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杏花就否定了自己——陳排放不就是個傻兒巴嘰的毛孩子嘛,哪裡來的能耐?
扯淡!
胡扯淡!
乾脆就不再去多慮,回屋對着正在酣睡的棗妮招呼了一聲,再把裡外的門都閉緊關嚴了,這才徑直奔着後窪的麥田去了。
到了麥田,她看到地壟裡已被澆了個透溼,有些低窪的地方還積着明晃晃的水,昨天還黃枯枯的麥苗兒這時候已經泛起了綠色,葉片兒也支棱了起來,在微風的吹拂下,簌簌抖動着。
杏花不由得感嘆道:王連成這人果然不錯,是個真爺們兒!
想着想着,心頭竟然暖暖一陣潮動。
在地頭地尾看了個遍,又去王連成家的麥田看了看,便扭頭朝着東坡的那塊麥田奔去。
這次她是繞道過去的,遠遠地避開了那個爛泥潭,她害怕再次遇見那個被黃仙姑稱之爲“龍”的怪物,只是一次就足足把她的膽子給嚇破了,現在回想起來,仍然還是毛骨悚然。
來到東坡麥田裡,杏花的心情頓時揪了起來。
她看到自家的這片麥子已經少見了綠色,就連剛剛抽出的秸稈兒都變成了枯黃色,看樣子再有幾天見不着雨水,就徹底絕產了。
杏花心急火燎地在麥田裡走着,隨着太陽的升高,小麥的葉子眼瞅着泛起白來,一點點捲曲,走動時褲管兒輕輕擦上去,都有了唰啦唰啦的乾燥聲。
走累了,她才駐足在地頭,朝着水庫的方向望去,心裡就默唸起來:如果這時候水庫裡能放水就好了,自己的麥田隔着渠道又不遠,一旦放水,幾十分鐘就能把整塊地給灌透了。
往年遇到這樣的乾旱天氣,早就開閘放水了,那還等到麥子幹成這個模樣呢?
可不知道爲什麼,今年的路數硬是變了,眼睜睜的看着莊稼乾透旱死,就是滴水不放。
杏花越想越覺得不對味兒,水庫裡明明是蓄滿了水的,爲什麼偏偏緊關閘門不放,這不是成心跟咱莊戶人過不去嗎?
他們這樣做,跟圖財害命還有啥兩樣呢?
再往深處想想,那水庫本來就是老百姓齊心協力、一杴一鎬刨出來的,到了用水的時候,反倒落到別人手裡掌管了,這算是哪一檔子鳥事啊?
天理難容!
不行,不能眼睜睜看着麥子旱死,必須去問問那些管事的,憑啥不給放水?至少也得給個說法吧。
杏花腳步匆匆,直奔着村委去了。
隔得很遠,就聽到高高的院牆內人聲嘈雜,還不是有人罵罵咧咧,聽上去也是與放水澆地有關的事情。
快步進了院子,這纔看清院子裡已經站滿了幾十號人,個個火氣十足,把支書吳培全圍在了正中間。
吳培全哭喪着臉說:“大家有火也不能朝着我發呀,又不是我不讓他們放水,明明是上頭有文件,死活不讓放,我一個小小的支書又能怎麼樣?”
有人就質問道:“爲什麼不讓放?水庫裡的水不就是用來澆地的嗎?關鍵時刻反倒用不上了,滿坡的麥子都旱死了,他孃的眼睛抹屎了咋地?”
“上頭的意圖已經改了,可不是那麼回事了,澆地成了次要的了,人
喝纔是第一位的。”
“家家都有井,誰喝水庫裡的水啊?”
吳培全無奈地說:“人家是留着給縣城裡的人喝的,怕天繼續旱下去,城裡頭沒了水喝,所以才讓留着的,文件上說得很死,滴水不讓放。”
有人就罵開了:“他媽了個逼的,水庫是我們村裡祖祖輩輩一茬接着一茬地打出來的,憑什麼連自己澆地的權利都沒有了?就這麼無私地奉獻給他們了不成?我看上頭的心眼是長偏了,寧願讓我們餓死,也不想讓他們渴着,這算哪門子道理?”
吳培全氣得臉色鐵青,說:“你們有點全局觀點好不好?不能只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事情,上級領導站的角度比咱高,既然下了紅頭文,那就是很嚴肅的事情,關鍵時刻還是保證飲水爲主,畢竟眼下還餓不着咱,你們哪一家囤裡的糧食不夠吃個三個月的?人家想得肯定比咱周全。”
“周全個屁!我看他們是自私,媽拉個巴子,別在這兒廢話了,咱去把壩給掘了!”有人憤然叫囂道。
“不怕蹲大牢你就去掘,誰也沒攔着你。”吳培全扔下一句,瞅個人縫鑽了出來,灰溜溜逃走了。
有人跳着腳罵了起來:“媽蛋!連老百姓的死活都不放到心上,還當你奶的啥村官?去死吧!”
“你想多了,人家當支書可不是爲了你!”
“操,那是爲了你?”
“你朝我瞪啥眼啊?肯定也不是爲了我。人家是爲了自己,有了書記這個名頭,就能進得了縣衙,闖得開鎮上,走到哪兒都是熟人,城裡的生意自然就好做了,連這都不懂,盡他媽瞎嚷嚷!”
一幫子人個個惱羞成怒,臉紅脖子,就像是在熱鍋裡炒屁。
杏花懶得聽他們胡亂咬,轉身離去,邊走邊在心裡罵着:操,一窩癩皮狗,成不了大事,充其量也就是窩裡咬的本事,咬來咬去還不是一嘴毛,啥事都解決不了。
走着走着突然就想起了王連成來,人家給澆了地,總不該就沒事人一般、萬事大吉了吧?
至少人家還耗了油錢,搭了功夫呢!錢不錢的是另一回事兒,總該當面道個謝的。
杏花來到了王連成家,見高大油亮的黑漆大門緊關着,擡手砰砰拍了幾下,裡面隨即傳出了兇猛的狗吠聲。
“誰呀?”王連成的老婆桂枝在門裡面問道。
“桂枝啊,是我,杏花。”
“哦,是你杏花啊。”女人開了門,臉夾在門縫裡,滿臉狐疑地打量着杏花,冷冷地問一聲,“你有事嗎?”
杏花被一張冷臉擋在門外,心裡禁不住有些犯堵,吶言道:“王連成……他在家嗎?”
桂枝的臉色更難看了,喝問道:“你找他幹啥?”
杏花被桂枝的潑婦相弄得很有些摸不着頭腦,臉上自然掛不住,禁不住琢磨開來:雖然兩家住得遠,平日裡往來少,但畢竟同住一個村子,擡頭不見低頭見的,自己又未曾招惹過她,幹嘛瘋狗一樣對自己呢?
也許自己來的不是時候,正趕巧人家心情不好,所以才甩臉子給自己看了,並不奇怪。
這樣一想,也就不再介意,強裝笑臉說:“哦,是這樣,王連成幫我們家澆了
麥田,我是來謝謝他的,還有……”
“他還有工夫幫你家澆麥田?”
“是啊,多虧了王連成,要不然麥子就保不住了。這下可好了,我剛纔過去看了一下,全都返青了,這才急着過來道一聲謝,順便把澆地的錢算一下。”杏花說。
“王連成他沒收你的錢?”
“昨天走得急,沒顧得上,這不剛得空,就趕着過來了。”
“騙鬼!”
“桂枝,你咋這樣說?”
桂枝翻一下白眼,尖酸地說:“是啊,你可不是個一般的莊戶娘們兒,整天浪得腚裡躥火,哪還顧得上正事兒啊?算了,我們家也不缺那點小錢,你好不容易掙來的,就留着自己花吧。我桂枝是個痛快人,醜話說在前頭,以後你少跟我們家王連成黏糊,要是被我發現了,有你好看的!”
杏花當頭捱了一棒,傻愣愣地問桂枝:“你說的這叫啥話?”
“啥話?人話!”
“我招你惹你了?憑啥罵我?”
“這還要問我?浪貨,你自己心裡最明白!”
“你……”
“無話可說了吧?”
“王連成他……他不就是幫着我澆了澆地嗎?你用得着沒臉沒皮地罵我了?”
“只是澆地那麼簡單嗎?村子裡需要澆地的主多了去了,他爲啥就單單給你家澆?”
杏花被氣得渾身發抖,氣喘不勻,她極力壓抑着自己的情緒說:“桂枝……你……你一定是誤會了。“
“我誤會了?照你這麼說,整個桃花嶺的人全都眼瞎了?”桂枝怒目圓睜,毫不相讓。
“桂枝,你有啥話就照實說呀,幹嘛要這樣雲裡霧裡的,讓人摸不着個頭腦,想要悶死誰啊!”杏花急得直跺腳。
“我看你想摸的不是頭腦吧?”
“桂枝你說啥呢?”
“說啥?我看你想摸的是男人身子!好了,我今天把話給你撂這兒了,以後絕對不允許你再跟王連成往來,不然有你好看的!”說完,砰一聲關了大門。
當空一聲炸雷,杏花頓時覺得天旋地轉起來,眼前一黑,險些栽倒,多虧伸手扶到了水泥牆上。
以上爭強好勝的杏花哪受得了這份窩囊氣,面對王連成老婆無端的羞辱,她氣憤不已,無地自容,真想踹門衝進去,在那張霸氣十足的臉上狠狠扇幾個大耳刮子。
姥姥,扇爛了那張夜叉臉才解氣!
但她最終還是剋制住了,她覺得桂枝這樣對自己,肯定也不是無緣無故里面,一定另有隱情,問題極有可能就出在王連成身上。
自己與王連成之間壓根兒就沒發生過啥,她桂枝又吃的哪門子醋呢?
麻痹滴,簡直欺人太甚。
杏花越想越窩火,咬牙切齒髮着誓——臭婊子養的!等着瞧吧,老孃遲早要出這口惡氣!
她首先想到的是要找到王連成,也好當面鑼、對面鼓地把事情的原委扯明白、弄清楚。
她瘋了一般,滿大街地躥起來,目光呆癡,腳步如飛,沒多大功夫便走遍了村裡的三條街、六條巷。
然後又走出了村子,想到坡下的地裡去找一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