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嫂說:“陳排放,你小子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人家村長爲你好,你還罵人家。”
“好個屁!”陳排放罵道,“這事還瞞着奶奶呢,他就在喇叭裡咋呼,咋呼個屁啊!我看他是在添亂。”
“倒不至於添亂,至少心是好的,聽上去沒深沒淺的,一定是多喝了幾杯,聽上去都是滿嘴的酒氣。”
“嗯,他是喝酒了。”
“你咋知道?”
“我還知道他是在田麗家喝的,還吃了餃子。”
杏花嫂認真起來,問:“田麗請他吃餃子了?”
陳排放點點頭,說:“是,上頭來人了,陪着一起吃的,就是派出所的那個王所長。”
“你咋知道的?”
陳排放懶得多說,敷衍道:“猜得吧。”
“咦,小東西,看來還真是個人物,對了,你不會是在外頭學會神機妙算了吧?”
“切,我要是會神機妙算就好,還用得着受這種憋屈了,直接去把禍害麥子的那個雜種脖子擰斷了事!”陳排放雙手擰在一起,咬牙切齒地比劃着。
杏花嫂埋頭想了想,說,“不過這事吧,我覺得瞞着你奶奶也不對,再說了,瞞是瞞不住的,還是趕緊想個辦法吧。”
“是啊,我過來,不就是找你商量的嘛,可你弄出那樣的動靜來,差點要了我的命。”
“滾,是你自己看花眼了,別再胡說八道,再說嫂子就不理你了。”
見杏花嫂變了臉,陳排放就把話題轉移到麥子被毀的事上了,說:“要不這樣吧,就說是被大風颳倒了。”
“誰信啊,大風又沒長眼,怎麼就單單刮壞了我們家的麥地呢?”
“這有可能呀,龍捲風唄,對了……對了……要不就說是驢啊牛的被嚇驚了,跑地裡去一陣亂折騰。”
“折騰個球啊,誰家的牲口有那麼大能耐?跟個壓路機似的,把整塊地都快壓平了?”
“那……那該咋說呢?要不……”
杏花嫂還想再說什麼,奶奶一步闖了進來,衝着陳排放就罵:“你這個小鱉羔子,就是個惹禍精,一回來就給我惹麻煩,你說……你說……那麥子是咋回事?”
陳排放滿臉委屈,說:“奶奶,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啊,有我有啥關係呀?你上來就罵我。”
“你還敢說跟你沒關係?我問你,你沒回來的時候,麥子好好的,這剛剛回來才幾天,就被人禍害成那個樣子了,你……你說得清嗎?”
“奶奶呀,你別亂猜疑好不好?”
“那你把那個壞蛋給我找出來!”
“你讓我去哪兒找呀?”
“就那麼點麥田,唉,還要不要人活了?”奶奶說着,皺巴巴的臉上直往下咕嚕淚珠子。
杏花往前走一步,說:“奶奶,你別急,人在做,天在看,沒有不透風的牆,遲早會露出狐狸尾巴的。”
奶奶一拍屁股,說:“金剛媳婦,你說得輕巧,遲早?遲早是個啥時候?我們娘倆明年吃啥?喝西北方啊?”
杏花安慰說:“你放心好了,餓不着你們的,剛纔村長不是在喇叭上喊了嘛,他會幫着查的,一旦查出來,那就讓他幾倍、幾十倍的賠。對了,咱還不要麥子了呢,直接要錢,想要多少要多少。”
奶奶止住眼淚,愣了愣聲,
抹一把老淚,轉身走了。
陳排放以爲奶奶急火攻心,神經出問題了,緊腳追了上去。
“玩你的去,跟着我幹嘛?”奶奶頭也不回,腳步快得根本不像個七八十多歲的人。
陳排放問奶奶去哪兒。
奶奶說去找黃仙姑,讓她幫着捉鬼。
陳排放就知道奶奶想幹啥了,也不阻攔,想捉就捉去,就算不管用,至少她心裡輕鬆些。
一直捱到傍晚時分,奶奶總算回來了。
她懷裡抱着兩個紙人走進了院子,紙人花花綠綠,足有半米高,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磨盤上。
趁着奶奶進屋的當口,陳排放近前一看,竟然是兩個青面獠牙的小鬼,模樣醜陋兇惡,一個手中持劍,一個腰間挎刀。
“一邊玩去!”奶奶拿着針線包走了出來。
“奶奶我幫你吧。”陳排放小聲問。
“你八字軟,一邊呆着去。”奶奶說完,從包裡取出了四根閃閃發亮的新針,一根根分別刺進了兩個小鬼的眼睛裡。
雖然離了好幾米遠,可陳排放明顯看到四隻鬼眼眨動了幾下,裡面還隱隱泛着微光。
他頭皮一陣發麻,剛想離開,就聽到奶奶喊:“排放,你趕緊進屋給我拿把刀來。”
“啥刀?”
“菜刀。”
“拿刀幹啥?”
奶奶冷冷地說:“別刨根問底,你以爲我想殺了你呀,我還捨不得呢,快去,趁着還不天黑,趕緊打發他們走。”
“去哪兒?”
“捉壞蛋!”
“那你要刀幹嘛?”
奶奶沒好氣地說:“別問那麼多,讓你拿你就拿!”
陳排放應一聲,轉身開門去了裡屋,去竈臺上取了菜刀,返身出來遞給了奶奶。
奶奶拿到手上,先用手指在刀刃上蹭了蹭,大概是覺得還不夠鋒利,就在磨臺上嚯嚯蹭了幾下。
陳排放看看奶奶手中的刀,再看看磨盤上躺着的“鬼”,頭皮發緊,渾身發麻,直想尿褲子。
奶奶手提菜刀,彎腰塌背,一步步走近了雞圈,伸手一抓,就輕輕鬆鬆把那隻大個的蘆花公雞抓到了手上。
“過來,你過來。”奶奶直起腰,對着陳排放喊。
陳排放怯生生走過來,一聲不響盯着兩隻烏溜溜的雞眼睛。
奶奶吩咐道:“來,靠近些,朝着雞頭啐兩口唾沫。”
“你這是幹嘛呀奶奶?”
“讓你啐,你就啐,別囉嗦!”
陳排放舔了舔嘴脣,然後用力啐了兩口。也許是緊張的緣故,根本就沒噴出唾沫,只是吹出兩口臭烘烘的風。
“好了,沒你的事了,一邊呆着去。”奶奶一臉詭異,手中掂着菜刀,直直盯着磨盤上躺着的兩個小鬼,嘴裡嘰嘰咕咕唸叨着什麼。
陳排放不知道奶奶接下來要演哪一曲,身上直冒虛汗,真想一走了之,可又隱隱覺得奶奶有點兒不對勁,放心不下,只得站在一邊觀望着。
“奶奶。”陳排放叫了一聲。
可奶奶沒理他,像是壓根兒就沒聽見。
再看她手中的那隻蘆花公雞,真就像中了魔法一般,高昂的頭軟塌塌耷拉了下來,瑟瑟抖成一團。
奶奶一手握着菜刀,一手攥住雞翅子,威風凜凜地在院
子裡轉了起來,左七圈,右七圈。
然後走到了院落正中,奶奶把公雞高高舉起來,對着西邊天上五彩的晚霞搖了搖,然後閉上眼睛,乾癟的嘴脣唸唸有詞。
那隻公雞居然昂首引頸,打了一聲高亢的長鳴。
奶奶嘿吼一聲怪叫,高高舉起了菜刀,只聽嗖一聲,紅冠雞頭啪嗒落地,咕嚕嚕滾到了孫子腳下。
陳排放低頭一看,那雞眼圓睜,正深仇大恨地瞪着他。
雞呀雞呀,無辜的雞,你可別忌恨我呀,你的死與我無關……陳排放默默禱告着,渾身抖成一團。
奶奶倒提着雞爪,圍着磨臺轉起了圈,被快刀橫切開的雞脖子就像一根空心的肉管子,咕嘟咕嘟直往外噴濺着熱血,在地上畫了一個不算規整的圓圈。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瀰漫開來,戧得陳排放直想吐。
他強忍難受,擡起頭來望着天。
剛剛還是五彩晚霞映照下的天幕,瞬間變成了一片血紅色,在紅色背後,已經有了依稀的星星眨動着眼睛。
奶奶扔掉手中的雞,走過去,彎腰撿起了雞頭,攥在手裡,走到磨臺前,把殘血抹在了兩個小鬼的心口處。
做完這一切,她去屋裡取出了一沓黃表紙,放在院子正中,把兩個小鬼抱起來,放在了上面。
然後從兜裡掏出了打火機,打着了,點燃了黃表紙。
突然,一陣風從門外颳了進了,呼呼打着旋兒,把燒成了灰燼的兩個紙人吹上了天。
奶奶跪下來,連連磕着響頭。
陳排放本來不信鬼神,可被奶奶這麼一番折騰,好似已經置身於另一個神秘的世界了。
奶奶做完這一切,精神頭足了很多,滿臉的愁苦也消失了大半。
她腳步輕鬆地進了屋,邊往鍋底續着柴禾,邊自言自語着:“狗孃養的,讓你禍害我們家的麥子,讓你壞了良心,今夜裡就讓小鬼跟你算賬,就算不要了你的小命,那也得讓你扒層皮,看看你還敢不敢跟老孃過不去……”
等水熱了,奶奶把雞褪了毛,拾掇得乾乾淨淨,扔在鍋裡煮了起來。
不大一會兒,香氣便彌散開來,瞬間溢滿了整間屋子。
可不知道爲什麼,等奶奶把滿滿一碗香噴噴的雞肉放在陳排放面前時,他卻一點胃口都沒有,勉強喝了幾口湯,就起身離開了。
奶奶問他咋了。
陳排放說不餓,吃不下,就走進了自己房間。
奶奶又嘮叨了些什麼,他半句也沒聽到耳朵裡面去。
進屋躺在牀上,隨就迷瞪了過去,眼前全是兩個紙鬼人張牙舞爪的模樣,一個持刀,一個舉劍,嘴裡咿咿呀呀說着鬼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院子裡突然有人喊:“排放,陳排放在家嗎?”
“誰呀?在家呢。”奶奶應聲站了起來。
“哦,奶奶在家呀,我是王連成啊。”
奶奶迎出了門,熱情招呼着:“是他連成哥呀,快……快……趕緊進屋,趕緊進屋來。”
“奶奶,排放他在家嗎?”
“在家……在家……”隨轉過身,對着窗口喊,“排放,排放啊,你連成哥來了,快起來!”
陳排放被喊醒了,一聽是王連成來了,心裡面就開始打鼓:這鳥人,他不會是來跟自己清算的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