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傷痕累累
陳靖深笑着問我,“怎麼不說話。”
我鬆開他的襯衣,“我無話可說。”
“哦?”他背部挺得很直,一點彎曲的骨骼都沒有,“你脾氣大了很多。”
“可我沒有感覺到。從你回來到今天,我一直都在討好和奉承,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讓你這樣陰晴不定。你每一句話都夾槍帶棍,如果說你懷疑我和祝臣舟存在什麼,我解釋無濟於事,你不是一個相信誰一面之詞的人,如果你聽信別人的讒言,我再怎麼爲自己辯解,你都會覺得我是心虛。”
“那你是嗎。”陳靖深眉梢眼角仍舊蘊着極深的笑意,可那笑意落在我眼中,配上他疑問的語氣,讓我覺得發冷。
“是與不是,都在你一念之間。”
“你在和我打啞謎,沈箏,別人不瞭解你,我卻非常清楚。”
“你清楚我嗎?”我沒有迴避陳靖深像鷹隼般犀利的眼神,我拍着自己胸口,“你知道沈箏恐懼什麼嗎,你知道沈箏爲了討好你收斂了她全部喜怒哀樂,她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真正喜歡什麼,她喜歡的全部都是你愛的,在這場婚姻中,你是高高在上,你是無所不能,她卑微得看你的腳掌,她在你面前必須笑,永遠不能讓你覺得疲累和任性,她渴望你哄一鬨她,可她又怕你會厭煩她的多事。她每天小心翼翼艱難疲憊,的確,她享受你帶給她的光鮮與物質,但她同樣懷念很多年前一無所有可單純快樂的時光,這二者不可兼得,是她太貪婪,但你明明能讓她愛的有骨氣點,爲什麼不給予?你心中惦念着你亡妻到現在都放不下,她妥協做你女兒的後母,在你出事時候挑起了救你唯一的希望,她是女人,女人沒有男人的氣度沒有男人的果敢,她還能怎麼辦?你從沒有問過一件事的開端起因,就只看它後果然後去不停猜測中間部分,陳靖深,誰不會累啊,女人在社會上能佔據的優勢,除了從男人身上搜刮,除了把男人看作伯樂,靠自己真正打拼出來的又有幾個?”
陳靖深脣邊剛剛泛起溢出的笑容慢慢收斂,到最後不知所蹤,他右手狠狠用力收緊,將那隻玻璃杯子捏得變形,我已經看到了這個發狠的過程,但我並沒有想到躲閃,可隨着砰地一聲炸開,玻璃片四下碎裂飛濺,只是一眨眼間便天旋地轉,有一枚細小的碎渣擦着我額頭掠過,在皮膚上割出一道血痕。
秦霽和韓豎看到後嚇了一跳,他們同時從椅子上站起來,距離我最近的韓豎飛快衝到我旁邊,他一隻手按在我傷口上,另外一隻手從桌上那紙巾,在他看到自己掌心觸目驚心的鮮血時,他對陳靖深語氣充滿責備說,“這到底怎麼了,從你們兩個人一起進來我就發現不對勁,什麼亂七八糟的,說得好像嫂子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她和祝臣舟?我怎麼完全聽不懂。”
秦霽抿着嘴脣站在我對面,他看了看面色蒼白的我,又看了看一言不發的陳靖深,他說,“憑心而論,嫂子在你出事這段時間,做出了一個妻子最偉大的姿態,沒有推卸沒有明哲保身,更沒有糊里糊塗張皇失措,她冷靜奔波,爲你善後找門路,雖然可能她選擇了一條你最不希望她走的路,比如去求祝臣舟,但我依然想說,這樣的女人可遇不可求,在這個節骨眼上,她除了能找這個送你進去的罪魁禍首,她別無他法,她畢竟不是男人,更不是海城人,她的能力範圍有限,她沒有嚇傻就很難得了,難道你還指望她運籌帷幄贏得多麼精彩漂亮嗎。很多事沒有必要點破,誰都願意風平浪靜一生簡簡單單的活着,可很多情況下天不遂人願,難道就向現實妥協嗎?如果嫂子妥協了,靖深,不是我否認你能力,而是這一次敵手太強大太陰險,你現在未必能坐在這裡和我們吃吃喝喝。”
韓豎將被鮮血染紅的紙團丟到陳靖深身上,他對秦霽吼了一聲打120,秦霽看了一眼包房內的情況,嘆了口氣拿着手機推門出去。
陳靖深垂眸看着自己膝蓋上落住的紙團,上面血漬猙獰,像是在控訴什麼,空氣內濃烈的血腥味怎麼都壓制不住。
“靖深,露露母親是一個非常好的女人,可惜那時你還沒有現在這樣沉穩,許多場面上的應酬不懂怎麼圓滑拒絕,你又血氣方剛,造成了那樣無可挽回的悲劇,你失去了愛妻,露露失去了生母,這個世上失去一個溫柔賢淑的好女人。我希望這樣的悲劇不要二次上演在你身上,如果你再失去沈箏,你也許這一輩子在愛情中都看不到曙光。你已經不年輕了。”
韓豎爲我按住傷口,秦霽在過道上打電話的急促語氣傳來,我額頭巨痛撕裂般的扯着我神經,疼使我清醒,使我無法麻木不仁。
韓豎一直在我耳畔詢問我是否要緊,還能不能堅持,我眼神潰散注視着我面前男人,他坐在椅子上巋然不動,並不受外界干擾,冷靜而挺拔的身軀第一次讓我產生了陌生感。
從前他的高大英武是我的依靠,是我活在人世間所有安全感的來源,而此時他的高大讓我覺得自己和他遙不可及,我愈發渺小,在他心裡的地位亦是如此。
他的尊嚴他的體面他的男人傲骨,都比我重要。他甚至沒有問一問他不在時我過得怎樣,他只在懷疑揣測我是否和祝臣舟背叛了他。
女人心涼就在一瞬間而已,可能只需要一個不再關切的眼神就足夠使最後一道堅守的防線潰敗崩塌。
是我沈箏先對不起他,我到死都承認。
我靠住韓豎的肩膀,眼睛有些睜不開,包房內很熱,我額頭血越滲越多,像是打開了一道閥門,從裡面源源不斷的滋長出,到最後韓豎一隻手爲我擦拭止血竟然也控制不住,
他急得不停喊我嫂子,秦霽推開門對癱坐在地上的我說,“車堵在了中山門。我吩咐司機,撞了誰都沒事,我來擔待,務必五分鐘內趕到。嫂子還能挺住嗎…怎麼這麼多血!”
我眼前漸漸有些發黑,我不得不張開嘴呼吸,我只想看清楚陳靖深的臉,是否還存在一絲一毫的憐惜。
他凝視着我額頭早已被鮮血吞沒遮蓋的血痕,前一刻還在這愣怔中的他臉上終於突現一抹裂痕,他從椅子上彈起,一把推開韓豎,將我整個身體抱在懷中,飛快奔出包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