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 婚紗
我和秦霽趕到保安室調出半個月前蔡安最後一次出現在美索的監控攝像,普通監控錄像帶只能保留一個星期,而美索是從德國引進的監控設備,最長可以保留一個月,並且有自動備份,做不了假。
畫面定格在十六天前傍晚五點十七分,蔡安從辦公大樓內走出,他戴着帽子,將一部手機塞入口袋,他朝鏡頭之外招了招手,然後四下看了一圈,確定沒有人留意到他,他便壓下頭頂圓帽迅速朝他揮手的方向走去,畫面也就此打住。
秦霽盯着屏幕對我說,“你是否發現他有些不對勁。正常人不會這樣鬼祟,他下班後的氣質和在工作期間完全不同,非常陰冷,就像一個混社會已久的人。”
我腦海中劈過一道閃電,混社會已久的人,我第一時間便想到了蔣昇平,他父親不就做了幾十年的土匪頭子,成也江湖,敗也江湖。
“蔡安和宏揚有私下往來嗎。”
秦霽搖頭,“從他神秘消失後,我就找人着手調查過,他和宏揚,和宏揚內部任何人都毫無往來,已經可以肯定他不是蔣昇平那邊派來的臥底,而且宏揚和巨文爾虞我詐非常敏感,但同美索沒有過多的利益矛盾,他借刀殺人的可能性不成立。”
秦霽說完後,他意味深長注視我,“你想要找到蔡安嗎。”
“當然想。”我不假思索承認我現在對於找到他的渴求,“他身上太多懸而未決的秘密,包括祝謹險些遭人毒害,還有他爲什麼要掏空美索,他對我馬首是瞻是否全部是假象,他到底是誰派來的,他背後發生了什麼,如果不找到蔡安,我們永遠只能猜測,他在外面飄蕩一時,我就無法安寧,敵人在暗我在明,防不勝防。”
秦霽笑着說,“那只有兩個人有這樣勢力能夠在最短時間內還不曾構成嚴重威脅之前將蔡安找到繩之以法,就是蔣昇平和祝臣舟。頑如果僅僅侷限佛城和海城,我也可以做到,但我無法確定蔡安仍舊在這兩座城市,他很有可能利用其他身份或者同伴的掩護逃到其他城市,而蔣昇平與祝臣舟的人脈勢力遍佈整個南省,甚至已經往北方靠攏開拓,他們兩個人任何一個願意幫助你,找到蔡安將易如反掌。”
我驚訝挑眉,“祝臣舟在整個南省都有勢力?你聽誰說的。”
秦霽比我還要驚訝,他彷彿在看待一個傻子,一個籠中鳥,“你和他同牀共枕,連孩子都生了,難道不知道他是怎樣的男人,有怎樣背景和版圖嗎?”
我被秦霽問得一愣,我的確不知道,我也從沒問過,我認爲即使夫妻也要有各自的**和空間,不願被別人探究和霸佔,他會爲了保護這份淨土而不惜和你撕破臉,你知道與不知道並沒什麼差別,還不如裝聾作啞,讓他覺得你識度。
而此時我卻覺得這番話另有玄機,我問秦霽是否瞭解什麼,他說,“全世界的人都清楚,祝臣舟的龐大家底和人脈並不比蔣昇平從他父親手中繼承來的幾十年基業少多少,巨文始終被宏揚壓制唯一的原因便是歷史不夠沉重,多少年才修得一個蔣華東,後人怎樣都被認爲無法掩蓋他的成就與光環,但實際到蔣昇平這一代,有許多東西物是人非,蔣華東爲他積攢的東西都已經改朝換代,而蔣昇平想要再創那年南三角的輝煌,也不是那麼容易,他和祝臣舟城府之深不相上下,可祝臣舟更無所顧忌,更懂得怎樣咬牙去臥薪嚐膽。而蔣昇平把自己起點看得太高,他的盲目自大註定他早晚會敗在祝臣舟手中。也許五年,也許十年,不會太快,也不會太晚。”
秦霽說完後,他接到了秘書電話,似乎在提醒他稍後的飯局,他掛斷後立刻從椅子上起身,“好了,如果可以開口,你不妨找祝臣舟去打探蔡安下落,既然他的逍遙法外對你們兒子也造成威脅,祝臣舟沒有理由駁回無視。”
秦霽離開保安室後,我又坐了片刻,盯着屏幕觀察良久,我看不到那個隱藏在鏡頭之外的人到底是男是女,我是否認識見過,他就像一個謎團,在層層雲霧之後藏身,秦霽說不會是蔣昇平,他那樣高貴的人不可能對一個襁褓嬰兒下手,這絕不是他作爲。
可我想不到任何人。
我回到家後,祝臣舟已經坐在沙發上飲用咖啡,他面前放着幾本最新刊物,早晨走時還沒有,應該是龐贊才送過來的,祝臣舟對於服裝有很潮的嗅覺,如果他當初沒有走上經商道路,現在大約會成爲一名出色的國際級別設計師,他和許多主流時尚媒體都有公事來往,每一期刊物在上市之前,都會送到他手中,他會挑選最流行的幾款服裝或者男性用品,交到設計師那邊定製,而等到大批量進入市場販賣,祝臣舟已經穿膩扔掉了。
他面前攤開擺放的雜誌封面都是一些非常高挑美豔的女模,擺出許多撩.人姿態,對着鏡頭賣弄風情。
祝臣舟聽到開門聲也沒有回頭,仍舊專注翻閱,看得很是投入,我走過去本想看看他在關注哪一個模特,到了眼睛也不眨的地步,但他察覺到我靠近,便迅速將雜誌合上,我也只是趁機掃了一眼,竟然整個版面都是各種款式顏色的婚紗,有實圖和設計素描,非常詳細陳列在女模照片旁邊,一目瞭然。
我愣了一下,祝臣舟不動聲色將雜誌丟在茶几上,用他自己手機壓住,他聲音平靜問我去了哪裡,怎麼纔回來。我盯着雜誌封面,沉吟了幾秒纔回過神來,我對他說,“你看婚紗幹什麼。”
他將目光從我臉上移開,盯着忽閃的手機屏幕,一條未讀信息的黃色標註,“沒有看,只是隨手翻到。”
“你分明看了啊。”我伸手要去拿,想要翻出那一頁,祝臣舟忽然按住我的手腕,“我問你話你還沒有回答。”
我將自己手腕從他掌心內抽出,“我去了一趟美索,我以爲你今天會留宿在鄭小姐那裡過夜,畢竟她丈夫剛剛出差,一時片刻都回不來,這麼大好機會,我瞭解到的你斷然不會錯過。沒想到你回來這樣早。”
祝臣舟悶笑一聲,“你現在應該照照鏡子。”
我摸了摸臉,我以爲是在外面碰到什麼,沾染了贓物,而祝臣舟看我用力擦拭的動作說,“看看你吃醋的窘態和認真,是不是非常有趣。”
我又被他擺了一道,和祝臣舟說話必須提高警惕,否則稍微放鬆就有可能落入他圈套,被算計得落花流水。他這人嘴巴太毒,毫不留情,管你是他三舅還是八姨,我曾在某天夜裡纏綿過後指着他鼻子大罵他無情無義六親不認,活脫脫西門慶幾百年後的重生,祝臣舟便皮笑肉不笑翻身將我壓住,翻來覆去折騰得我半條命也搭進去,直到最後我口頭立下軍令狀再也不敢,他才冷着臉放過我。
如果有人問我,祝臣舟私下表現出的和外界最不匹配的狀態是什麼。我一定毫不猶豫回答對方,小心眼。
我抱住雙臂在他旁邊坐下,打量他脖子和鎖骨這些容易留下痕跡的部位,在發現只有一片潔白後,我心裡鬆了口氣,嘴上卻很硬說,“是被鄭小姐趕出來了嗎。”
祝臣舟挑眉,“何以見得,就不能是她哭哭啼啼要我留下可我非常自覺主動走的嗎。”
我故意嗤笑出來,“你是那樣的男人嗎?”
祝臣舟顯然也覺得他在我心目中留下的印象太污濁,他揉了揉額頭說,“曾經不能代表一個人的永久,我早已痛改前非。”
祝臣舟那樣莊重的臉說出這樣幼稚的話,我覺得很好笑,就像一個博學多才的老教授彎腰請教天真稚嫩的小學生怎樣系紅領巾,實在太趣味,我匍匐在沙發上笑了許久,最終肚子岔氣以一個連環嗝兒終止我難以控制的笑意,我將眼睛睜開後才發現祝臣舟始終非常安靜在旁邊等待我笑完,我意識到自己剛纔露齒的醜態,立刻抿住脣,我伸出舌尖舔了舔脣角還溫熱的唾液,我本以爲祝臣舟開口會嘲笑我太難看,沒想到他滿臉認真說,“你笑的時候很漂亮,以後可以多笑笑。”
我將身體向後仰了仰,“你說什麼?”
他笑而不語,重新拿起那本看到一半被我打斷的雜誌,不過他沒有在我面前看,而是拿着去往露臺的涼椅上,他坐下後將椅子轉動面向我,將雜誌攤在膝蓋,“我喜歡你笑。”
我從他盛滿笑意的誠懇眼神內看出他的確是真喜歡我笑,我說,“可你總讓我難過,我沒辦法面對你笑出來。一個鄭小姐就讓我看清你不安分的面目,再來幾個李小姐王小姐,我可能就不願再踏入這個家。”
祝臣舟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他沒有對我的氣惱和憂慮產生絲毫反應,似乎我越是這樣他便越是開心得意,“我終究知道要回家,這裡有我在世上最重要的人。”
我在脣邊猶豫了幾下,最終也沒有將尋找蔡安的事對祝臣舟提及,我無法確定祝謹的事是他在背後指使,而我對蔡安的感情很特殊,他是我下屬,又像我親人和戰友,在我被美索股東高層一致排外那段艱難時期,只有他站在我旁邊,那時我以爲他真心實意,我也問過他,輔佐一個最沒有前途和勝算的女人,不覺得浪費了他的精力和才智嗎。
他只說自己忠誠於陳靖深,我是他夫人,他便是我最忠誠的跟隨者。那時我們並肩作戰,加班到深夜,他爲我在崔興建那樣強大的勁敵面前爭執得面紅耳赤,他對我肝膽相照,不管到底出於怎樣的圖謀,至少那段最難熬的歲月是他陪我度過,即使祝臣舟也千方百計要奪取美索,唯獨他自始至終不曾算計過我,傾囊相助的輔佐我。
我實在無法做出將他親手了結的事,至少現在還缺少一個逼迫我不得不這樣做的砝碼。
我從沙發上站起來,將那杯沒有喝完的咖啡送到祝臣舟面前矮桌上,他擡眸看了一眼,我由於是站立而他坐着,我比他高出許多,我再次清晰看到他瀏覽的一款婚紗,下面是幾層厚重白紗層層疊疊交纏的魚尾,上面裸露到鎖骨,背部是深v,腰間有蕾.絲纏繞,端莊大氣之中更加唯美性感,可能女人都非常喜歡做這樣的婚紗夢,我不由自主幻想它穿在我身上的樣子,祝臣舟不知何時擡起頭盯着我有些失神的臉,他問我怎麼了,我說很好奇你看這種雜誌做什麼。
他沒有立刻回答我,手指在紙張最下一角碾磨翻動,似乎漫不經心,“不是說了嗎,隨便看看,有意向看一家公司,引進國外手工高端婚紗,相信國內需求不會少,這算不算你們女人非常好的福音。國外名家設計的婚紗比國內可要強幾萬倍,價格也沒有貴到無法承受。”
我不知因爲什麼,心裡滲出一絲隱約的失望,我轉身朝二樓走,一邊走一邊意興闌珊說,“不是我們女人,是她們女人,和我又沒什麼關係。”
身後他長久無聲,我走到二樓轉角處不經意朝樓下露臺看了一眼,白紗成爲夢境,客廳內悄無聲息,時針滴答滴答數着寂靜的時光。有溫柔朦朧的黃昏彩霞一片片一縷縷籠罩在祝臣舟身上,是斜射灑下,就像一幅用彩筆描摹的油畫,意境美好得不像真的。
他安靜坐着,臉上笑意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