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打着,驅趕着,甚至惡狠狠地咒罵起來。
但都無濟於事,那些瘮人的鬼影卻越發清晰,歷歷在目,張牙舞爪圍繞在他身邊。
媽呀!敢情這就是地獄了?
劉清海膽怯起來,摸摸索索找到了一個牆角,蹲下來,緊抱着頭,蜷縮着身子抖成了一團。
驚恐、絕望就像一根粗糲的繩索,套在他的脖子上,勒得他透不過氣來。
他用手抓撓着自己的脖子,撕裂着自己的胸膛,他瘋狂地想把自己的心臟挖出來透透氣……
但這一切都無濟於事,他似乎連自己心臟的準確位置都找不到了。
他着急,他惶遽,他瘋狂……猛然站立起來,裂開嗓子,絕望地嚎叫起來,就像一隻剛剛失去了母狼,自己又不慎跌落到陷阱裡面的公狼一樣。
這樣叫了多少次,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直到他再也無力嚎叫,癱軟在牆角,成了一隻奄奄一息的垂死之狼。
這時候,門卻嘩啦啦豁然打開了。
他恍恍惚惚看到了一個身着警服的人,遞給他一個拳頭大小的東西。
他接到手裡,幾乎連看都沒看,就聞到了一股饅頭的香氣,頓時口水洶涌,垂涎四濺。
那饅頭像是沾有靈氣,自己跳進了他的嘴中,根本來不及咀嚼,便急匆匆滑進了他空敞的腹中。
一個饅頭下肚後,他便有了擡頭的力氣,盯着給他饅頭的那個人看了一眼,滿目感激。
他又喝下了半碗溫吞吞的白開水後,就被帶進了審訊室,剛剛坐定,就被喝令擡起頭來。
於是,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跟自己脣槍舌戰的警察,並且從桌子下邊看到,他腰間依然帶着那把烏亮的手槍。
在他的身邊,還坐着一個另外警察,看上去不但年輕,也格外溫和。
這時候,他反倒不再害怕了,鎮靜了許多——因爲他知道自己已經從地獄那邊爬了回來,萬幸自己沒死,依然活着。
“你叫啥名字?”
“哦,我叫……我叫劉清海。”說完不合時宜地打了一個響嗝。
這讓他很後悔,後悔自己不該把那麼饅頭吃得那麼急。
“知道爲什麼把你帶到這裡來嗎?”
劉清海低頭想了想,可絞盡腦汁也沒把那個帶槍警察給自己定的那一竄罪名給記起來,哪怕一項也行,他想盡量說準確些,因爲他看到旁邊那個年輕警察正在做着記錄。
但想來想去,也沒想出來,只得吞吞吐吐地說:“是鬧……鬧事了……聚衆鬧事。”
“說說看,你都鬧啥事了?”
劉清海就只得把自己老婆死了,有人偷偷打電話告訴他,說他老婆是被黃順昌和杏花給逼死的,於是自己就按着那麼人所提示的,去鬧事了云云,前前後後,左左右右,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
聽完後,對面那個帶槍的警察就問:“你不是有證人嗎?”
“證人也是……也是電話裡那個人說的。”
“現在還需要證人來作證嗎?”
“哦,這……這事……”劉清海吞吞吐吐起來。
“看來你還是想弄個水落石出的,那好,這也正是我們的辦案原則,一切讓事實來說話,好不好?”
劉清海嘴上沒說,心裡卻又有了些鮮活之氣,如果村支書能給自己來作證,說不定還着能逢凶化吉,扭轉乾坤,給自己死去的老婆一個說法。
“你倒是說話呀,需要不需要證人來作證了?”
“那……那您說呢?”劉清海竟然反問起來。
“我是在問你!”帶槍的警察大喝一聲。
“如果……如果能來,那就讓他來吧,也好弄個明白。”劉清海唯唯諾諾地說着。
帶槍的警察緊接着就摸起了電話,撥了號碼,故意衝着話筒高聲喊道:“你是桃花嶺的支書吳培全嗎?我是派出所老王,現在正在審理你們村那個大鬧村委會的案子,你通知一下村支書來出庭作證。因爲案情緊急,必須抓緊了,讓他火速來所裡。”說完扣了電話。
劉清海心裡果然就激動起來,身上也輕鬆了許多。
“劉清海,趁着證人到來之前,審問繼續。”帶槍警察說道。
“哦,那你問吧。”
“你知道那個給你打電話的人是誰嗎?”
“不知道。”劉清海搖搖頭。
“真不知道?”帶槍警察板着臉,大聲問道。
“真不知道,聲音聽上去一點都不熟。”
“那你想象應該會是誰呢?”
“想象不出來,應該就是本村的人吧。要不然,他怎麼會知道那麼多事情呢,連人名都清清楚楚。”
“那你提供一下他的電話號碼。”
“電話號碼在……在我手機裡呢。”
“手機呢?”
“手機不是……不是被……被你們收去了嘛。”
帶槍警察就示意身邊的年輕警察,讓他去取手機過來。
不大一會兒工夫,年輕警察就取來了手機,遞到了劉清海手中,說一聲:“你找一下通信記錄,把號碼提供給我們。”
劉清海接過手機,戰戰兢兢按鍵翻找着,一會兒便找了出來,單個數字唸了起來。
已經回到了座位上的年輕警察記了下來,然後又起身下來,從劉清海手裡拿回了手機,轉身又走了出去。
臺上的帶槍警察拿出香菸,彈出一隻,問劉清海:“抽一根嗎?”
“不……不……不……”劉清海嚥着口水直襬手。
帶槍警察就走下來,把煙遞到他手上,邊打火邊說:“我覺得你有些點兒傻,你說是不是?”
劉清海用力吸一口煙,茫然地望着那張威嚴的闊臉,竟不知所云。
帶槍警察邊抽着煙,邊在劉清海面前來來回回踱着步,直到那麼年輕警察返回屋裡,他才坐到了原來的位子上。
年輕警察趴到他的耳旁,對他說:“不是實名登記的號碼,查不到。”
“沒查通話記錄?”
“查了,也沒有,只打了這一個電話。”
帶槍警察深吸了一口煙,說一聲:“看來是有備而來。”
“不過可以申請局裡,做個定位偵察。”
“有那個必要嘛?你說是不是?”
“倒也是。”
兩個人正說這話,一個胖乎乎的警察敲門進來,衝着帶槍警察說:“證人來了。”
“讓他進來。”
轉眼工夫,村支書吳培全陪着笑臉走了進來,看着帶槍的警察就套開了近乎:“哎喲王所長,好久沒見了,一切都好吧?”
王所長站都沒站,冷着臉說:“現在是在案件審理中,在這裡都是平等公民,可沒有職務高低之分,也沒有身份貴賤之別,只能委屈一下吳書記了,你坐下,我們有話要問你。”
吳培全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尷尬地坐到了年輕警察制定的位子上,斜眼瞥了一眼劉清海,隨又轉上了王所長,神色越發緊張起來。
“例行公事,你把名字報上來吧。”王所長語氣冷冷地說道。
吳培全極其不自然地說:“我叫……我叫吳培全。”
“職務。”
“村支書。”
“既然你是村支書,那就更應該知道遵守國家的法律法規,作爲證人,在回答我們的問題時,一定實事求是,如果做僞證,說假話,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你聽懂了嗎?”
“聽懂了……聽懂了……”吳支書一臉奸相,不停地點着頭。
“有人指認,說劉清海老婆死的那天她去過村委會,你見過她嗎?”
“見過……哦……那個……”
“痛快點兒,到底是見過還是沒見過?”王所長喝問道。
“見過倒是見過,不過只是打了個照面,很快我就離開了。”吳支書唯唯諾諾說着。
“我問你,那看見或者聽見杏花侮辱,或者謾罵過死者了嗎?”
“沒,沒有。”
“真的沒有?”
“沒有,絕對沒有!”吳培全拍着胸脯斷言道。
“那你聽到她們見面後,都說了啥?”
“見面後杏花就開始安慰蘭子,跟她說丟幾隻羊沒啥,只要人好好的就行,就說一些這樣的話,我都清清楚楚地聽到了,當時我的心裡也跟着熱熱乎乎的,挺感動的,覺得杏花真是個難得的好人,好女人。”
“你確實聽清了?她果真是這樣說的?”
“千真萬確,你們可以隨便調查,如果有半句假話,我願承擔一切法律責任。”吳培全信誓旦旦地說。
“吳培全,我再來問你,你所見所聞過黃順昌嘲諷或者脅迫過死者嗎?”
“這就更不可能了,那天我走的時候,老黃還沒去村委會呢,面都沒見着,我怎麼會知道他都幹了些啥呢?再說了,黃村長那可是好乾部,心裡時時刻刻都裝着羣衆,他又怎麼會說出或者做出傷害百姓的言行來呢?這事簡直太離譜,太荒唐,連我都覺得不可思議。”吳培全這時候已經變得坦然起來,慷慨激昂地說着。
“劉清海,你聽清楚了沒有?聽到證人在說啥了嗎?”
“聽到了……聽到了……”劉清海蔫巴巴地應道。
“你不是說吳支書能給你證明嗎?可他的證言證詞怎麼恰恰與你的相反呢?”王所長轉上了劉清海,厲聲問道。
“是那人電話裡跟我說的,我就信以爲真了。”
“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怎麼好隨意聽之任之嗎?竟然還做出瞭如果荒唐,如此瘋狂的行動來,嚴重影響社會聲譽,擾亂了公共秩序,你的行爲已經構成了違法犯罪,你知道嗎?”
劉清海深垂下頭,沉默不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