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 惡毒
閔丞紋躺在牀上,一片蒼涼將她襯托得白如薄紙,我此時覺得很心疼她,大概因爲同是女人,在沒有觸及到根本利益時,無法痛徹心骨去恨,我分得很清楚,是閔寶淶的罪,和他兩個女兒毫無干系,在不是迫不得已自保下,我不會將這份仇恨與報復擴大轉移。
我對閔丞紋最初印象停留在光鮮亮麗面若桃花,她忽然變得這樣憔悴削瘦,無力到連一個枕頭都拿不起來,我覺得真是造化弄人,如果她不曾嫁給祝臣舟,如果她愛上的是一個普通男人,就算會失去一些光鮮,最起碼可以活得非常自在,不用捲入勾心鬥角,不用時刻警惕丈夫那顆花哨的心,被捧在掌心視若瑰寶,何嘗不是女人最好的一條路,豪華顯赫的歸宿未必能夠駕馭,這世上厚顏無恥的女人太多,爲了名利慾.望不擇手段,誰又管你這份家庭是否支離破碎。
閔丞紋將兩條伸展的腿一點點勾起蜷縮,她偏頭盯着一束從窗外投射進入灑於地面的光圈,聲音無比嘶啞說,“我的家被你毀得徹徹底底,孩子沒了,婚姻搖搖欲墜,我父親爲了討你歡心,甚至不再認我,我想要留下這一切,我拼命說服自己妥協,向你低頭,可我如今和你隔了這麼大的仇,我做不到了。”
她說着話將目光移向我臉上,猙獰之中滿是恨意,她兩條手臂撐住自己身體,肘處骨節凸起,眼神發狠瞪着我,“你有什麼臉面待在這裡,你來看我笑話嗎?你怎知我的下場就不會落到你頭上,臣舟身邊的女人,有好好活下去的嗎?被他折磨死的,不堪侮辱自殺的,瘋瘋癲癲像魔鬼,只是還沒有輪到你而已,我懷着孩子又有怎樣美好的結果?何況你三番五次背叛他,激怒他,等到他厭煩了,會像捏死螞蟻一樣,讓你痛不欲生。”
她說完哈哈大笑,彷彿異常解氣,她笑得眼淚飛濺,滴落在潔白牀單上,氤氳開一團棉花般形狀的水霧。
我凝視着那團水霧,並沒有和她起絲毫爭執,閔丞紋此時想要找個突破口宣泄自己憤懣情緒,我越是冷靜,她越是氣惱,她拿起枕頭用力朝我砸來,吼叫着爆發着,我始終淡定一動不動望她,她被我平涼目光刺激得渾身發抖,在她眼中此時我就是一個居高臨下炫耀自己勝利的惡毒女人。
“你有什麼狠都對我用,爲什麼要害我的孩子,爲什麼?你不會心慌嗎,你不怕遭報應嗎?你搶了我全部,你把我逼到只剩下孩子的地步,爲什麼還要掠奪走我最後一絲希望,你知道良良是什麼嗎,他不單單是我的孩子,他是我留住臣舟最後的籌碼了!”
我目光灼灼注視她,“這世上從來沒有報應輪迴,那都是說給無知人安慰自己來聽的,如果有報應,你父親不知道死了多少回,陳靖深也不會枉死,祝臣舟也到不了時至今日,你流產和我無關,我說了我沒有做,就是沒有,這裡只有我們,我有什麼不敢承認的”
“可我確實只接觸過你!沈箏,女人之間戰爭何必虔誠無辜的孩子,你怎麼下得去手啊!”
閔丞紋嘶吼着拍打自己胸口,她一邊用力敲擊一邊忍不住那一股蠻力而劇烈咳嗽,她慘白的臉憋得通紅,彷彿一口氣提不上來就會窒息暈厥。
她在這樣掙扎和氣憤中忽然一切動作戛然而止,她盯着我的臉注視好久,彷彿在回憶思考什麼,在我們共同的沉默之中,她舒展的眉宇一點點擰起,她顫抖着嘴脣說,“你剛纔說什麼,我父親怎樣?”
我當然不會直白將閔寶淶的惡行全部和盤托出,我不希望閔丞紋發瘋,我希望她好好活下去,並且清醒一些的活下去,糊塗一輩子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
對於閔寶淶,祝臣舟採取的措施應該是精神層面的折磨,如果不是半路殺出我要取他性命,大約他已經很完美的實施計劃了,不得不說祝臣舟夠狠,他幾時把閔丞紋這個妻子放在眼裡。架空一個人,使他衆叛親離,也是擊垮他求生路上最後一棵稻草的有力武器,畢竟這世上人雖然爲個體,卻也無法脫離羣居,當你舉目無親,發現所有人都棄你而去,而你從未想過,他們會這樣對待你,那一刻的心痛無助和憤懣,足夠使一個人活活折磨死自己。
我冷冷一笑,並沒有直白回答她這個問題,而是轉身想要離開,以後時間會證明,讓她自己看着那一層層面紗揭開後,會露出怎樣血淋淋的真相,不是更加記憶猶新,又何須我一個外人戳破。
可我還沒邁出步子,閔丞紋忽然從牀上躥起來一把扯出我衣襬,她臉上滿是急不可耐的神情,“我父親怎麼了,他做過什麼,你要這樣詛咒他,他是你丈夫,你還有沒有良心!”
我不得已停在原地,我轉頭面無表情看她,伸手一根根掰開她拉住我的手指,“如果我真的沒有良心,沒有一顆輕而易舉就能焐熱的心,也不會是現在這副相安無事的局面。如果換做你是我,你早已鬧得天翻地覆,你說得對,他是我丈夫,是我肚子裡孩子的父親,我們會好好過日子,擁有一份柴米油鹽的婚姻,但外界人怎樣說他,你不也略有耳聞嗎。你父親做過什麼,何須我來講,你作爲他女兒還不瞭解自己父親嗎。他是怎樣人面獸心,是怎樣心狠手辣,你難道從未領教過?”
我一邊說一邊打量她的眼睛,閔丞紋天真而茫然的目光讓我覺得非常可悲,她似乎真的一無所知,她此時的純淨就像一個襁褓之中的嬰兒,脆弱到任何一點骯髒的真相都會褻瀆。
也對,一個父親的惡毒形象,怎會讓自己親生女兒知道,他藏着掖着還來不及,對外扮演一個非常慈善仁德的形象,私下卻令人髮指。
我忍不住悶笑出來,我將自己身體壓低一些,輕輕用掌心撫摸着她冰涼臉頰,她完全呆住,沉浸於一番對我那句暗示的幻想中,她根本不曾感覺到我的溫度和觸碰,我面色陰森將撫摸變爲拍打,雖然我力氣很小,但仍舊在她只剩下骨頭的白色皮膚上留下一片隱約的紅印。
“閔丞紋啊閔丞紋,女人活到你這樣地步,是不是太悲慘了些,自己的父親,自己的丈夫,全部都戴着虛僞的面具,你看不到他們本真面孔,只能看到一副虛假,他們沒有想過欺騙你,可卻把你當成了傻子,你以爲你這二十餘年過得瀟灑風光,快樂隨性,可你知道嗎?你活在一個巨大謊言中,他們都是喝人血的魔鬼,你是一個完美的利益橋樑,踩着你互通往來,纔有了你和祝臣舟的婚姻,纔有了祝臣舟如虎添翼挑戰至高峰的底氣,纔有了他掩護你父親,爲你父親喪盡天良抹掉殺人滅口痕跡,使他安然無恙到今日,嬌妻愛子,不亦樂乎。”
我說到最後一句話時,覺得非常好笑,我一邊說一邊大笑,閔丞紋已經完全瘋了,她不停揮舞雙臂在空中抽打廝殺,幾次打到自己頭和臉,她也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她尖叫着跌下牀,噗通一聲悶響,我似乎聽到骨頭碎裂開的脆響,她沒有絲毫疼痛的意識,而是鍥而不捨一點點向門外爬,她嘴裡哭嚎着我聽不懂的話,在我平靜涼薄的注視下,爬出房間,爬上走廊,於我視線之內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