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個多小時前,這個躺在這兒已經沒了一絲生命跡象的女人,還在爲她的五隻羊痛惜哀嚎,還在爲力圖挽回損失而耍賴撒潑,還在爲掙得最後的尊嚴而歇斯底里……
也許僅僅是一念之差,一個活蹦亂跳,甚至氣勢洶洶、殺氣騰騰的人就沒了,就消失了,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黃順昌畢竟老奸巨猾,他站在一邊悶頭想了想,然後問第一個發現蘭子投井的宋良玉:“你是在哪兒發現蘭子跳到井裡面去的?是咋發現的呢?”
“村長,我可是遠遠……遠遠看到的。”宋良玉結結巴巴地回答道。
看上去神色惶遽,目光躲躲閃閃。
黃順昌知道他在想啥,他一定覺得是在懷疑他,懷疑他有作案嫌疑,是在審問他,所以才顯得慌里慌張,神色不寧。
於是,緩下聲來說:“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情況,也好心裡有個數,你就照實說就是了。”
一聽這話,宋良玉表情自然了許多,他說:“我在那邊的菜地澆水,晃眼看到蘭子從村裡出來,直接奔了大口井過去,腳步匆匆忙忙的。一開始我還以爲她是丟啥了東西,也沒太在意,結果突然就聽到噗通一聲門響,這才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放下鐵杴就奔了過來,一看人已經沒了,只有水面上盪來盪去的大水花,。”
“那後來呢?”
“後來我就四下裡喊,好在有幾個在附近幹活的人,聽到喊聲後就急着趕了過來,二話不說就跳到井裡摸了起來,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人給摸了上來,一看人就不行了,沒氣了,然後就打發人去了村委會,趕着去向你報告了。”
“就是這麼個過程?”
“嗯,就是這麼個過程。這不,那幾個救人的都還在呢。”宋良玉說着,轉身朝身後指了指。
黃順昌點了點頭,他心裡在琢磨着,這事自己身爲一村之長,能夠親臨現場就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後事就萬萬不能插手了,一旦插手,就容易無事生非,惹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三十六計,走爲上計。
於是,他對宋良玉說:“你既然遇到了,好人就做到底吧,抓緊去聯繫一下他的家人,讓他們爲蘭子料理後事吧。鎮上有領導要來,我還急着趕回去呢,就這樣吧。”
宋良玉還想說啥,黃順昌已經招呼杏花轉身離去了。
回到村委會後,兩個人悶頭坐着。
黃順昌只顧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煙,而杏花則一聲接一聲地唉聲嘆氣,眼淚也一陣接着一陣地流,臉色陰沉的很難看。
大概吃過五支菸的樣子,黃順昌把菸蒂扔在地上,用腳狠狠地揉踩着,一直踩成了粉末。然後擡起頭問杏花:“蘭子家丟了羊,來村委辦案的事兒還有沒有人知道?”
“有,她來的時候吳支書在呢。”
“他知道蘭子家丟羊的過程了?”
“當然知道了,他把我們喊道他屋裡去的。”
“都詳詳細細問過了?”
杏花想了想,說:“差不多吧,蘭子又哭又鬧的,吳支書問我,我就跟他說了個大概。”
“他咋說了?”
“他也沒啥主意,說自己要去鎮上開會,時間來不及了,就急急火火地走了人。”
見黃順昌低頭不語,杏花接着說一句:“我看他說去鎮上開水只是找個藉口,就是爲了脫身,不想管那些閒事罷了。”
“他怎麼會扔下你們就走了呢?沒交代啥?”
“交代了,讓我們去找你,說你分管社會治安那些事兒。”
“真那樣說的?”
杏花點了點頭。
“哦,對了……”黃順昌擡頭望一眼杏花,接着問她,“他在場時,你跟蘭子拌嘴吵架了沒?”
“吵了,她胡說八道不算,還罵我。被罵急眼了,我才還口的。”杏花解釋道。
“你可真糊塗。”黃順昌雲裡霧裡地說一句,然後摸起了桌上的電話,撥了起來。
對方接聽後,他才換了一副輕鬆的腔調說:“所長老弟啊,我是黃順昌,村裡又出事了,還得勞你大駕呢。”
對方應道:“咱誰跟誰啊,用得着客氣嘛,有話你說。”
“村裡又出人命了,大口井裡撈出一具女屍來。”
“人是哪兒的?本村的?”
“本村的。”
“他殺還是自殺?”
“誰知道是自殺還是他殺,這事除了你老弟誰還能說得清,是不是?”
兩個人又閒侃了幾句,便收電話。
“你這就算是報案了?”杏花問道。
“可不,必須得報案。”
“何必鬧那麼大的動靜呢?連傻子都知道,她是投井自殺。”
“說你幼稚,你還不服,還不爲了你呀。”
“爲了我?這話咋講?”杏花吃驚地望着黃順昌問道。
黃順昌站起來,來回走着,突然站定,面對着杏花問道:“你就沒覺得這事有點兒糟糕,很有可能沾會沾染到咱身上?”
“沾染到咱身上?這怎麼可能呢?是她丟了羊,心疼了,又擔心她男人回來跟她不算完,這才跳井了,與咱有啥關係?”杏花一臉茫然。
“可現在問題的關鍵是你跟她吵了,鬧了,還說了一些打擊侮辱她的話,有知道內情的人就會說是你刺激了她,傷了她的自尊,所以她纔去自殺的,你又怎麼着解釋呢?”黃順昌逼問道。
“這哪兒跟哪兒啊,也能扯得上?”
“不但扯得上,聽上去還合情合理,別有用心的人說是我們兩個合夥逼死了人家,你信不信?”
“你這想法也太荒唐了,我看你也像那個女人,是被嚇破了膽,盡在那兒胡說八道,自己嚇唬起自己。”
“我就那麼容易被嚇破膽嗎?你也太小瞧我了。我說的那些話,萬一傳到蘭子家裡人耳朵裡面去,他們不來鬧纔怪呢,鬧來鬧去還不惹一身騷啊!”
杏花不假思索地說:“誰給傳?蘭子死了,又沒其他人在場。”
“不是還有支書吳培全嗎?”
“他?你說他會從中……他可是村幹部,怎麼會亂說話?”
“人心隔肚皮呢!”
“他可是你一手拉扯起來的,能反過頭來加害你?”
黃順
昌點燃一支香菸,深吸了幾口,然後說道:“你是看不透,外表上看他大大咧咧,啥也管,只管忙着賺自己的錢,其實內心裡早就把我當成絆腳石了,想踢又踢不動,挪又挪不開,保不住他會利用這次機會,給我挖個陷阱,再夢一腳踹下去。”
“這個我還……我還真沒想到來,可是,你報案又有啥用?這不是明擺着把事情往大里整嗎?”
“女人就是見識短,遇到事情就不會動動腦子,好好往深處想一想嘛!”黃順昌話烏着臉說。
“你是說,讓他們下個結論,就說蘭子是想不開自殺的。”
“對,讓他們立個案,然後再找一下知情人做做調查,錄一下口供,便有了定論,那些私下的議論也就白搭了。”
杏花這才茅塞頓開,頻頻點着頭。
“你待在這兒不要亂走,我回家一趟。”黃順昌說着便往外走。
“你回去幹嘛?”
“看看娘們兒回來沒,也好安排中午的伙食。”
“啥伙食?”
“派出所的人來不得吃飯嘛,再說了,還是所長親自來,更得好好招待不是。”說完就出了門。
好在回家安排妥當後,黃順昌很快就折了回來,要不然杏花還真有些侷促不安,不知道警察來後該說些啥,該做些啥。
十一點剛過,一輛破舊的警車開進了村委大院,從車上下來了幾個穿警服的人。
黃順昌起身迎了出去,跟所長又是握手又是擁抱的,稱兄道弟,顯得異常熱乎。
寒暄一番後,黃順昌轉身指着杏花解釋道:“這是咱們村的後備幹部,大名叫王旺鳳,怪繞口的,就直接叫她……”
“杏花。”不等黃順昌喊出來,所長便脫口而出,並且還伸出一隻有了的大手,緊緊握住了杏花的一雙小手,說道,“其實根本用不着介紹的,都是老熟人了。”
“你看……你看,忘記你們是熟人了,這以後就更熟了,有可能你們就是工作關係了。”黃順昌衝着所長說道。
所長是個明白人,立馬就順着話茬說道:“噢,明白了……明白了,以後就該稱呼你王主任了,王主任是個精明能幹的人,下一步你們村的治安就不成問題了。”
這樣的稱呼杏花還是頭一次聽到,禁不住心跳臉燒,小手又被所長攥得生疼,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進屋落座後,黃順昌就把蘭子因爲丟了羊,心疼得要命,又擔心男人埋怨她,回來揍她,才投井自殺的過程大致說了一遍。
最後才把請他們來的目的道出來:“這事吧,看上去事實很清楚,是自殺,但我們也不好定論,擔心她家人會懷疑是有人加害。再說了,這事吧,是發生在失盜之後,牽扯到村上的治安問題,擔心他男人回家後會抓住這點不放,所以才把你們請來,給例行立案偵查,也好有個定論,免得也好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來。”
“老黃啊,如此說來,我還真有些懷疑那個女人的死因了,你說只是爲了那麼幾隻羊,就去投井自殺,這值得嗎?會不會另有隱情?或者是被謀殺的呢?”或許是處於職業敏感,派出所長王達川提出了自己的質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