那麼對於巨文來說自然是因禍得福。”
“可沈小姐未必捨得吧。”另外一名女股東打斷,“沈小姐爲了保住美索做出多少努力,我們都看在眼裡,甚至犧牲了女人最爲重要的東西,應該不會就這麼輕而易舉貢獻出來。”
我看着那名女股東說,“猜來猜去沒有任何意義,我既然在這麼多人面前開口,自然不會言而無信。你也是女人,對於我們來說,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
她不假思索說,“貞潔。”
我笑了出來,我盯着她桌前的職務牌,上面標註她名字和職位,“盧股東,您是民國時期還是明清時期穿越來的?貞潔,這都什麼年代了,女人最看重的竟然是貞潔?除了幼兒園的孩子,其他女性還有貞潔可言嗎?一旦觸碰了愛情,自然就失掉了貞潔,這是社會發展至今的一個慣例產物,如果女人看重貞潔,那麼就不要活在世上了,去做修女或者尼姑,讓自己清心寡慾,是唯一保全貞潔的方式。”
她臉色一變,我聽到有高層低低傳出沒有抑制住的笑聲,我掃視了一圈衆人,笑着問,“諸位是否覺得我說的有些道理。”
他們全部沉默,沒有人應答我的詢問,我滿不在乎笑了笑,繼續注視盧股東說,“我認爲女人最重要的是一個好歸宿,這是我遇到臣舟之後忽然有的感悟,包括我最初那段婚姻,我也只是在想,女人不要貧窮,要富有,喜歡的東西買得起,而不必從上到下從裡到外都低人一等,我可以樸素,但不代表我買不起奢侈,我可以獨立,但不代表我就僱不起傭人。可當我失去了丈夫,又開始了一份嶄新的生活,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孩子,我開始珍惜有港灣有依靠真心實意的感受,這纔是我的歸宿,女人爭強好勝一輩子,如果不嫁一個男人,她永遠都不是真正的女人。我現在爲了我的歸宿割捨掉我的資本,我想靖深不會怪我,臣舟也不會讓我失望,諸位也可以得饒人處且饒人,一箭三雕,何樂不爲。”
他們不再說話,祝臣舟在沉默良久後,便吩咐龐贊帶我先出去,我不肯走,他沉下臉不容我反抗,我拗不過他,便只好離開。
我們出去後,龐贊帶着我進入休息室,我走到沙發前坐下,他關上門爲我到飲水機接水,他舉着杯子遞給我時,非常奇怪問我怎麼會突然做出這樣決定,從前不是對美索珍視如命嗎。
我接過水杯,感受透過杯身傳來的熱度,“每個人到了不同階段,都會有全新的感悟和認知,靖深剛剛去世那段時間,我萬念俱灰,我想過跟着一起死,我都邁步跨坐在陽臺上,卻沒了勇氣跳下去,不是我膽小懦弱,是我在最難熬的時候都咬牙挺了過來,我覺得人世間沒有比貧窮更可怕的東西,吃不上飯我都扛住了,擋我擁有了權勢錢財,我憑什麼選擇死。我又從窗子上跳下來,我告訴自己,我還是要活下去,但我可以活得少一分愧疚,我要幫靖深復仇,找出槍殺他的幕後真兇,以牙還牙以命償命,那是我活下去的動力,是我填補自己滿是深灰空洞日子的唯一方式,所幸我堅持下來,纔有了我和祝臣舟的現在,有了祝謹。”
龐贊盯着我喝水的動作,他猶豫了很久纔開口問我會不會覺得對不起陳靖深。
我拿着水杯的手指顫抖了一下,我並不太清楚怎樣回答這個問題,我都不瞭解我自己,沈箏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人,貪婪虛僞,心機滿滿,愛慕虛榮,爲了達到目的不惜去坑蒙拐騙,我處在一個極致的矛盾中,我想過用我一生去償還對陳靖深的債,可從我邁出勾引閔寶淶那一步時,我就已經破了這個戒,從此在違背初衷的路上越走越遠,直到於祝臣舟懷抱一陷再深陷。
人是會變的,冥冥之中這些糾糾纏纏早就註定。
我喝完那杯水忽然很想喝紅茶,我將杯子遞給龐贊,讓他爲我衝一杯紅茶,他轉身蹲在地上拉開櫃門找茶葉時,我不經意看到掛在牆壁的一幅書法字,正對着辦公桌方向,左側是窗子,右側是書櫃,斜射三十度角的陽光從窗外滲入,正好爲那幅筆墨鑲嵌了一圈金邊。
上面只有五個字——風月不可待。
沒有落款鋼印,自然並非出自書法名家,更不是什麼歷史遺物真跡,不過乾脆利落的收尾和行雲流水的筆鋒卻看上去頗有幾分大家風範,這字寫的確實好,既有楷書的端正規矩,也有草書的凌亂狂野,不失隸書的蒼勁雋秀,簡直融合了多少名家優勢於一體,我對於附庸風雅的事都不很瞭解,不過也從陳靖深那裡看到些皮毛,我自己寫不出,但卻能粗淺的評判幾句,我看向沖泡紅茶的龐贊背影,“風月不待人這幅毛筆字,是出自海城名家之手嗎?”
龐贊將茶杯蓋悶住,不讓那嫋嫋餘香揮發蒸騰,他看了一眼那幅字,非常雲淡風輕說,“那是祝總寫的,他比較喜好書法國畫,自己也能信手拈來,比不得名家,不過也可以以假亂真,他模仿最像就是顏體,據說顏體真跡拍賣會上,爲了炒熱氣氛,主辦方找到祝總私交不錯的朋友委託向他討了一幅仿真跡,在儀式上兩幅一起展出,底下坐着的都是行家,一樣被迷惑住,甚至一多半都認爲祝總的是真跡,直到近前檢查了落款和紙張年限才辨認出祝總的是贗品,可見他的模仿水平多麼高超。”
我非常驚訝盯着龐贊,“他還會書法?”
龐贊笑說,“祝總會的東西太多了,他非常全能,只是沈小姐沒有過多機會看到他大顯身手而已。以後日子還長,您慢慢都會知道的。拋開這些高雅的事,普普通通的祝總也做得來,比如煲湯、洗衣,不過這都是曾經他因爲呂慈小姐…”
龐贊忽然住了口,他臉色僵硬看向我,在發現我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時,他才似乎鬆了口氣,他尷尬笑了笑,“夫人不必耿耿於懷過去,呂小姐已經去世多年,現在對祝總而言,沒有什麼比夫人更加重要。”
“如果呂慈死而復生呢?是否我就什麼都不算了。”
我忽然問出這樣一個無厘頭的問題,龐贊當時便愣住,男人和女人的思維方式很不同,他們不太喜歡在感情方面假設,也不願意談論過去,而不像女人恨不得掌控男人一絲一毫的故事,他們最厭惡的問題無非就是我和你媽掉河裡你救誰,而事實上我也覺得當初問這個問題的鼻祖這輩子嫁不出去都是應該的。
但女人在感情裡很難做到十足清醒,總是忍不住去犯一些男人無法容忍的錯,比如我這個問題,如果對面站着的不是龐贊而是祝臣舟,很有可能他拂袖而去。
我觸碰了他心底最不願見天日的傷。
我盯着那幅字,忽然明白對祝臣舟而言風月不可待是怎樣的感受,當他寫下這五個字時,是否眼角也會閃爍淚滴。
我低頭去喝茶,龐贊可能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擔心我和祝臣舟因此出現更大裂痕,他語氣內非常着急解釋,“首先呂小姐不會死而復生,這世上不存在這樣不可思議的假設,從理論上來講,夫人您已經贏了,她並沒有福氣陪祝總白頭偕老,爲他生兒育女,怎樣的女人才算幸福,握在手中的纔是勝利,遙不可及或者今生無緣的,別人何必去羨慕與掛懷,您只需要珍惜您的福澤和幸運就夠了。”
我嚥下最後一口紅茶,舔了舔溼潤的嘴脣,“龐秘書,如果這一次我不幫助臣舟,他最大的承擔後果是什麼。”
龐贊完全跟不上我的轉變,他再次怔了一下,他滿腦子還想着怎樣應付過去我對呂慈這道坎兒,我卻直接跳過換了其他話題,我盯着他有些茫然的臉說,“我不是小氣的女人,我不會和一個故去的女子計較什麼,如果我連這點氣度都沒有,我早就無法在祝臣舟身邊活到今日,他是怎樣的男人你比我更加清楚,這醋我吃得過來嗎。”
龐贊對於我給祝臣舟的評價非常無奈,“祝總並不是夫人看到的那樣…”
他說到一半欲言又止,“很多事我也不方便替祝總說,如果夫人很想了解,不妨直接去詢問他,他應該會直言不諱。至於這一次,祝總是犯了商業大忌,尤其是股份制公司,領導獨斷專權是最令其他人無法接受的事,夫人如果不利用美索幫助祝總,很有可能整個股東大會都會來對抗他,巨文雖然是祝總一手建立,不過按照現在的經營模式,他未必有優勢權,下屬已經對他的品質產生了質疑,最大的體現便會是對他的指令不尊重。如果夫人願意爲了祝總割捨掉美索這部分…”
龐贊話還沒有說完,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祝臣舟穿着白色襯衣一臉疲憊進入,他順手將西裝丟在椅子上,爲自己斟了一杯紅酒,我起身走過去,握住他肩膀,“怎麼樣。”
他將酒杯放下,轉身安慰我說沒什麼。龐贊悄無聲息從辦公室內離開,我看到那扇門關住後,纔對祝臣舟說,“美索在我手中,也許並不是最好的歸宿,我之前沒有誰可以信任依靠,陳靖深的死使韓豎人走茶涼,秦霽雖然可以幫助我,但他畢竟有他的事,我無法依靠他一輩子,美索原本就是靖深給予你的,我用盡手段又拿回來,現在看來,我的確沒有能力和精力將它經營下去,我希望它可以幫你度過這次難關。而不必在巨文備受指責和壓力。”
祝臣舟抿脣沉默,在我以爲他會答應時,他忽然將我的手從他肩膀拿下,握在掌心,“我不需要,沈箏,我知道你對我很多不確定,我希望你留住這最後的退路與保障,如果你願意相信我,等到十年以後,我們再說。我希望用十年時間讓你看清,我到底值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