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冷峻逼人
蔣昇平留下這句話後,便獨身一人走上二樓,在他轉彎時門外涌入一撥警察,大約有二十名左右,都穿着黑色制服,手上持槍,滿臉浩然正氣。
爲首的頭兒目光銳利,只在大廳內掃視一圈,便一眼盯上樓梯口消失的那片黑色衣袂,他向前衝了兩步,被蔣昇平留下的保鏢橫腰攔住。
“那是我們蔣總,輕易不和外人交涉。”
這名頭兒眼神一晃,“我說是誰,原來是宏揚蔣總,難怪這麼大排場,門口停着的十輛車,已經造成了嚴重的交通堵塞,原本我們今天不打算來這邊突查,若不是接到羣衆舉報,我還要遺憾錯失和蔣總見面的機會。”
他雖然口中言辭非常恭敬謙卑,可臉色卻沒有善意,他朝身後的刑警揚了一下手臂,“到二樓請蔣總賞個臉。我們要例行檢查,誰也不能給開綠燈。”
那些刑警接收到指令便飛快的從兩側突圍,眨眼間便越過那些保鏢能掌控的範圍,那些保鏢竟然也配備了槍械,紛紛從腰間掏出舉過頭頂,眨眼間大廳內亂作一團,兩撥人馬發生了實質交手。
保鏢和刑警各有突圍,大約一半人馬泡上二樓,不少工作人員和禮儀小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以爲有不法分子混入製造動亂,都抱着頭部滿臉驚嚇,蜷縮着蹲在前臺和牆壁的夾角瑟瑟發抖。
薩利並沒有表現出女人的驚慌和畏懼,她非常興奮抱住我手臂搖晃着,跳起來大喊,“太刺激了,堪比九十年代黃金港片啊!那時候山雞哥多牛啊,陳小春酷斃了,我初中時候就夢想嫁給那樣的男人,純爺們兒!走街上誰敢惹我不痛快老孃拿槍子兒崩了他!”
我乾脆利落捂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將她半拖半拉扯到前臺的邊角,躲開那最亂的漩渦中心。
“你再不知危險胡說八道,那些警察就能崩了你,這種場合下,誤傷踩踏防不勝防,你以爲誰還會想起來保障你這個人民安全?是半黑半白的蔣昇平保鏢,還是被挑戰權威遭到蔑視的國家執法人員?”
薩利縮了一下脖子,但她很快又被那打鬥場面吸引住目光,聲音無限顫抖說,“你見過嗎,這樣的真打你見過?你怎麼不興奮啊。”
我看着那桌椅茶杯和胳膊腿滿天飛的場面,我內心平靜得沒有絲毫波瀾,我說,“陳靖深的職業身份,幾乎每一次辦案都面臨這樣驚險的時刻,他只要出遠差,或者打回電話告訴我在一線加班,我就會失眠,趴在牀上腦海裡控制不住去幻想他在面臨怎樣血腥的場景,是否能死裡逃生平安回來,久而久之,我也練就了金剛不壞,即使這裡全都死光了,我也不會有任何觸動,因爲他們不是手無寸鐵的百姓,流血流汗不值得憐憫,這是他們的使命,他們原本就站在拿捏別人生死也被別人拿捏的位置上。這世上沒有任何一份薪水輕而易舉就可以賺到手。”
薩利看着我毫無波瀾的側臉有些乍舌,不過也因我的冷靜漸漸不再吵鬧,在持續的戰亂中,不知道誰又偷偷叫了新一撥警方和保鏢加入戰鬥,雙方爲尊嚴和職責都不肯退讓妥協,幾乎整條黃街天堂都變成了戰場和地獄,場子內依舊兩耳不聞歌舞昇平,場子外夜幕下卻清晰上演着武力交鋒最極致的恐怖。
在這場戰役膠着得如火如荼時,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非常尖銳而急促的剎車響動,滔天巨響轟地炸開,我們都看不到發生了什麼,因爲視線被這羣高大男人完全遮擋住,他們在撕扯爭鬥間製造出極大噪音,壓制住了外面動靜。
門口沉寂不到半分鐘後,爆發出一聲槍鳴,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槍聲嚇得身體一顫,彼此鉗制住對方確保不會遭到意外攻擊後,便紛紛轉過身同時看向大門位置,外面天空一片漆黑,燈光籠罩下空氣內霧水很重,不知何時飄起雪花,祝臣舟穿着灰色大衣戴着一頂烏黑的圓沿帽,他皮鞋腳尖處濡溼,正在融化水痕,一名保鏢左手持槍右手撐着一把黑傘,罩在他頭頂,遠遠看上去風雪背景襯托下的祝臣舟冷峻逼人戾氣兇狠。
他始終低垂着頭,嘴脣中間叼着一根菸,正在拼命燃燒,可能外面太冷,他呼出的熱氣彷彿一團看不很真切的霧靄,大廳內無論是保鏢還是警方看到祝臣舟出現後都鴉雀無聲,幾秒鐘後,警方那名頭兒最先反應過來,他鬆開扯住的一位保鏢,理了理身上鬆垮褶皺的制服,將腳下隨意散亂的警帽撿起一頂非常端正罩在頭頂,然後走過去略帶客套和謙遜朝祝臣舟敬了一個軍禮。
“祝總。”
祝臣舟這才擡起頭,他面無表情將牙齒咬住的菸蒂朝地上吐出,然後示意那名撐傘的保鏢將傘合住,他邁過門檻進入大廳內,“趙隊。”
那名被喚作趙隊的刑警爲他讓出一點空位,笑着說,“祝總是來這邊應酬還是聽到了風聲。”
祝臣舟撣了撣帽檐上的雪霜,“算是後者。”
趙隊臉色一凜,他轉身看了一眼二樓,“上海宏揚蔣總恰好也到這邊,他不是本地人,不瞭解泗水巷這邊的情況,但祝總非常清楚,它已經是老百姓眼中的黃街了,多少骯髒交易都在這裡流出去,這顆毒瘤不查處是不行,很有可能成爲整座海城的敗筆。陳局致力於掃清這方面十餘年,我們絕不能功虧一簣在泗水巷這一個特例上。”
祝臣舟沒有給予表態,而是朝半空中伸出手,他旁邊的保鏢立刻心領神會,將一根菸遞過去,放在他指尖,祝臣舟含住後,那名保鏢爲他點燃,他眯着眼大口過足癮,這纔不慌不忙對趙隊說,“蔣昇平手下事務很多,他娶了程氏集團千金,等於名下有兩家公司,龐大商業鏈已經繁重得透不過氣,如果不是涉及到自身利益,海城這邊距離上海也有一段距離,他不會親自過來一趟。”
趙隊原本還在猜測中,祝臣舟這番開門見山的解釋無疑是印證了他的懷疑,他臉色驟然冷卻下來,“祝總,巨文一年收入不菲,早已讓多少本就足夠風光的商人望塵莫及,我認爲嘴不要張得太大,胃口也不要撐得太鼓,很多肉不好輕易嚥下去,貪多嚼不爛,誰也不能保證自己的牙齒一定不會崩掉。”
氣氛變得非常僵持,雙方都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用純粹的氣場和意念去壓制逼射對方。此時門外刮過一陣寒風,我的位置到門口有段距離都覺得陰冷刺骨,祝臣舟微微蹙了下眉,他將目光投向前臺,想要讓這方的工作人員用鎖將門關住以防被吹開,也正因爲這個念頭促使,他一眼看到了混跡在其中的我,眼神陡然一寒,整張臉龐迅速暗沉下來。
我心虛得低下頭,不敢和他凌厲眼神碰撞,薩利完全不瞭解我和祝臣舟這段糾纏插曲,她明白局勢後難掩激動在我耳畔說,“祝臣舟原來是這條黃街的幕後老闆?和蔣昇平合開的。”
我沒有理他,祝臣舟看了我一會兒便將視線移開,逃脫他目光範圍後,我才忽然醒悟過來,我有什麼好怕的,他不是我任何人,我出現在何處都有我的自由。
我對於自己本能畏懼他生氣這一點有些驚訝,我似乎開始在意他對我的看法和心情,不願將自己不夠美好非常狼狽的一面被他看到。
這並不是一個女人對於沒有親密關係的男人該有的認知和介懷。
從我認識陳靖深後,一直只有他一個男人能夠改變我的喜怒哀樂和生活軌跡,其他男人對我而言,根本連講話的機會都沒有,何況是深入接觸,而祝臣舟在極短時間內闖入我生活,把我一切節奏都打亂。我靜下心後仔細回想,我到底爲什麼跑到泗水巷,我原本在別墅內等待他下班一起用晚餐,我沒有任何想法出來走走,只是在龐秘書告知他不會回來去陪閔丞紋後,我才萌生了離開那棟別墅的念頭,因爲它非常冷,冷得沒有一絲暖意,讓我找不到任何藉口留下去熬過這漫漫長夜。
女人很容易建立一個習慣,也非常容易忘掉一份執着,前者只需要幾天,後者往往在女人想通後一瞬間就足夠。
陳靖深一定會出來,而我也不會做任何改變,那麼祝臣舟就不可以成爲我的習慣,他必須在這件事過去後完完全全脫離剔除掉我的生活。
趙隊吩咐後來趕到的部分刑警在門外等候,疏散圍觀人羣,自己只帶着五六名走上二樓,祝臣舟這邊的保鏢同樣跟隨上去,一樓大廳在經過漫長混戰後終於安靜下來,工作人員去整理打掃地上的狼藉碎片,擦拭不知哪一方的血跡,我仍舊不敢擡起頭,但我敏感察覺到有一縷視線始終在我身上,非常冰冷,我咬着嘴脣,耳畔是薩利在說話,可我無心去聽,直到我眼前忽然闖入一雙鋥亮嶄新的黑色皮鞋,腳尖踩住我投射在地面斑駁的黑影上,穩穩停住。
薩利不明所以在我和祝臣舟臉上流連,她扯住我手臂讓我擡頭,問我是不是認識,我想要掙脫開她,讓她先離開這邊,可她死活不肯走,而是非常仗義說,要送我平安回去,不然她不放心。我只好問她送我回哪裡,她說家,我語氣平靜說,“我沒有家,我的家是否能保住,還是會支離破碎,都寄在另外一個男人的一念之間。”
薩利止了口,她對於我突然間轉變的說話方式很不解,蹙眉深深看了我一眼。祝臣舟雙手插在口袋內,他高大身軀將我完全罩住,擋住了頭頂顏色明麗的水晶燈,我們交疊在一起的身影被重合得完美無瑕毫無破綻,如同就是一個人。
他在我身體上方噴灑出非常火熱的氣息,語氣內卻有冷意,“既然知道掌握在誰手上,就安分一些,如果覺得那棟別墅不夠大,容不下你這顆比天還高的心翱翔,我可以帶你去我郊外的莊園,那邊有四百平米花圃。”
我將頭別開,連半張臉都不想被他看到,祝臣舟剛要伸手拉我,卻留意到站在我身旁的薩利,他略有不滿說,“這位小姐是否覺得自己有必要回避一下。”
薩利看了我一眼,見我沒有說話,她底氣十足抱住雙臂說,“我不覺得。”
祝臣舟對這個回答頗感意外,他挑了挑眉,“我和她有話說。”
薩利身體緊挨着我,彷彿怕我會被忽然掠走,“她是我姐妹兒,來找我我就要負責她安全,另外她也許並不願意單獨和祝總說話。”
祝臣舟當然聽得明白她含沙射影,他低低笑了出來,一邊笑一邊看着我,眼內盛滿溫柔,他聲音誘哄般好聽,“沈箏,是你朋友說的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