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單父縣知縣聽說梁山兵將至,忙問李延熙如何得知。李延熙道:“不瞞大人說,小人有一親眷是廣濟軍人。今日孤身來投,問他時,得知梁山賊打破城子,遣散百姓,教自謀生路。小人親眷無人收留,只得到此間投奔我。小人覺得事有蹊蹺,賊兵打破城池爲何要遣散百姓?又聞聽這幾日朝廷命京東東、西二路提刑出兵征討梁山,京東西路兵馬正打廣濟軍過。想賊人必有圖謀,此路官軍危矣!”知縣聽了,忙問道:“既如此,怎知梁山賊寇將會犯境?”李延熙道:“小人度賊人之志,在取京東東、西二路。若此路官軍覆沒,則應天府空虛。賊人若乘勢攻打,其害不小。小人聽親眷說起,梁山賊兵五千餘人。其敗官軍後,必圖應天府,但有曹州阻隔,料賊人不敢長驅直入,定會先取單州,再攻應天府。”
知縣聽罷,驚得汗流浹背。連聲道:“似此......如何是好?”李延熙探身向前道:“爲今之計,大人可速派人去聯絡此路征討兵馬,或猶未晚。另派人星夜往應天府請求援兵。再修書到碭郡,請知州速調各縣軍兵前來增援。若賊兵來,定要阻其於城下。”知縣道:“如此最好,時間緊迫,你我即刻分頭行事。”李延熙應諾去了。
且說李應奉了盧俊義將令,與魏定國、杜興、施恩引兵兩千,先行攻打單父縣。兵行半路,到一樹林中。時已黃昏,夕陽西下。忽聞後隊迭頭吶喊,只見小嘍囉報道:“不知何處人馬埋伏林中,施放暗箭,射死後隊五七十人,施恩頭領肩上也中了一箭。”李應聽罷大怒,急令迴轉去追時,早已不見人影。沒奈何,只得催促軍馬速過樹林,向單父縣進發。
是夜,李應與魏定國等兀自怒氣未消,也顧不得疲乏,便命就地生火造飯,連夜行軍,突襲單父縣。杜興勸道:“主人不可操之過急,適才樹林內有埋伏,必是熟悉附近地形山川之人所爲。我等不明此地虛實,貿然行軍,恐中敵人詭計。依小人看,不如就此紮寨,待盧員外來時,一併前去攻打。”李應道:“我等突襲單父縣,可謂神鬼不覺,怎會被人識破?適才想必是些散兵遊勇,綠林強人。況我等既受軍令,事關成敗大計,豈可因噎廢食。明日定要打破那單父縣,吐這口惡氣。”杜興見說,便不再勸,依吩咐去了。
衆人飯畢,於路急行。次日天曉,方到單父縣。只見旭日初昇,天已大亮。李應等搖旗擂鼓,直抵城下。卻見城門大開,城頭偃旗息鼓,不見半個人影。李應笑道:“想那昨日伏兵必是此處派去,見我等大軍,不敢迎戰,棄城而逃。”說罷,便要策馬入城。只見杜興拉住馬頭道:“主人,此地半個人影俱無,甚是可疑。以防萬一,不可全軍俱入。小人先行入城,以探虛實。”李應笑道:“你我主僕多年,卻不知你恁地謹慎。也罷,你便先帶三百孩兒入城,爲大軍開路。”當下杜興領了言語,身披鎧甲,持槍上馬,引三百小嘍囉殺入縣內去了。
且說李應等在外候了許久,不見城內動靜。便對衆人道:“杜賢弟忒過小......”說猶未了,猛聽得城裡一個號炮,直飛到半天裡,城門忽地關了。只見城頭旌旗招展,吶喊盈天。李延熙等立於城頭,手指城下罵道:“你等水窪草賊只好在水泊裡張狂,怎敢擅離巢穴,前來覬覦城池?蚍蜉撼樹,還不束手就縛!”李應等見了,一齊叫起苦來。急揮衆軍攻城,務要救回杜興。只見城上弩箭如雨點般射將來,灰瓶金汁齊下。梁山嘍囉身無重鎧,死傷頗衆,兀自攻城不歇。
那邊廂,杜興衝入城內。只見兩邊都是草屋,中間一條石子路,家家緊閉門窗。縱馬向前瞧探,不妨半天裡一聲炮響,兩邊門扇都開,拽起繩索。杜興卻待轉身,背後絆馬索齊起,將馬絆倒,杜興跌落於地。兩邊暗伏軍士亂箭齊發,吶喊殺出。三百小嘍囉死傷過半,登時大亂,四散奔走。杜興掙扎起來,挺槍戳倒了三五人,卻寡不敵衆,被官軍吶聲喊,一發上,橫拖倒拽去了。原來李延熙派人打探,得知應天府官軍已敗。便喚本縣步兵都頭帶土兵弓手先去城北林中埋伏,襲擾賊兵。再以空城迷惑賊軍,誘其入城。本待活捉賊首,不想拿了杜興。
當下李應催促小嘍囉攻城,雖是前仆後繼,奮勇攀登,怎奈一來城內有備,二來連夜行軍,軍鋒已衰。是以自辰至午,雖連番攻打,卻奈何不得單父縣。李應等無計可施,只得暫停攻城,派人前去報知盧俊義。晌午時分,盧俊義方到。李應見了,滾鞍下馬,伏地請罪道:“小弟一時不明,失陷了杜興兄弟。現不知性命存亡,請員外降罪。”盧俊義忙扶起道:“此間之事,我已盡知。賢弟休如此說,官軍如此狡詐,我等可合兵傾力攻打,好歹救出杜興兄弟。”李應灑淚稱謝。
當時衆人商議攻城。只見城頭之上,衆土兵推出杜興來。盧俊義等望時,只見杜興右臂已斷,伶仃懸着。城頭之上,單父縣縣尉喊道:“你等謀逆作亂,終歸是此下場。倘或執迷不悟,硬要攻城,我先立斬此賊!”朱武見說,對盧俊義道:“這廝以杜興兄弟爲脅,若我等強攻,反害了杜興性命。不如暫退,商議解救之法。”說言未了,只見城上杜興大罵道:“我鬼臉杜興豈是貪生怕死之徒,今日身雖死,山寨兄弟必打破城子,殺盡爾等濫官污吏,爲我報仇!”言罷,猛地掙脫土兵,從女牆縱身躍出,自城頭倒撞下來,死於非命。
城上城下衆人,都驚得呆了。李應狂吼一聲,目眥盡裂,拍馬舞槍直向城門衝去。盧俊義恐他有失,急令全軍殺上。梁山衆人見杜興死得慘烈,不禁怒從心起,衆嘍囉捨命向前。只見李延熙親自持劍,立於城頭督戰,敢有退後者立斬。盧俊義令凌振豎起炮架,對準城頭施放火炮。只聽震天價響,那城頭望敵樓被一炮打得粉碎,炸死兵士無數。李延熙也被碎屑擦中額頭,血流不止。左右勸其下城,都被叱退。當時李延煕撕下衣襟,包裹額頭,繼續督戰。城上軍士本已人心惶惶,見李延熙如此,不覺爲之一振,拼死守禦。但畢竟衆寡懸殊,鏖戰兩個時辰,官軍漸漸不支,城池堪堪將破。
正危急間,只見梁山後軍大亂,塵頭飛起。一彪軍馬自西方殺來,一彪軍馬自東面殺到。李延熙手撫城牆,大笑道:“援兵到了,天不亡我單州!”原來西路援兵正是蔡居厚引應天府軍馬。那日李延熙親自修書一封,條陳利害,命心腹人星夜送往應天府,請求援兵。蔡居厚得信後大驚,尋思道:“任諒此番危矣!若只圖自保,必爲賊人所乘。這李延熙往日裡也曾聞他的名字,不想恁地有見地。脣亡齒寒,當速去救援爲妙!”便急點部下精銳軍士三千,統制官一員,提轄兩名,火速望單父縣來。單父縣知縣先已報請單州知州,調軍馬禦寇。那東路援兵正是單州知州引碭郡、成武縣、魚臺縣、碭山縣幾處人馬殺到。
當時盧俊義等攻打單父縣,眼看將破。不想官軍援兵自東西殺來,後隊大亂。朱武心驚,忙教分頭禦敵。城內李延熙等見了,大開城門,率軍馬殺出,三面夾攻,梁山軍大亂。李延熙見亂軍之中,李應縱馬挺槍,左衝右突。忙從軍士手中取過弓箭,左手拈弓,右手拔箭。搭上箭,拽滿弓,覷得親切,颼的一箭射去。李應不及提防,正中右臂,翻筋斗墜下馬去。蔡居厚見了,心生一計,大喊道:“梁山賊首已死,衆將士隨老夫殺盡賊寇!”梁山衆人聽了,不明所以,惶惑不定。不覺士氣大落,陣腳移動。
單父縣縣尉見李應落馬,縱馬來刺,早被朱仝、雷橫攔住。只見馬上步下兩條朴刀,寒光閃處,把縣尉揮作三段,官兵稍卻。那邊廂,林沖已救護李應上馬先去了。鄒淵、鄒潤叔侄在前,殺出條血路,撞透重圍。朱武對盧俊義道:“大勢已去,宜速撤兵爲妙。”盧俊義兀自心有不甘,看看手下人馬驚亂,不堪再戰。不由長嘆一聲,與林沖等引軍飛奔而走。蔡居厚見了,卻待要追。李延熙忙叫住道:“蔡大人,窮寇莫追。賊人上將仍在,我等既已獲勝,不可貪功冒進。”蔡居厚見說,便教鳴金收軍。當時三路軍馬同入單父縣。
且說梁山衆人,被官軍夾攻一陣,大敗虧輸。幸得衆人奮勇衝突,方殺出重圍。衆人且戰且走,望見追兵漸遠,方纔鬆口氣。喘息方定,只見阮氏三雄引領水軍,駕船在河中接應。當下計點兵馬,不見了金眼彪施恩。盧俊義大驚,詢問緣故。施恩手下報道:“適才兵荒馬亂,施頭領帶傷廝殺,被一將一刀揮於馬下,生死未卜。當時緊急,救護不得。”盧俊義聽罷大怒,要殺那隨行軍漢。林沖、朱仝慌忙勸住,方纔告免。盧俊義嘆道:“此番先勝後敗,單父縣不曾奪得,反倒折了兩個兄弟。盧某怎生向公明哥哥交代!”朱武道:“此番失利,全因小人一時計較不周,非員外之過。”盧俊義道:“此事怎能怪軍師。萬不料官軍也有能人,我等日後須另眼相看。”
正說間,只見小校來報:“北邊大路上塵頭起處,約有三千軍馬到來。”盧俊義等向前看時,卻是梁山泊旗號。當先馬上兩員頭領:一個是沒羽箭張清,一個是金槍手徐寧。衆頭領大喜,忙去相迎。當時相見,盧俊義備說失利之事。張清道:“柴大官人見員外派人回山調取兵馬,特遣我兩個到來幫助。既然攻城不利,官軍有備,再去無益。不如先回大寨休整,再做計較。”衆人商量一番,也沒甚主意,便依張清之言,一齊回梁山泊去了。
不說盧俊義鎩羽而還,且說宋江等議取青州。吳用與衆人商議已了,留孔明、孔亮並一千小嘍囉鎮守萊蕪縣、萊蕪監。宋江、吳用引衆頭領前去攻打青州。宋江暗地裡叫取出都監王成來,用好言撫卹他,十分恩義相待,說道:“你若肯助我打破青州,建這場功勞,山寨聚英堂裡也教你做個頭領。先前與我等對敵之事,一概不咎。你若不從,我等打破青州後,玉石俱焚。何去何從,任由你心。”那王成聽言,磕頭搗蒜,情願投拜帳下。
吳用喚過王成授計道:“你與幾位頭領先去青州,黃頭領扮作蒲宗孟模樣,佯裝受傷,去賺城門。劉櫝若問起時,你便代答此番出征,誤中埋伏,損兵折將。你等數人保着蒲提刑殺出重圍,逃得回來。若能賺開城門,便是你的功勞。”王成應承了。吳用又暗暗喚過張橫、張順,若賺城時見王成有異動,可先下手除之。二人應了。
計議已定,吳用點起花榮、劉唐、黃信、單廷珪、蔣敬、陶宗旺、李俊、張橫、張順並新降的王成,共是十人。教黃信扮作蒲宗孟模樣,其餘頭領都作官兵模樣,取大路先行前往青州。宋江、吳用、秦明、燕青、呂方、郭盛自引軍馬從小路急行軍至青州,掩人耳目。當時兩路分兵,望青州進發。
話休絮繁。花榮等於當日午後出發,次日午時已到青州城外。衆人便尋個僻靜處藏了,等候宋江軍馬。約莫黃昏時分,只見呂方一騎到來,告知宋江大夥兵馬已在城外埋伏。夜裡戌時賺城,看火起爲號,便率大軍殺出接應。花榮等知會了,呂方自回。
看看捱到戌時,花榮等盡數起身,中間簇捧着黃信。來到城邊,直至壕塹上。王成大呼道:“我等誤中埋伏,逃得性命回來。蒲提刑身受重傷,快快開門。”城上人聽得是王成聲音,慌忙報知劉櫝。那劉櫝自送蒲宗孟去後,一如往常,日日美妾作伴,花天酒地,只盼捷報。聽得報說蒲宗孟大敗,逃得性命回來。不覺大驚失色,連忙上馬,奔到城上。望見十數騎在城下,依稀見衆人簇擁着一人。舉火把照看時,正是蒲宗孟模樣。
當時劉櫝聽得王成在城下呼喚,認得他的聲音。劉櫝問道:“你等如何走得回來?蒲提刑何在?”王成道:“小人與蒲提刑誤中賊人奸計,在萊蕪被水所淹,所部軍士陷沒。我等奪得一條小船,拼死殺出。蒲提刑現身受重傷,命在呼吸。請大人速開城門,尋醫來治。”劉櫝見王成如此說了,又見那人確是蒲宗孟,便不再疑。當下教軍士開了城門,放下吊橋。
不想城門恰待落地,王成大叫:“大人快派兵捉拿賊寇!”當下便要躍馬入城。張橫、張順早已暗藏短刀在手,見事已敗露,雙刀砍翻王成。劉櫝見城下鬧將起來,俯身攀牆探望,急令兵士關門。花榮見了,把槍去了事環上帶住,左手拈弓,右手拔箭。拽滿弓,颼的一箭,將劉櫝右手穿過,直釘在女牆上。城上衆人都驚得呆了。
說時遲,那時疾,劉唐一騎當先,砍斷鐵鎖。背後李俊、陶宗旺搶入,殺散守門軍士。張橫、張順便放起火來。黃信、單廷珪先登上城,把軍士殺散。那劉櫝也顧不得疼痛,拔出箭頭。正待走時,卻撞着蔣敬,吃一槍刺死。抽出腰刀,就地下割了首級。宋江大隊人馬,望見城上火起,一齊殺將入城。宋江急急傳令:“休教殘害百姓,且先肅清官兵,佔住城池。把劉櫝一家老幼盡皆斬首,抄扎傢俬分俵衆軍。”天亮之後,城內官兵已盡數掃除。吳用一面命取出部分倉廒米糧,給散城內百姓。一面出榜安民,分兵把守各門。諸事已畢,衆頭領就在青州府內做個慶賀筵席。
席間,衆人正說此番攻城之事,忽見小校來報:“神行太保戴院長前來。”宋江忙教迎入。當時相見,戴宗將盧俊義等如何攻打廣濟軍、單父縣,如何折了杜興、施恩,如何先勝後敗之事一一說了。衆人聽了,無不忿怒。宋江跌坐椅上,嘆道:“自衆兄弟聚義以來,雖佔得數個州縣。不想三四月間,竟連折了四個兄弟,老天直如此不佑我宋江!”說罷,嚎啕大哭。衆人連忙扶起。吳用勸道:“哥哥且省煩惱,生死乃人之分定。杜興等四位兄弟爲山寨大業殞身,強似在草澤中埋沒了名姓。且請理會大事,待異日生擒仇人,剖腹剜心,享祭幾位兄弟在天之靈。”衆人稱是,當時重複入席。衆頭領雖新得青州,但因南面戰事失利,均悶悶不樂。當日席罷,各自散去。
次日,宋江於府衙召集衆人,商議報仇之事。吳用道:“哥哥莫急。青州是京東東路治所,兵家必爭之地,不可謂不重。我等去後,需得一智勇大將鎮守,方可保無虞。”宋江道:“既如此,軍師有何安排?”吳用道:“小弟夜來尋思,可去濟州調大刀關勝、醜郡馬宣贊、井木犴郝思文前來,這裡留張橫、張順兄弟協助鎮守。濟州毗鄰山寨,可調回馬麟、鄧飛,遣柴大官人帶朱仝、雷橫、單廷珪、魏定國鎮守。萊蕪之地亦不可輕棄,想必湯隆現已到萊蕪監。可再調李俊兄弟前去,與孔家兄弟一同鎮守萊蕪。哥哥意下如何?”宋江點頭稱是。便依吳用之言,分調各路頭領。
過了三五日,關勝引着宣贊、郝思文來到青州。宋江心喜,便留關勝等鎮守城池,一應事務交割完畢,留下張橫、張順協助,自與衆頭領回梁山去了。按下慢表。
卻說官兵於單父縣大敗梁山兵,便入城置酒慶賀。席間,單州知州對蔡居厚道:“感蒙大人及時來援,否則此城難保。”蔡居厚笑道:“知州休如此說。此番得勝,斬首三千餘級,全仗李主簿妙算與衆軍士奮勇殺敵。想那梁山狂寇氣焰將終,來日我必向朝廷上奏此事。”正說間,軍士將施恩押上。原來施恩那日與蔡居厚手下統制交戰,因負傷不敵,被刀背拍落馬下生擒。其時梁山衆人慌亂,彼此不能相顧,誤以施恩已死。當時單父縣知縣問道:“大人慾如何處置此賊?”蔡居厚道:“此人既是梁山賊目,當解赴應天府。明正典刑,震懾不法。”衆人點頭稱是。
轉眼過了三日,探得梁山兵已退,蔡居厚便要告辭。當時點起兵馬,押着施恩,單州大小官員相送出城。蔡居厚看李延熙時,見其額上纏着白絹,手拄木杖。正是那天惡戰,傷勢未愈。不覺嘆道:“我觀賢弟文武全才,不避兇鋒。捨生忘死,保境安民,卻屈在下僚,實乃國家之失。來日老夫定向天子保奏。望賢弟珍重,早日痊癒。”李延熙稱謝。蔡居厚辭別衆人,自引軍迴應天府去了。
且說蔡居厚回到應天府,便將單父縣一戰,原原本本,寫了一道奏疏,進呈天子。那日天子得報:“單父縣一戰,斬殺、生擒賊人頭目各一名,斬首三千餘級。”不禁龍顏大悅,擬下詔旨:“蔡居厚因任諒之敗,功過相抵,不予賞賜;李延熙功勳卓著,特授莒縣知縣。並依前張叔夜所奏檄文,予以賞賜;梁山賊目施恩罪大惡極,擬合應天府凌遲處死。”
不日,蔡居厚得天子敕旨,便將施恩綁赴市曹。那應天府城裡城外的百姓,早已前呼後擁,摩肩接踵,來看熱鬧。當時人頭攢動,你一言我一語,議論紛紛。內裡有一個妓女見了,大驚道:“這人莫不是原在孟州快活林的金眼彪施恩?”那邊上觀看的人道:“正是他。”那妓女道:“那年我過路孟州快活林,因未去參拜,竟被他唆使手下打得半個月下不來牀。不想這廝也有今日,想是‘天不藏奸,報應不爽。’”衆人聽罷,愈發驚異。不移時,碎鑼聲響,尖刀齊舉。施恩就市心裡,吃了一剮。首級依令懸掛宣威門示衆,不提。
再說宋江班師回山,盧俊義等頭領親到金沙灘迎接,乞求降罪。宋江忙扶起,說了些勝敗兵家常事的話。當時同到忠義堂,設筵席慶賀。又聽時遷說起施恩被擒,解赴應天府的消息。原來盧俊義自那日回山後,委實放心不下,便令時遷赴單父縣打探施恩下落。比及時遷到時,施恩已解赴應天府去了。續後得知天子降旨將施恩處死的消息,時遷便趕往應天府。無奈孤身一身,相救不得。只好趁夜裡將施恩首級盜走,帶回山寨。
宋江見說施恩遇害之信真切,又痛哭了一場。武松亦怒道:“那單父縣內卻是甚麼鳥人?直恁地歹毒!”朱武道:“只知那人名喚李延熙,卻不知其底細。”八臂哪吒項充聽了,起身道:“小弟卻識得此人,乃是小弟同鄉,祖貫徐州沛縣人氏。頗有才名,曾做過沛縣巡檢。因言行舉止甚似漢時周條侯爲人,因此人喚他做小亞夫。魯智深聽罷怒道:“倘或異日叫灑家撞見那廝,必叫他吃三百禪杖!”當時衆頭領個個忿怒,都罵了些出氣的話。吳用道:“施恩兄弟之仇不可不報。只是我等連番對敵,孩兒們均已疲憊,需得休養一陣,再徐圖報仇之事。”朱武亦道:“那李延熙決非泛泛之輩,我等不可輕視。”宋江嘆道:“行軍大事,萬不可魯莽。待我與盧員外、軍師等商議過後,再做定奪。”
話音未落,只見黑旋風李逵跳在側首邊叫道:“左也商議,右也商議。卻待商議到那撮鳥自己入土,何時能報得施恩兄弟之仇!俺自引三百孩兒前去,踏平那鳥縣,一斧砍了姓李的撮鳥便罷。”宋江正沒好氣,聽了李逵的話,喝道:“你這黑廝又胡說!再如此胡言亂語,先割了你這顆黑頭!”李逵低了頭忍氣。吳用道:“這廝不明事理的人,兄長不要和他一般見識。且請哥哥主張大事。”當下衆人吃些酒食,各無言語,飯罷各散。
且說李延熙自休養半月後,身體已是痊癒,自覺比往日越發精神。那日正與知縣議事,忽見衙役報說,有朝廷聖旨到,慌忙出迎。當時見了使者,兩個接旨。卻是李延熙破賊有功,擢升莒縣知縣,賞錢五萬貫的事。知縣聽了,一喜一憂:喜者,李延熙得蒙提拔,其才終爲朝廷所識。憂者,此一去自己少一得力臂膀,日後事必繁多。
當下李延熙領旨謝恩畢,知縣對李延熙道:“古人云:‘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賢弟英雄,終有用武之地,可喜可賀。”李延熙道:“小人智慮短淺,得蒙大人提攜,沒齒難忘。”知縣見說,心中歡喜。當時安排使者歇宿,便設筵席爲李延熙送行。兩個追溯往事,不覺慨嘆。正說間,李延熙驀地想起一人來,尋思道:“我那兄弟許久未見。他雖不識字,卻多有書信往來。眼下我將啓程去莒縣,待明日修書一封與他,告知近況也好。”當時依舊與知縣暢飲,盡歡而散。
次日早起,李延熙修書一封,喚個體己人道:“我有個兄弟,現在延安府劉延慶手下當差,往日多曾與我有書信來往。上次與梁山賊人交戰,那送信之人不幸身故。此番便勞你去走一趟,將這信並五萬貫錢帶與他。一路小心在意,切記把書信親自交與我那兄弟。”那人依言去了。李延熙又修書一封,寄與蔡居厚。便自打點行裝,收拾起行。那單父縣官吏百姓都出來相送,李延熙灑淚不已。揮別衆人,自與隨從取路投莒縣赴任去了。
說話的,你道李延熙口中的兄弟是誰?原來那人姓韓,雙名世忠,表字良臣,祖貫延安府人氏。只因少時家貧無甚產業,些少薄田亦爲財主霸佔,又不願爲佃農,任人差遣,便流落各處幫閒度日。生得容貌魁偉,膂力過人,百十人近他不得。曾有一卦者見其道:“汝日後當名列三公。”那韓世忠以爲其戲弄自己,便暴打了那人一頓,延安府上下無一個人不知曉他的。只因他嗜酒尚氣,平生性直。路見不平,便要揮拳相助。那些個潑皮破落戶因此都畏懼他,私下喚他做潑韓五。李延熙年少時曾遊學延安府,被一夥潑皮纏住,詐取錢財。吃韓世忠撞見,心生義憤。三拳兩腳,打得那夥潑皮不知南北。李延熙見他是個義烈好漢,便與他結爲兄弟。兩個推心置腹,李延熙勸他道:“兄弟一身好武藝,爲何不去從軍?邊庭上一刀一槍,博個封妻廕子,也與祖宗爭口氣。”那韓世忠恍然大悟,便聽了李延熙的話,投軍去了。其後數年,李延熙常託人帶書信、銀兩與韓世忠,韓世忠也常與李延熙通書信,回贈些軍旅物事。
閒話休提,卻說那送信的取路投延安府來,一路上少不得飢餐渴飲,曉行夜宿。行過二十餘日,早到鄜延路延安府地界。輾轉打聽,尋到那軍營所在。但見行伍整齊,軍紀肅穆。原來那鄜延路爲大宋與西夏邊境,干戈不斷。這延安府正是邊陲重鎮,宋軍精銳多屯駐於此。那送信的見了,咂舌道:“久聞西軍悍勇,今日一見,端的非凡!直把那州縣廂軍土兵比得沒了。”
當下送信人來到轅門,問守門軍漢道:“小人奉主人之命,到此尋一位舊相識。現做選鋒軍統制官,名喚韓世忠。煩請通報則個。”說罷,將出五兩銀子相送。那軍漢那裡肯受,推脫半晌,方纔收了。便說道:“既是韓統制相識,且請隨我入內,帶你去見。”送信人稱謝,便隨軍漢入營。兩個行無數步,忽聽得營內人聲沸嚷,軍士鬧亂。不因這一鬧,有分教:挽弓西塞,鵰翎箭發射天狼;拽拳東京,擒龍手起伏睚眥。畢竟那軍營內發生甚麼事,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折了兩條好漢:
杜興 施恩